今天我们该如何写诗

徐芳

问题之一:自由的边界在哪儿?

  语词一旦进入诗的界域,它就摆脱不了被诗所支配、所役使,语词是诗的最忠实的囚徒,古典诗歌的辉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语词在囚徒困境中所创造的辉煌。当语词越狱了、突围了,自由显得无涯无縵、无拘无束,自由无处不在,但自由还自由吗?或者说,存在着这样一种自由吗?当下汉语新诗的窘迫之处,可能恰恰在于语词的极度自由,构成了语词的极度散漫、破碎而缺少黏连。

  如果说古典诗歌的自由的边界是字数的限制、韵脚、平仄,那么现代汉语诗歌的自由的边界在哪儿呢?从现代汉语诗歌诞生的那一天起,无数诗人想琢磨出现代汉语诗的边界,无论是闻一多的“三美”之说,还是林庚的半逗律,都想为现代汉语诗中自由驰骋的语词勒上缰绳,划定出某种边界。

  但显然,边界的勘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在现代汉语诗的写作中远远没有完成,甚至处于一个停滞不前的状态。自由,却还是自由,没有边界,只有信马由缰?

  问题之二:如何向母语诗歌传统致敬?

  新诗写作的难度,还在于它将处理新的对象。中国有悠久而强大的诗歌传统,这种传统,更擅长于处理农村题材、田园题材,它们其实是一种田园诗传统。那么,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新诗该如何处理这个时代的光和影,处理这个区别于其他时代的生活经验?诗歌同样要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人与自我的种种关系,而这个时代的种种都发生了现代性的变化,这些都是无法在旧诗传统那里获取表现的。

  但我们还是有足够的理由,向我们的母语诗歌传统致敬。从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我们依稀可以辨识现代汉语的那种随性和洒脱;从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我们仿佛能够感受到现代汉语的那种跳跃和无羁;从关汉卿的《沉醉东风·送别》“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里,我们更看到了那种将口语化为神奇的卓越能力。我们还可以从“北斗阑干南斗斜”中体验到某种几何趣味;从“星垂平野阔”中领略一种辽阔的空间感;从“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中窥破印象画派的某种秘密……毫无疑问,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让我们致敬的理由都十分充分。

  但问题还在于我们将如何致敬?即现代汉语语词以一种怎样的结构方式,去构造一种整体上气韵生动、语词活泼,但又遵守着所谓的某种秩序的诗歌文本。

  诗歌是一个文字压缩的艺术,一首好诗的标准,也许就是如何做到以最少说最多,既做到文字的限定,又做到内容的充分展开。某种意义上讲,诗歌正是限定与展开的艺术典型。诗意是诗歌的灵魂,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然而诗意却并不存在于已有的文字叙述中,相反,它存在于文字之外,存在于剪刀的裁剪之后,所留下的空白之中。

  因此,诗歌又是空白的艺术。也许喜剧首要的任务是确定什么是愚蠢,以便引导读者去嘲笑那些愚蠢的东西。诗歌却恰恰不能告诉你诗意是什么,它在掩藏、转移,甚至自我解构,诗意存在于不确定之间。诗歌本是不确定的艺术。与日常语言相比,诗歌不仅压缩、分行,还不断地转折、跳跃。如何做到转折、跳跃?我在教学的课堂上,曾用散文、日常语言和诗歌做了同题比对,最后就是要找到什么是诗的语言,什么是散文的语言,什么是日常语言的不同样本。也许,一句诗的语言,应该包括如许散文语言、日常语言的信息,它的组合、转折,既有密度的要求,更有速度的要求,这些构成了诗歌语言的肌理。可要一眼看出,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也需要一定的训练。在诗歌自身的伟大深邃面前,我这些浅薄的想法无非是管窥孔见,但这怕也成为了我对新旧诗歌创作更加敬畏,更加虔诚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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