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只是一种人生的参考物
作为一个《庄子》的道家学门的教练——我说[庄子的]道家,是因为我觉得庄子跟老子的练法不一样,也可以算成两个学门,我比较视野窄一点——作为一个本身习练《庄子》的人,或是在这个课堂上暂时扮演教练的角色,我的存在价值,并不是扮演一个所谓的大师,而是扮演一个reference,一个参考体。
我能够分享的是:人生确实有人可以做不同的选择、而得到不同的结果。你可以不要选择我的选择,因为每一个人的灵魂呼唤都不一样。有的人的灵魂呼唤要做社会运动,要造就社会的一些改变;但我的灵魂呼唤好像没有这一块。我不是要你变成跟我一样,只是借着我跟你的不一样,让你看到我们之间有各种不同的可能性,让你知道:你是有选择的。
庄子喜欢用孔子跟老子作为不同的reference,不同的参考坐标,来让他的读者看到,有人可以这样选择,得到这样的结果;有人可以那样选择,而得到那样的结果。
惠子是庄子的好朋友——其实也不算是真的很好?——有一个故事是说,惠子在梁国当宰相,听说庄子要来,他非常恐慌,觉得庄子那么有才,万一我的国王选他不选我怎么办?于是就下令他的锦衣卫全城搜捕庄子。结果没抓到,庄子却到了他的门口敲门。
庄子跟惠子说:[你这么怕我来抢你的东西,我告诉你一个故事……有一种鸟叫xx(不好意思不会打那两个字),是一种超级好鸟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竹子据说六十年才结一次果子——不是最好的泉水不喝。他今天翱翔在天际的时候,地上有只猫头鹰捡到一只臭掉的老鼠,看到天空这个鸟飞过,就对着它尖叫:不要来抢我的烂老鼠!]庄子说:[你现在也是咬着梁国这种臭老鼠,对我尖叫了吗?]
庄子把惠子当作是人类世界的代表选手,代表一般人的价值观。但是惠子跟庄子还是颇有一点交情的,比如说庄子的太太死了,惠子怀着满腔热血,想说:[朋友死了太太,一定好受伤,我要去安慰他!]等他冲进庄子家,看到庄子居然在唱歌,他的满腔的爱,瞬间化成熊熊怒火,他大骂庄子:[人家为了你,烧饭、做事、带小孩,用光了青春,她死了,你连哭都不哭,你这人太薄情了吧?怎么可以这样!]
其实,惠子的说法,你不觉得这就是正常人的正常道德吗?有情有义的正常人应该都是如此的。所以人类世界的代表,向庄子提出了这样的指摘。
庄子就说:[其实她刚死的那当下啊,我也是有一下好想哭的。可是,当我那一下好像哭的情绪上来时,我想到说,大宇宙之间有一股能量,汇聚在一个肉身里面,变成了我的太太,现在这个肉身衰败崩解了,这个能量又自由翱翔在天际,我跟她永远安详快乐地处在同一个宇宙之间。我想到这里,我就哭不太出来了;因为有点闲,所以就开始唱歌了。]
惠子当然也是有点被庄子噎到,但是惠子以一个肉体人的感受,对庄子的心情,大概也是有点脸上挂黑线。一般人跟庄子这reference,参考坐标之间,确实有这样的差距。
庄子跟惠子算是有交情,所以庄子批评惠子,就有点不留情面了。当然,他们有时候也有情人之间的小拌嘴、小吵架,就像那个很有名的【濠梁之辩】。
庄子说:[鱼在游,好快乐哦!]
惠子就说:[你又不是鱼]
庄子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
惠子就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鱼快乐?]
庄子就说:[哎,可是你一开始就问我说 你怎么知道鱼快乐,那一定是你知道我知道鱼快乐,所以你才会来问我啊。]——所以你何必否定自己的真心呢?其实你是爱我的……
在庄子眼中,惠子是一个比较操劳的人,所以死得比较早。惠子死了,庄子去惠子的坟上意思意思,然后庄子就对他的学生说了好像很深情、又好像很残忍的话。
他说:[有一个国王,他身边有一个拿着巨大斧头的高手,在国王面前表演神乎其技的斧头功夫,但需要有一个人在鼻子上涂一层粉笔灰,他只要舞着斧头回身一削,粉笔灰就被削掉了,当然鼻子还在。后来斧头高手封刀了,因为被他削鼻子的人死了,再也没有鼻子愿意站在面前让他表演。]
庄子就说:[对我来讲,惠子,就是那个鼻子啊!]
道家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有它的价值完成,可以发挥某些影响力。但是道家要能跟这个世界对话,就需要像惠子这样的凡人带来跟他吵架,才能引导庄子说出一些产生对比的内容;没有任何凡人代表来跟庄子吵架,庄子也不会有那么多点子,觉得故事可以这么讲。所以惠子是庄子非常瞧不起的灵感源泉;你是我的缪斯,可是我鄙视你——大概是这样的交情。
接下来是<逍遥游>的收摊。因为逍遥游 是先拉出来道家的一个视野的篇章,所以又要请惠子上台表演凡人,好制造出对比的剧情张力。
惠子闲闲没事跑来跟庄子吵架,真的很勤奋,而且感觉出来在他的下意识中,还是很爱庄子的;他对庄子有某一种情谊,但又有很多的不认同、不理解,和很多的困惑。
他对庄子的感觉大概是这样的:你看到一个人,你会无意识的知道,这个人比我快乐;可是你有意识地知道,这个人比我穷,比我没有社会地位,比我没有学术论文,我已经升副教授、当宰相了,他还是一介草民——那种微微矛盾的感觉,让惠子每次到庄子面前,就忍不住业障现形,爆炸一下。
(修田说:我最近一直有一个感觉就是,我练庄子在练什么?到底要的是什么?是无限接近于道家的理想目标的神人、至人境界,还只是让自己的烦恼少一点,过得开心一点。我从身边的朋友身上发现,他们其实都没有练庄子,但是我觉得他们比我要更加接近于庄子,比如我的某个朋友小明,随便捏的名字,他对于人生的观点就是要积极进取,觉得人生就是要在自己年轻的时候,趁自己有能力有精力,可以去打拼一番事业,等到老年就可以坐享收益,也为后代留下财富。他对自己的人生目标非常清晰,这在我这种人看来这个人的目标有点太过于执着于外在的财富名利,但是他就是确确实实的要这个东西,健康什么的他可以退而求其次,我觉得他跟我不同的一点就是,他想要拥有财富小康家庭幸福的人生,而我希望拥有自在自由的人生,钱并没有摆在第一顺位,甚至家庭幸福都觉得有没有都不是很重要。所以,看起来,他想要的确实跟我想要的差异非常大,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家都比较心甘情愿的选择自己的人生,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心甘情愿的选择自己要过的人生,庄子的重点可能在这里,也并不是说练庄子就不可以追求名利,不可以贪图美色,不可以贪恋红尘。不是,在我看来,庄子可能想要告诉我的是,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都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并创造它,而且,承认事实,不要骗自己。当选择了某一样的人生,我们还有机会改变吗?比如我前面的三十年是这样过的,但是我不想要了,可以吗?可以,完全可以,选择权一直在自己手里,你当下现在的选择决定不继续这样过了,那新生活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