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记忆 ||李志远

年的记忆

 

李志远

 

“过年了！过年了！哈哈哈……”兴奋的童声，仿佛至今还萦绕在耳边。

在我的农村老家，人们将过春节称为过年。过年的时间，是年三十到来年的正月十六。而年味儿最浓、最热闹的时段，则是年三十和大年夜。

年三十上午，家里和街上，都挂起了花花绿绿的彩子和红灯笼，引人入胜。大人们忙着准备好吃好喝的，孩子们到处疯玩，情不自禁地高喊“过年了，过年了”，还零星地放几个鞭炮。下午，多数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一般都是包两顿的（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只有不大不小的我，帮父亲贴对联、贴神像，做祭神的各种准备。

家乡有点“泛神论”的味道，好像处处都有神，什么都是神。我家供的神，有天地神（神像贴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天地棚中）、土地爷、灶王爷、观音菩萨、关爷、财神爷。另外，还有不贴神像的地方，贴上一个红纸条，写上有关的话。如，井台上，用土坯搭个三、四尺见方的小庙，里面红纸条写“供奉井龙之神位”；粮囤上得写“供奉仓王之神位”；牲口棚墙上的写“供奉马王之神位”；独轮车上的写“日行千里路，夜走八百程”；秤杆上的写“公平交易”；算盘上得写“手下分明”，等等。

街门上的对联，各年不同，随年景形势而定。天地神两旁的对联是“天高覆万物，地厚载群生”，横批是“乾坤朗朗”；土地爷两旁的对联是“老土地年年富贵，少童子月月平安”，横批是“大地生辉”（每年每处对联内容不尽相同）。对联多用红纸，有时也用黄纸，当年有丧事的人家则用蓝纸。

神像、对联贴好之后，各个供神之处，都摆上香炉和蜡钵儿，以备晚上供神之用。

大年夜，吃完饺子，开始给诸神上供。天地神处，上一个猪头（猪鼻孔还插两朵花），一排馒头，几碗荤素菜肴；其他神处，只有一个馒头和一碗菜肴。同时，点上蜡钵儿，焚上香。顿时，全家灯火通明，香烟缭绕，呈现过年的浓浓气氛，也有几分神秘之感。这时，我会独自一人，到各个神处，走一走，看一看，在有的神处，还会磕个头，拜一拜，倒是没有任何祈愿，只是好奇而已。

上完供，接下来是放鞭炮。“砰啪、砰啪，噼噼啪啪”，各家各户，响成一片。不少人到街上观灯，看热闹，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孩子们蹦蹦跳跳，东奔西跑。有些老年人，站在门前灯笼周围，捻着胡须，猜灯谜，赏灯画儿。

晚上十点左右，人们多在家里喝酒。一家人围坐桌旁，喝酒，吃菜，叙话。酒，多是自家酿的“烧酒”，也有黄酒——用糯米做的，可用碗喝，酸甜，有后劲。我有时到小伙伴家，有时在自家，与小伙伴们一起喝酒，还学着大人们猜拳：“五魁首、六六顺……”

大年夜，人们大多彻夜不眠，这叫“守岁”。诸神之处，也都整夜香火不断，不时地添油，续香。也怪，这一夜，牲口、狗猫和鸡鸭，都静悄悄的。人们说是全神在地，无不敬畏。实际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早被喂饱了，二是惧怕鞭炮轰鸣的声音吧。

直到第二天早四、五点钟，“起五更”，新的一年开始了，各家各户，又是鞭炮齐鸣。接下来，人们上坟祭祖，走门串户拜年，最后聚集街上，围拢一起，磕头团拜，“乡亲们好，拜年了！拜年了……”。拜年回来，吃饺子，即所谓“大年初一的饺子——头一顿”。

正月初五，叫“破五”，也叫“五（无）穷日”。清早，家家再放鞭炮，说是“崩穷”。而且，一天三顿，都吃粗粮。

正月初十，夜晚，烤柏苓（柏树枝）火，说是烤烤衣服，一年不生虱子。每家门前，都有一堆熊熊烈火，人们围在一起，争烤衣服。

正月十六，年已过完。午饭前，上供后，拆掉家里的天地棚，烧了天地神像——说是送神回天。晚上也烤柏苓火，说是烤烤百病不侵……

几十年前农村老家的过年，无论是接地气的喜庆、乡土文化，还是迷信陋习和神秘，都在脑海深深扎根，挥之不去。其感觉，五味杂陈，但主要是温馨和愉悦，所以，常会有意无意地回想一番。

莜面情结

 

李志远

 

老家人知道，我对莜面一往情深。所以，近日又发快递，给我寄来一袋子莜面。面对莜面，一时间，我欣喜若狂。喜的是，老家人念念不忘我的喜爱，不断让我和莜面亲切相会。

莜面，属于相对稀有的食物，可能有些人，尤其是有些年轻人，都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产自河北、山西、甘肃、内蒙古等高寒地区的莜麦（也叫油麦），所磨成的面粉，就是莜面。莜面可以用来烙饼，还可以做莜面卷儿等等，吃起来有种独特的香味，越吃越想吃，欲罢不能。当然，如同“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样，莜面也是有缺点的，就是吃过之后，有点肚沉下坠的感觉，不好消化——也许是油性过大的缘故吧。

此一时彼一时，优缺点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正是莜面的这一缺点，在我国“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却变成了一大优点——不好消化亦即耐饥，是好事呀。那时，我在农村老家，三天两头饿肚子。好在，上级政府隔三岔五，会发些救济粮下来，其中就有莜面。记得，我们全家七八口人，每人每顿饭，只能分得巴掌大的一块莜面饼吃。肚子饿了，吃东西觉得更香。母亲很会安排，不是把莜面一下子吃光分净，而是细水长流，隔一两天吃一次，有耐饥的莜面垫底，就不会觉得饥饿难忍了。回想起来，是莜面陪我们顺利度过了那个饥饿的年代。因此，许久以来，每当说起或者看到莜面，我就有一种亲切、温存之感。俗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莜面救了众多人命，可谓功莫大焉。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大学毕业后，到张家口炮兵部队锻炼。清楚记得，当地的那句顺口溜说：“张家口有三宝，莜面、土豆、大皮袄。”我对土豆、大皮袄印象不深，而对莜面情有独钟，在脑海留下抹不去的痕迹。连队时不时也吃些莜面，对我口味，我很高兴。但是，好景不长，部队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不少干部战士吃不惯莜面。怎么办呢？借助于“军民鱼水情”，当地村民爱吃莜面，因为莜面好吃、耐饥又便宜，所以，村民宁愿以小麦面换取部队的莜面，而且不计差价，以物易物，也算是互利共赢，皆大欢喜。只是，我对莜面恋恋不舍，觉得有点遗憾。

人间事，往往有蹊跷之时。在部队锻炼间，我有幸被派到附近村庄，调查了解社情民意。有一天，我工作完毕，在一村民家吃派饭。有位大嫂问我：“爱吃莜面吗？”我急忙连声回答：“爱吃爱吃，当然爱吃。”她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便说：“那太好了，我就给你做莜面卷儿吃吧。”接下来，她揉面，搓卷儿，下锅，我蹲在灶间，拉风箱烧火。大嫂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熟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莜面卷儿，放在我的面前。我情不自禁，笑嘻嘻的，自然是对大嫂由衷地感谢，同时也是对莜面的真心欢迎。我边吃边想，甚至是自言自语：莜面，莜面，我们有缘啊……

既然有缘，今后，我愿与莜面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至少，也要不期而遇，却不愿像许仙和白娘子那样——“千年等一回”。

 

附：

思想·知识·艺术——李志远杂文集《人生碎片》的特色(张延)

来源：解放军报 张　延

李志远是当今文坛思想敏锐、个性鲜明的杂文家，其作品既有逻辑的说服力，又有艺术的感染力，是评论性与文学性的有机统一。其新作《人生碎片》，以幽默锐利的笔触和审时度势的能力，向读者展示了杂文震撼心灵的精神力量。

　　李志远的杂文紧扣时代脉搏，以敏锐的目光审视和思考现实社会中出现的一些重要问题。杂文集既有批判，也有歌颂，多是有感而发，有着很强的思想性。

　　《尊重自己的尺度》颂扬了吴祖缃等知识分子坚持“精神独立，思想自由”的品格。《英雄主义是军人的永恒》展现了方志敏“为革命理想而勇于献身的崇高品德”、赵一曼“坚贞不屈的革命气节”和黄继光“不畏艰险的坚强毅力”，这些都是“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重要内涵”。《他首先是“共产党员”》则是赞美钱学森的“高尚品德”，文章在叙述了钱老三个“不在意”之后说：那么钱老“在意”什么呢？看他一生的三次“激动”便可找到答案。第一次是回到祖国而“激动”，第二次是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而“激动”，第三次是成为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共产党员的优秀代表而“激动”。文集点评的人物是民族的脊梁，时代的骄子，他们身上彰显着崇高的品德和鲜明的时代精神。

　　作家旁征博引的资料绝非大段生搬硬套，而是举其要义，点到为止，有分析，有鉴别，更注意总结其现实意义，给人以多方面的启迪。《诸葛亮用人的教训》指明其用人的不当之处：该重用的没重用，不该重用的反而重用了。蜀汉北伐应取长安而不是陇西，这一点魏延看得明白，诸葛亮却认为冒险不予采纳。马谡善纸上谈兵，却与诸葛亮关系好，委以把守街亭的重任，败得一塌糊涂。对此，作家归纳三点用人教训：一是，“用人首先要识人”，如果从“个人好恶出发”，就会酿成大错；二是，现实中“有开拓型干部，也有守成型干部，各有千秋。”着眼于事业发展，“理当注重选用类似魏延那样的开拓型干部”；三是，“要用忠诚老实的人”，而像马谡那样“言过其实”，“爱说大话、空话、套话的人”和“理论脱离实际的人，断不可用，更不可大用。”经点染评析，让读者折服受益。其他如《百姓之友苏东坡》等，都是旁征博引的优秀作品，使读者在美的欣赏中获得新鲜知识。

　　作家博学强记，生活洞察能力又强，他的杂文常有新意。一些公众习以为常的事物，或是熟悉的成语典故，经他深入分析总能揭示出内在的含义，或是道出常人所未道的深意。而且自然和谐，浑然一体，没有斧痕，给读者以回味余地。《俗语别议》中引用了成语“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作家评论说：上千只的羊群，若是跑了两三只，四五只，便去“补牢”，自然不迟；若是跑了十之八九才去“补牢”，还真的“迟也”。如果环境污染死人了，才去“根治”……此时，还说“不迟”，那么，这个成语岂不成了官僚主义者的挡箭牌？《感恩戴德之弊端》《学人的生活“怪癖”》等，都赋予古语以新的意义。作家没堆砌材料，不炫耀博学，读者却有茅塞顿开之感，自然会引起共鸣，从而增长知识，启迪智慧。

　　读完《人生碎片》，感到李志远是一位学者型的杂文家。独到敏锐的感悟思考，自由自在的艺术表达，为人生留下了一串闪光的足迹。

个人简历       

李志远，大学文化，军休干部，中国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杂文月刊》等百余家报刊，发表2000余篇杂文和散文，已出版《人生碎片》、《另类公道》等多部文集，先后获人民日报“金台奖”等百余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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