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二)》第十九章

《辞职(二)》第十九章
程美云

二胎政策的开放，对于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来说，是一道催生符，一个金箍咒。时间，容不得她们有太多的思考;身体，已然不是最佳的生育年龄;养育，父母公婆已老，难以帮衬，而不惑年龄的自己在体力上也是堪忧。然而，国人最擅长的是从众，当你周边的人，一拨一拨地生养着二胎，你也只有努力的义无反顾的响应国家的政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生养。钱不凡便是处于这般尴尬的年龄，生二胎尤其是要生儿子已经成为李氏大家族的奋斗目标。在这古老而又僻远的小县城，处事特立独行，思想标新立异，很容易被人们视为异端学说，洪水猛兽。钱不凡要在小县城里安身立命，必须遵循小县城人的生存法则，怀二胎，生儿子，这是她不二的选择。

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在杨依依的陪同下，来到了市妇幼保健院，今天是妇科专家康大夫坐诊的日子，也是她预约的时间。医院并未因为是早晨而格外清静，住院部各个楼层各个窗户都传出各种声音:哭泣声，吵闹声，咳嗽声，哄孩子声等等。走到这里，才能感受生命的蒸蒸日上，才能明白生命的代代相传，正是女人的慷慨大义才完成了人类的生生不息，正是女人的母性普照才成就了世界富庶繁荣。钱不凡和杨依依两人正准备登楼，忽然从一个病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接着有一个男人冲出来，凄厉地喊着:"医生，快来啊，我老婆大出血了，快不行了。"医生的值班室里，急急忙忙出来了几个穿着白大卦的人，直奔出事的病房。过道里三三二二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这不是昨天来的那个待产的孕妇吗？""听说她头胎是女儿，这胎是儿子，一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听说她子宫破裂了，因为头胎是剖腹产啊。""希望母子能平安无事。"钱不凡头一晕，踉跄几步，心脏却没由来的狂跳，她用手捂住心口，站了片刻，才和杨依依一起来到三楼。

医院里散发着福尔马林的气味，米白色的墙壁如同死鱼的白肚皮，黑白相间的地砖泛着清冷的光，像黑白无常那没有表情的脸。钱不凡走在三楼空空的大厅里，竟然有点瘳得慌，她回头对杨依依道:"依依，我怎么有点发怵，是不是今天不宜出行啊，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不凡，你不是无敌美少妇吗，你也有害怕的时候。""那是表象，我也是一个弱弱的小女子呀。""弱吗，你那超能量的旋风掌一使出来，见神杀神，见鬼杀鬼啊。"钱不凡一听杨依依提"旋风掌"三个字，就急红了脸道:"懒得理你了，就知道取笑我。"两个人一路打趣，气氛变得轻松了些，空气里似乎多了一点人情。

康大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烫着短头发，戴着一副老花镜，一看就是那种能让病患者安心踏实的专家，她给钱不凡开出了一叠需检查的单子。上楼下楼，血检尿检B超彩超，钱不凡和杨依依在奔走中完成了各项检查，最后拿着画了符号签了名字的化验单检测报告单来到了康大夫的办公室。看着康大夫接过单子，仔细地研究各种数据和上下箭头，钱不凡忐忑不安，她有种预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于是她小心的问:"康大夫，我的身体还适合怀孕吗？"康大夫站了起来对钱不凡说:“你到台上躺着，我给你检查检查。"看到那台上铺着的发旧的锈红色皮子，钱不凡的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让女人没有尊严的地方，不过她还是咬咬牙躺上去，如同一个赴死的英雄。

康大夫一边细细地检查着，一边问着:"你是头胎，还是备二胎？"钱不凡脸红了起来轻声道:"我准备生二胎。"康大夫和蔼地说道:“好了，起来吧。”钱不凡站了起来，到水龙头处洗了洗手，又用水拍打拍打了脸，然后坐在康大夫对面的椅子上。康大夫淡淡地说:“姑娘，我建议你不要生二胎了，你现在的身体不容易怀孕。""为什么？"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一旦面对事实，钱不凡还是像一个被法官宣布了死刑的罪犯沮丧无望。康大夫有点同情地说:"你孕酮低，不过这不是问题，只要多吃新鲜水果，或者注射黄体酮，是可以解决的;你的子宫严重后倾，这也不是致命的问题;关键是你有一侧的输卵管已完全堵塞了，怀孕的概率极低。""哪有什么法子可治啊？"杨依依着急的问。"办法是有的，可采用输卵管通水术治疗，不过很痛苦。其实有一侧输卵管是通的，也不是完全不能怀孕，看天意吧。"康大夫安慰地说。

钱不凡从医院里出来，心境大不相同，她觉得自己是从千难万险的境地里走了出来，一种重生的欢愉从心底里汩汩流出，确定自己难以怀孕，心中的纠结反而放下，再也沒有患得患失之感，她对杨依依说:"依依，我们庆祝一下，看电影，买衣服，吃大餐。"杨依依目瞪口呆地看着钱不凡，心里准备着的大堆安慰的话正要开闸，那需要安慰的对象竟堵住了它的出口，她狠狠地骂道:"钱不凡，你是一个没心沒肺彻头彻尾的坏女人，别的女人怀不上孩子，都痛苦的要生要死的，你竟然要庆祝，让你的汤校长知道了，肯定要小宝休了你。""我家小宝才不敢呢，唉，没办法，我只好对不起老李家了，且快活一天是一天。"于是两个女人快乐的像疯子，向电影院走去。

这个夏天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夏天，注定是一个多故事的夏天，钱不凡惶恐地发现自己正作"茧"自缚，冲动的辞职，不期而至的爱情，无法生育的身体，如同一个又一个的茧，密密匝匝地包裹着，让她看不见光亮，迈不出前行的步伐。夜很深了，黑色匀称厚重地填满了这一方天地，钱不凡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手指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迷上了深夜里的那根烟。她每次点燃香烟，看的多，抽的少。她喜欢看那指间燃烧的灰烬，粉状，堆积到一定程度，轻轻一磕便消散，随风随雨随尘埃，最后煙没于黑暗之中。她喜欢看那指间燃烧的红点，微微的一点光，袅袅的几缕升腾，虽无法穿透这浓浓的夜幕，可给夜行的人，孤独的人，一种鲜活的生命气息，一丝醇厚的尘世味道，也希望能给自己一点突围启示，一股破茧的勇气。(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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