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父亲的三次跌倒
忆父亲
小小
孩子在翻一本旧相册,一张发黄的照片滑落出来,这是父亲的一张黑白照。
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那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吃玉米面饼子和地瓜,很少吃白面馒头。春天,一群孩子在街上玩耍。父亲和一帮男人往山上推粪。半头晌,看父亲推几趟粪回来,便跑过去:“爹,我饿了。”“要什么吃?馒头还是饼子?”我耍小聪明,想想说:“爹给啥,吃啥。”一丝不经意的微笑挂在爹的眉梢。他笑着说:“给你饼子吧。”然后掰一大块白面馒头,用粗燥的大手摸着我的头:“给,去吃吧。”我蹦跳着便吃着跑开了。
爹脾气很暴躁。那时家里有点稀罕东西,父母不舍得吃,总让我们姊妹吃。我们姊妹五个很孝顺,都不吃。爹便给我们分开。他望着我:“小闺女最少,给你多点。”哥是家里的独子。他又望着哥:“男孩子食量大,和你妹一样吧。”然后给三个姐姐平分。分开我们还是不吃。爹便发火:“不吃,扔圈里喂猪吧。”
大姐便领头拿起自己的一份,哥也随着,我们仨不吃,爹便拿眼瞪我们。我们吓得赶紧低头吃。我偷眼看爹,一丝满足地笑容漾在脸上。妈小声说:“你不能好好说。”“不发火,她们能吃啊!”
爹还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爹在队里干了半辈子保管,从不往家里拿一粒粮食。我看见邻家孩子在队里拿花生回家。便央爹带我去队里吃。爹眼一瞪,“队里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去吃!”爹唯一自私的便是每年队里让社员去山上回收花生,爹总先在家门口喊一嗓子“起来!快起来!”随后,村里的大街小巷便响起他洪亮的喊声“起来了!上山回收花生啦!”于是,男女老少提着提灯,打着手电,拿着篮子,镢头,争先恐后地往山上拥去。
那一年,爹病了。查出是脑血栓。那个硬实的汉子,在打动脉针时,一行泪水慢慢地滑落。可是病好回家,他又像往常一样劳作。麦收时,天蒙蒙亮,妈推醒我。我揉着惺松的眼睛问:“爹呢?”“你爹三点就上山割麦子了。”
第二次病倒,爹生活不能自理。从医院回家那天,我们姊妹商议轮流回家照料他。他着急地让我们找一根绳子。我们不解,他说,他要把绳子一端系在腰上,一端绑在窗框上(那时是木头窗)。他用一只好手拽着绳子,一次,两次,汗水从额头淌下来。终于他拽着绳子坐起来了。他怕连累了子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可以扶着墙慢慢走路了。这需要多大的毅力!看他拄着拐一步步慢慢地上门口的土坡,我要帮他,他不用。一次,我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抱上土坡。那个墩实的汉子原来那么轻,那么轻。
父亲再一次病倒,是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人事不省。当我回到家时,父亲只有呼出的气。端一大盆温水给他擦身,瘦骨嶙峋。妈说:“闺女,不用擦了。”“再给他洗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透过朦胧地泪眼,仿佛听到他在说:“闺女,你要馒头还是饼子……
我知道,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摸着我的头,掰一块白面馒头,对我说:“给,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