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境(二)

比想象中熙攘。

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招牌缤纷闪亮。两侧各有一个小区,左侧小区入口在街中,右侧小区入口在街的尽头。都是走人的小门洞,并非主出入口,所以少有车辆进入。这让人们逛起来更闲庭信步,孩子也更多。

一阵熟悉的气味飘过,是很熟悉的气味,小时候很熟悉的味道,——馅饼。

一对老夫妻,守着一台三轮,车上支一炉子,炉子上架一平底饼铛。女人手脚麻利地将稀软的面擀皮,填馅儿,收口,擀平;男人熟练的将其下铛,添油,翻面,出锅。

凭我多年的经验,飘来的香味纯正、浓郁,那这东西肯定也差不了。说话间,隔壁走出一大白胖子,身后跟一小白胖子,——再看,原来那是间大众浴池。小白胖子一边走一边打着饱嗝,看来澡堂里的水是没少喝,肯定是又在池子里练游泳了。大白胖子付钱拿了四个,父子一人俩的站在那里吃了起来。

一个馅饼顶小白胖子多半张脸。你就看那小嘴儿在馅饼上左右逢源,片刻便下去近半。他吃的是韭菜鸡蛋馅儿的,馅饼经典款,也叫“韭菜盒子”。馅饼摊儿上一般三种馅儿:韭菜鸡蛋、茴香鸡蛋、猪肉白菜,三种。我倾心的还是前两种素的。趁热吃,韭菜鸡蛋的能带给你一种幸福感,而茴香鸡蛋的则是一种满足感,——记得我当年下学后经常是一口“幸福感”,一口“满足感”的……

想着这口水就下来了,不禁上前,才发现这就是我小学门口的那家馅饼摊儿!只不过人老了。

“你们挪到这儿了?这么多年一直干这个?”

“是啊,”男人傻笑着,应该是没认出我来,“还能干啥,只会干这个。”边说边又麻利地出了一锅。

“这锅啥的?”我问

“韭菜、茴香的,”

“一样来一个。”我说。

“……,——给。”垫了两张草纸的馅饼递了过来,——竟然还是当年的草纸。

我趁热来了一口,“没错,还是那个味儿~~”我不由的感慨道。

“必须的,——人不变,味儿不变!”男人迎合着,女人也在对面笑盈盈的。

想我当年吃完馅饼是要用红领巾擦嘴的,如今换成了“心相印”,——唉?忘带了!于是又多拽了他几张草纸塞进了兜里。

一侧脸,我才发现墙后的烟囱在冒烟,——不,冒热气,好像就是这家浴池在用。

不对啊?那个锅炉是烧煤的,市区早就禁用了。心里琢磨着就走到了浴池门前。一个中年男人,穿一大裤头,光着膀子蹲在门口,肩上搭一条白毛巾,悠悠的点上了一颗烟。这应该是老板兼搓澡,抽空出来冒一颗。

“生意不错!”我搭讪道。

“不错啥!大上午的,人不多。”老板笑着跟我客气,顺手递过一支烟。我接过烟,他又顺手给点上了。

我吸了一口,问道:“烧水用的就是后面那台锅炉?”

“对。”

“我记得那锅炉是烧煤的,早就不让用了吧?”

“是,改烧气了……”老板也吸了一口烟。

“噢,这儿以前是什么?”我又问。

老板看我感兴趣,于是继续说,“……,这儿当年是单位的开水房跟澡堂子,我是锅炉班的。后来这儿规划出这条街,锅炉房就卡街边上,拆了吧还得换地重盖,又是笔开销。单位跟我谈,问我想不想承包了,对内服务兼对外经营,也算个营生,——我就答应了。”

他蹲在那儿说,两条胳膊直直的担在两个膝盖上,他用右手的食指、拇指掐着烟,掐得很低,靠近烟屁。青烟从几个指缝跟掌心处飘上来,缠绕过黝黑的小臂向上消散,像一块徐徐生烟的粗炭条,小红点就藏在炭心深处。

只见他大臂不动,右手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将烟送进了嘴里,几乎是抿着嘴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用中指潇洒地弹了弹烟灰,“……,后来不让用燃煤锅炉了,我们就换了个燃气的,——那烟囱上冒的是废热蒸汽。哎,你问这干嘛?”他反问我。

“嘿嘿,我当年爬过那烟囱。”我笑着说。

“噢,我可记得呢,有几个孩子爱爬烟囱,后来还摔死一个,不就把外面的墙梯拆了么。”他也想起来了,“……今儿怎么过来了?”他问。

“打那边路过,此前不知道这条街,今儿看见了,拐进来瞧瞧。”我答道。

老板点点头,“嗯,这条街怎么也得二十年了。口小肚大,外边很容易走过看不到。里边俩小区最早是单位领导、职工的回迁住宅,现在基本上也都倒过好几手了。”

正说着,里面有人喊,“老板搓个澡~~”

“来啦~~”他一边应着,一边用中指将烟蒂弹到了路中央,转身往里走。

我赶紧喊他:“这条街叫啥~~”

“回力路~~”老板头也不回的往里走。

回力路,我打开地图搜索,可信号不好。

忽然不远处一个身影从小区的门洞里出来:中年妇女模样,微胖,身穿一件半旧的白色或是米黄色睡裙。短发,头上戴一发卡,一绺头发滑落在额头,随风飘摆。脸色发黄,有斑,一副黑框眼镜趴在鼻头。脚上一双大写的人字拖,站在门洞前不走了。

这人似曾相识。谁呢?——对,她是我初中最心仪的那位女生,隔壁班的。可却从未想过跟她表白。

正当我思想斗争是否要过去跟她打个招呼,门洞里又闪出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女生,一歪一扭上来就抱住了她的腿。后面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生,——噢,原来她也有两个宝贝,如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脸色微愠。

随后的一位男士,应该是她爱人。穿一套制式的衬衫、西裤,抱着一大双肩背,脸也耷拉着。应该是刚吵过架。

那身制服我认识,是一家房产中介的。不过这家中介不久前刚爆雷,老总吸收房主资金搞民间借贷,资金链断裂,崩盘了。想必也殃及到了她爱人。

看着他们一脸的失望表情,不知是对生活还是对婚姻,或者两者都是。

我还是不打招呼了吧。他们一家四口从我的身边走过,她没认出我,嘴里还骂骂咧咧,就是嫌她男人不挣钱,没本事之类的话。而她爱人则以沉默应之,一言不发。……这又如我。

看着他们走远,我舔下了门牙上的那片韭菜。心想,就算当初我俩在一起,我也不敢保证就能给她比现在好的生活;倘若知道若干年后她会是这番仪态,我不确定是否还会对其钟情日久。

多少最初的心心念念,到后来都落得个一见索然。

多少的海誓山盟,最后也都成了一言难尽,无言以对。

那索性还是在各自的日子里赴汤蹈火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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