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火车站 小女孩 逝去的时光

在我上初中之前，一直生活在郊区，一个小小的火车站。

外公曾是这个车站的站长，外婆在食堂，蒸着国际水准的馒头，供应小站十来个职工的饮食。我妈在售票口，小小圆圆的米色木头窗户，外面来买票的，都是附近村庄里的乡里乡亲，买个票，也能聊上一会儿天。票柜子不大，里面一排排码的整齐的火车票，用橡皮筋捆着。那时候的车票，是小小的长方形，硬硬的一张，仿佛要让握着它的人感受到，坐火车是件奢侈的事情。

我可以把蚌埠朝南朝北的几十个小站的名字背的一字不差，站在桌子上，听到外面人要什么票，就赶在妈妈伸手之前，找到准确的地方，抽出来，递给她。那时候，妈妈说，你长大了就顶替我，在这里卖票吧。

我觉得这份工作很好玩，大人们都说这叫铁饭碗。可那时候的我，心却早飞出这个小站。

小站有个小小的广场，一棵巨大的梧桐，粗壮的树桩不高，三四个小朋友才能环抱过来。枝叶层层叠叠朝四面八方伸展着，盖住了广场的一角。那里经常坐着人，等车或者等人。跟一无遮拦的月台不同，这里坐着的人似乎都不习惯利落干脆的场景，好似在这里酝酿着什么情绪，在火车离开和到达的时候，才可以抒发出来。

我也喜欢站在这树荫里，看火车。它在遥远的地方鸣起汽笛，轰隆的声响震动着脚下的水泥地面，呼啸着冲来，掀起我的裙摆，头发在脸上狂舞着。然后我可以看到车窗下面一个个陌生的地名，以及车窗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我以为他们可以看到我，一个喜欢穿着绿色裙子，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广场梧桐树下瘦小的女孩。我冲他们微笑，朝他们招手。

有一次，火车不知为什么停下来。我朝车窗招手，一个黑人朝我招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黑人，我居然没有吓哭，只是楞在那里，僵住了而已。

大人们总是很迷惑我对看火车这件事情的专注，怕我无聊一样用好吃好玩的事情逗我转移视线。那时的我说不出来，这一节节流动的庞然大物是我苍白童年里最美的风景，给瘦弱的想象力插上了透明有力的翅膀。

我住在车站宿舍大院里，在离家不远的村庄里上小学。一条马路就是生活所有的路线：它可以带我去学校，医院，菜场，和所有同学的家。我不喜欢这条下雨天泥泞不堪，弄脏我鞋子的马路。

于是，我不顾妈妈的警告，会偷偷跑到铁道上寻宝。铁轨里各种形状的石头里总有雪白的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的那种，我把它们捡起来，小心翼翼兜在我的裙摆里，然后回家埋在院子的土壤里，成为和自己的秘密。

幸亏那时候的火车跑的不快，我又警惕地记得看信号灯。不然哪能安然活到现在。

村子里的孩子一直觉得我与他们是不同的，不仅仅是因为我背着双肩包，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每一个被关在院子里的周末和暑假里，妈妈买各种书来喂我，我不用像他们一样照顾弟弟妹妹，做家务，帮农活。

火车在我的注视下，从冒着浓烟的大黑头，变成了绿色的电机头，然后有阵子我为看到每列双层机车而兴奋不已。再后来，我也坐上其中的一列，离开了那个小站，那个晴天扬尘雨天泥泞的村庄，告别了那群早早辍学的同学们，去看楼，看海，看外面的世界。

梭罗说：我们依然生活得卑微，像蚂蚁。在哪里都躲不过生活的重担和无意义的追问。强权和灾难，随时可以掐死任何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我想问那个穿着绿裙子注视火车的小女孩，你的梦想是什么。可她的样子好模糊，她说过的话，我怎么也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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