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云专栏】新春散章 / 四六文摘

新春散章

作者：张逸云

　小序：春节长假几天，所见所闻有些意思，便用日记方式实录下来，零零散散发到朋友圈。几节短章，追捧者不少，有些细节竟让人泪目了。不能不说这是个意外。

----作者

故乡在哪儿

城市大规模扩张及乡村城镇化推进，把故乡的概念虚幻成了一种记忆，这个变故，令客居他乡的游子们，或多或少有些迷茫和惶惑。一觉醒来，老家的称谓由乡改为街道，忽然有种摸不着脑袋，或者两腿悬空的感觉。放眼看去，低矮的山丘圈住一片原野，仿佛摇篮中躺着一个熟睡的稚童。清水河轻轻流淌，这条来自群山峻岭的小溪，以自己的方式律动。河面泛出的光泽，鲜活而明亮。抬眼看向远处，岩岭山峦叠嶂，葱绿苍翠。屋场相连的建筑，把老家人群居的传统，宣示得淋漓尽致。一阵呼啸声破空而来，从山洞钻出来的“和谐号”，疾速朝南奔去，恍恍惚惚有种隔世之感：家乡在变，变得陌生而新鲜，跟那些年比，如同一棵古树，绽开了条条新枝。

今天是正月初一，沿袭祖辈传下来的习俗，这天必定回老家，到各家各户拜年。双手抱拳，恭祝新年大吉大利发大财。顺便看看哪家有困难，自掏腰包，奉上一点心意。儿子有些年没回老家了，眼前的一切，他都感到新鲜，甚至很意外。在他的记忆中，一条泥巴路，几口水塘，一片长庄稼的田地和低矮的房屋。可眼前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别墅式建筑，令他眼花缭乱。来到一户人家屋前，那儿停放一辆崭新的SUV ，车主乳名叫海子。小伙子我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母亲玉姐儿，是我笔下一个人物，她的爱情故事令人哀伤悲咽。

海子言语不多，成天闷头干活，凭借自己一双手赚钱。年前腊月间，他买了豪车，脸上的笑容，比明丽的阳光还要灿烂。大哥告诉我，老家人都特别智慧勤恳，他们农忙时在家种田种地，打下的谷物，种植的蔬菜瓜果，养出的肥猪鸡鸭，绝对的绿色。捣弄完农活，男女老少都到离家不远的镇上，或大厂打工，大把大把赚票子。老家人的活法，已然超过了城里那些人。

拜年仪式是有讲究的，新年来自灵肉深处的第一声呼唤，理所应当献给列祖列宗。点香，作揖，敬香，每个环节都是十二万分虔诚。伫立于庄严肃穆的祠堂，香火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向高低错落的祖上灵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心想，这个时候，祖先们的灵魂当空飞舞，应当美美地食享人间的烟火吧。

走家串户的感觉是快乐的幸福的，虽然都是一宗一族繁衍出来的，族人的命运不尽相同。从房屋的布局，所占面积，室内陈设及他们脸上的神色，便可一目了然。但不管家况差异如何，老家人的笑声永远是真诚的，握着的手温暖而有力。当年的故乡已然回不去了，但人情还在，醇厚的乡情，如同清水河水流，无论春夏秋冬，一直清亮见底。

走过老街

一直想放下一些东西，毕竟人的内存是有限的，背负得太多，步履将会变得沉重。然而，一脚踏入云溪老街，这个想法随着缓缓而来的轻风消逝而去。初春的阳光来自云端，照在身上的时候，仿佛柔软的手一刻不停地搓揉，浑身上下舒坦而爽朗。今天是正月初二，这种存留在记忆深处的感觉，瞬间被点燃了。

我少年的一段时光，是在云溪老街度过的。街道的古朴与人情的淳厚，填满了我的意念空间。这儿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笑声简洁而真诚，像街口小溪流水那般清澈，我知道，那是老奶奶嘴边的呢喃和老爷爷烟枪的呼呼声响。驻足街口，阵风吹来欢声笑语，大门两旁的对联映出张张笑脸。从洗马塘和楮木桥出发，沿着当年岳飞北上抗金的步子，云溪礼堂那斑驳的暗影告诉我，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还，硝烟弥漫的岁月，模糊了老街那寂廖的年轮。走过一段，顺着一座公路跨线桥朝东看去，一栋建筑跃入眼帘，这是记忆中的火车站。当年人声鼎沸的车站，已萎缩成三层小楼，漫漫时光，将其形躯钝化成这般模样，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往北走百米左右，伯父伯母的寓所近在眼前。二老故去二十多年，看着门楣略显老旧的色泽，一抹泪光从眼前掠过。伯父和伯母是仁慈的长者，对侄儿的疼爱，简单得就剩“吃了没有”四字。在当年那个物资匮乏的岁月，这是弥足珍贵的温暖啊。看着屋前一排葱绿苍翠的香樟树，我想，二老在另外一个空域，享受新春佳节的欢娱吧。由此，很自然想到昨晚同老同学在足球场一段短暂散步的感叹。当年，我们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她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漂亮、活泼，教唱的第一首歌叫《绣金匾》。说起这件事，这位被生活安置成随遇而安的女人，深有感慨地谈起了云溪街，那儿有粮店、老商店、镇政府、老虎井，还有同我生命生生相息的石灰仓库。可是，这些都被略带现代的建筑所覆盖。行走在云溪街，忽然有种失落和落寞。我不知道这是何故，有一点是清楚的，我的生命，永远无法离开这条不宽的街道。

白菜苔

正月初三，二月十四日。今天是洋人的大日子，这个节日出口到我们这儿，真不知是有意抬高情人身价，还是对男女之情的尊重。

时过境迁，情人已不全是亲密爱人的含义。人性的膨胀，往往以动物式索取或渲泄的方式展示出来，到头来，那些人，统统归到零点的位置。创作长篇《浴火》之前写了系列中篇《暗光》《凤凰山的眼泪》《隐形的翅膀》作为铺垫。回过头再看那些文字，充其量不过创作者的一番苦心。回到现实生活，分明知道扑火的结局危险而凄惨，可飞蛾依然直扑过去。哀之，叹之……

正月初三，年俗为“赤狗日”。这天百事不宜，老一辈足不出户，以防遇到凶煞。当然这是迷信。然而，几天年节，吃吃喝喝，大鱼大肉，身体饱受重荷，居家休息一把，睡个自然醒，也是不错的选择。情人非赤狗，把生活的光亮调到最节能的状态，两眼可能更加舒适一些。于是，午餐特地给妻子做了一碟白菜苔。翠绿色叶片间开着淡黄色花蕊，很认真夹起一根，当作礼物，送给芳华渐行渐远的女人。

迎灶王

大年初四迎灶王，家家户户准备果品，焚香点烛燃放鞭炮，恭迎司饮食之神莅临，以求得新年财帛充盈，丰衣足食，万事如意。这种仪式感很强的习俗，始于北方，盛于河北一带，过渡到长江以南一些地区时，却像画虎画皮，不得要领。不管诚心诚意，还是邯郸学步，平头百姓对神灵的敬畏还是实在的，不说搞出什么花样仪式，单凭正堂上“天地君亲师”几个字，这种发自内心对天地上君尊长恩师的崇敬，几乎可以看着对天界诸神的膜拜。诸如此类，都由儒教文化演变而来，心领神会者并不多见，年轻一代，能记住一星半点已经很不错了。一梦醒来，断断续续想了这些。

中国古代神话故事篇章甚多，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份量，可惜许多被人遗忘了。这件事，一直令我深感不安。初二晚上散步的时候，巧遇一位年过七旬的粉丝，老人家先发现我，走过来热情洋溢打招呼，祝福新年。她主动聊到《柳毅传奇》，言语间，充满了崇敬之情。我们边走边聊，就古代神话传说及地域文化对文学创作影响谈了很多，道出自己创作初衷。

我们的春节没有神话色彩，传统文化渐渐隐退，给予的是无可奈何的安静。也罢，难得能睡到自然醒。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楼宇上空飘洒过来，院内香樟、杨柳、青皮树叶片儿更显葱绿。小区不小，能供上万人生活和休闲。域内小桥流水，楼台阁榭，春光冉冉。看着天光明亮的远处，暗自想道，或许，灶土爷已随风潜入脚下每一寸泥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