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我的读书经验
读书读到57岁了,当然有些经验可谈,希望能提供读者一些参考。
读书的方法大体上要看自己是为了什么目的,有为学习而读书,有为研究而读书,有为创作而读书,有为娱乐而读书。目的不同,方法也就不免有些差异。
为学习而读书,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基本要求。一个人自发蒙以采,到学成一种技艺,养成一种人格为止,所受的教育,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学校的课程,大体上都是强迫性的,非读不可。进步的国家要培养健全的国民,一定有周密的国民教育课程,每个人都必须经历,这是无庸置疑的。
一个人有相对的择业的自由,但所学的课程,一经择定,便必须完成一定的职业教育课程,这是不由自主的。例如我在大学时代学的是医学,则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细菌学以及各种临床或应用医学的教科书,便非读不可,不读你便不能成为医学家。即使学校毕了业,学问也不能毕业,你必须向这方面锲而不舍地追求,然后才能进步,不然你便只好落伍了。我自己因为两耳重听的关系,大学毕业后便中止了医学,故今天不敢自命为医学家,别人也不这样看待我。
为研究而读书,这或许是狭义的读书方式。譬如研究一门特殊学问,或者特殊问题,凡关于那门学问或那个问题的一切书籍和资料,必须尽可能把它们全都搜罗,把它们读到滚瓜烂熟,这样,你对于那个问题便有了充分的把握,你就可以成为该门学问的权威。
在研究上,你自然有充分的自由,但如果你是有责任心的人,你的自由依然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例如我有研究古代史的志趣,为了完成这志趣,我下了一番苦功,把甲骨文字和青铜器上的铭文完全征服了。这些都是进步人士视为落后的东西,一向被人认为是一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古董家拿来消磨时日的东西,因此当我在研究这些资料的时候,也曾受过进步人士的非难,指责我为玩物丧志的人。然而我忍受着这些斥责,把我的志趣贯彻了。在今天凡是有志于古代文化研究的人,似乎都沿着我的旧路走。
为研究而读书,我的方法是(一)直探本源,不受前人的束缚;(二)搜罗一切资料,集腋成裘;(三)对于资料毫不容情、毫不惜力地加以检查,而且必须彻底,绝不放松。这样研究才会有成绩。
为创作而读书,实际上就是观摩的意思。
我也是搞文艺工作的人,不自量力,差不多一切的文艺形式都尝试过。诗歌、小说、戏剧、评论,我都大胆地写过一些。为了培养写作能力,我曾耽读过古今中外一些名人的作品。这样的读书,自可以说是为创作而读书,但在这儿我有一些体会,我想把它表白出来。
我自己在写作上每每有这样的一种准备的步骤。譬如我要写剧本,我便先把莎士比亚或莫里哀的剧本读它一两本;要写小说,我便先把托尔斯泰或福楼拜的小说读它一两篇。读时也不必全部读完,有时仅仅读几页或几行,便可以得到一些启示,而不可遏止地刺激我写作的兴趣。
别的朋友有没有这种习性,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到这的确是很有效的一种读书方法。
为娱乐而读书,这应该是人人所有的经验。那些在街头巷尾贪读公仔书的朋友们,应该都是这种类型的读书人。的确,读书本身就是一种娱乐。文体轻松的书,插图多的书,读熟了自己喜欢的书,版本好、装潢精美的书,研究有素而资料丰富的书……,在工作的闲暇,读起采的确可以使人忘却疲劳而增进生活乐趣。当然,这是应该有限制的。书本种类繁多,质素不一,必须加以选择。滥读一些无病呻吟,而又对身心有害的读物,反而会得不偿失,弄巧反拙。
我拉杂地写了这些,不愿再从这儿总结出教条来,请读者们自己去吸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