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篆刻学》:章法里的轻与重
接着读邓散木先生的《篆刻学》,是“章法”部分的第三节:“轻重”。
章法是篆刻极重要的一课,邓散木先生的“章法”一章里包含较多内容,“疏密”之外,“轻重”是排在第二重要的章法调节手段(“临古”不算,“临古”是学习方法)。
(邓散木体系下的篆刻章法)
关于“轻重”这一章,最开始这一段话格外重要:
此言章法之有轻重,非言下刀之轻重也。具体言之,印文粗则重,细则轻,画多则细,画少则粗,此其大要。
篆刻章法的轻重,不是单指下刀的轻重,当然,下刀轻,笔画就显得细;下刀重,笔画就显得粗。但下刀轻重不是控制印文轻重的唯一手段,因为笔画还可以通过多次施刀(双刀、复刀都可以)实现加粗。
但总体来说,印文笔画粗就是“重”;印文笔画细就是“轻”。为了实现印面轻重平衡,笔画多的字,要刻得细一些;笔画少的字,要刻得粗一些。
全印有全印之轻重,一字有一字之轻重,大抵四字印,三字笔画较繁,一字笔画较简,则三轻而一重之,反之,则一轻而三重之。二字三字及四字以上,依例推之。
(轻重分明的印例)
左侧第一方朱文印,印面四字:“张峋之印”,其中“张峋印”三字较繁密,只有“之”字一个字较为简单,因此,刻这方印时,“之”字被单独加粗了笔画,依上所言,就是分量加重。这是一方“三轻一重”处理的印例,达到的效果是,既有轻重对比,又达成了印面均衡,这是变化中的和谐。
第二方白文印,印面四字:“十年一觉”,其中“觉”字最为繁密,因此,这方印被刻成了“三重一轻”的章法,“十、年、一”三字加粗了笔画,“觉”字刻成了最细,同样是变化中的和谐。
但这又不是死定式,所以,邓先生又说:然印文非一,各有不同,章法亦随之而异,有宜如此者,有宜如彼者,未可一概而论。如“张峋之印”四字,只宜三轻一重,如易作三重一轻,便突兀不安。“十年一觉”印亦然。
亦有同一三字繁一字简,只宜三重一轻,不宜三轻一重者,亦有同一三字简一字繁,只宜三轻一重,不宜三重一轻者,此等处,非笔墨所可尽宜,必须刻得多,见得多,即可自然领会,盖不外“因时制宜”四字而已。
其实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
(反常规的轻重之一)
这个“后来新媍(fù,同‘妇’)”印,“来”字较余下三字为简,按上面说的常例,“后、新、妇”三字宜轻且细,“来”字宜重而粗。但是这方印却做了反常规处理,“来”字相对较轻较细,其他三字则有相对较重的处理;思索一下,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造就相对突出的疏密关系,“来”字处是极疏处。
“金石人家”一印,“家”字笔画较余下的三字为繁,按上面说的常例,“金、石、人”三字宜重,“家”字宜轻,“今”宜重者反轻,宜轻者反重,转觉平稳妥贴。思索一下,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造就疏密格局下的对角呼应,它的安稳,也来源于这种呼应。
怎样验证呢,只有实践,否则不易领会。对于初学者,可以多画印稿,画完之后,做仔细的比对,以确定何者为佳。
(反常规的轻重之二)
“见素抱朴”一印,没有单独一字的“轻”或“重”而是安排成了左右重,中间轻。这是邓先生自己的作品,他这样做,是因为这方印横画过多,需要用横向的轻重来调节章法;“黄丰私印”则中间重,左右轻。这是一方汉印,实际上,这是一方相对“四周轻、中间重”的印例,原因是因为岁月的磨蚀。这两方印,邓先生总结了一点:“横画多于直画者,宜左右重,中间轻,直画多于横画者,宜中间重,左右轻,反之,即不能稳健。”
当然,老话:这只是经验,并非金科玉律。
又有宜左轻右重或左得右轻者,大抵施于一字印、二字印或二三字之半通印,如图:
上述五印,或左下角重,或右下角重(如前四印);或一侧重(如“虚白”半通印),这是一般的变例。
所谓轻重,其间相差极微,如轻者过轻,重者过重,是为过犹不及。轻与重是比较出来的,是相对的。
复次,印之分轻重,为救板滞增变化而设,是犹军之有奇兵,非不得已时不用之。如入印文字繁简适中,可以停匀布置,不碍美观,便不必故作重轻以示炫异也。
(邓散木画像)
一方印里处理出轻重,是为了避免板滞,增加变化,就像用兵出奇致胜,但《孙子兵法》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出奇的方法,多在不得已时用,如果遇到入印文字繁简适中,以均衡匀称的章法最为合适,如果强制性地造出轻重,就成了“造作”,这跟故作疏密是一个道理。这一章节里提到的印例,多是邓散木先生写意一类印作,要特别注意不受他的固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