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43:青冢寒鸦啼未了——读《汤岛之恋》
文/望月听雪
“仙云昨夜坠庭柯,化作蹁跹万玉娥。映日横陈酣国色,倚风小舞荡天魔。嫣然欲笑媚东墙,绰约终疑胜海棠。颜色不辞脂粉污,风神偏带绮罗香。”
极具浪漫色彩的樱花总是在日本动漫电影中诠释着纯情明媚的心情,一个经典场景浮现于眼前,“明里与远野于铁轨处擦肩而过,互相认出了对方。当两人走到铁轨的两边时,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这时,飞驰的火车将两人的视线阻隔在了两边。当火车驶过后,远野发现明里已经离开。然后,在以每秒5厘米的速度飘落的樱花雨中,远野带着一丝微笑转身离开。”这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漫漫樱花飘落的瞬间,幸福的青葱往事涌上心头,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包含了有爱无缘的伤感,更多的却是对幸福未来的憧憬。
读一些日本的小说,无端端透着清丽脱俗的气息,仿佛樱花一般,温润间透着淡淡的香。“日本到处都是花的名胜,镜花的作品则是情趣的名胜。”泉镜花,日本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伟大作家,他的“行文笔致兼备绚烂与苍古”,这与他的生活经历不可分割。他自幼就受到日本传统文化的熏陶,九岁时,年仅二十九岁的母亲不幸去世,镜花的两个妹妹先后被过继出去。这种亲人的生离死别,使他小小年纪就怀有孤寂心情,养成了感伤的性格。小小年纪的他,出租书店成为了他的课堂,经年累月的阅读为他今后的文学之路作了铺垫。他曾经提出一篇题名为《镜花水月》的小说,其笔名便是如此由来,“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清泪滴,鸳枕畔。深情负尽长遗怨。此生缘,镜花水月,都成空幻。”这大概是其作品中透出的神幻的由来吧,将自己心间的情绪化作一场诡丽的文字风暴,读来恍若日本版的《聊斋志异》。
——高野圣僧
“从飞驒穿越到信州的深山岔道上,连一棵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树都没有,左右全是山,山峰好像伸手就能触及。峰峦叠嶂,峻岭重叠,既不见飞鸟,也没有一丝云彩。”
“雪一刻都没停,此刻雨已经没了,只剩干燥轻盈的雪花簌簌地打在脸上。夜深人静,门户紧锁的敦贺的马路,静悄悄地,一条两条横竖交织、宽阔的街角,已经积了白茫茫一片。”
白茫茫雪地,静静肃立的山峦,仿佛天上人间仅我一人,苍茫立于硕大天地间,“独立苍茫醉不归。日暮天寒,归去来兮。探梅踏雪几何时。”这几笔书写的氛围,顿有一种孤立感,一如笔者的心情,烘托出山野肃穆之感。
“原来他名叫宗朝,是六明寺的大和尚,也是宗门有名的讲经上师。”
路途中遇见这个僧侣,“据说他的僧籍在高野山,年纪大约四十五六,相貌柔和但并不出众,和蔼可亲,举止稳重。他穿着方袖呢绒的外套,系着白色法兰绒的围巾,戴着土耳其毡帽,手上戴着毛线手套,脚上穿着白色日式足袋和晴天穿的矮齿。”这便开始了宗朝游历间的见闻叙述,逐渐窥见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万千世界。
“这恐怖的水蛭是从上古的神代时期,就聚集在此,只等有人来。长年累月间,一旦吸满了若干斛血,那么虫子也就了却了心愿。到那时,所有的水蛭,一点不剩地都把吸到的人血给吐出来,此后土壤融化,整座山都化成血与泥的大沼泽。与此同时,这里遮天蔽日的大树也定将碎成碎片,化成一条条的水蛭。”
“我呆呆地想:大概人类灭亡,既不是因为地球的薄皮破裂,从天而降大火,也不是大海被填平。最初是飞驒国的森林变成水蛭,最终黑色带条纹的虫子,在血与泥里游动。那就是新世界的到来吧。”
“我把像念珠一样挂满一身的水蛭,都顺手扒拉下来,扯下丢掉。我像暴乱了一样,扬手跺脚地疾走出去。”
“四周的山林处处都是液蝉,扯着嗓子叫唤。身后就是那片将要化成血泥潭的森林。日头西斜,溪下已黑魆魆一片。”
在这黑森林一般的地界,千里之地渺无人烟,竟然还能看到一对夫妇,可是男的似乎是个痴人,“从杂物房那边传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糟糕!感觉要出来一个白净脖子上长着鳞,拖着尾巴,从地上爬过来的东西。我这么想着,又退了一步。”“出来的是位娇小玲珑的美人。声调清朗,甚是温柔。”
“住在这座孤零零的房子里的妇人的话,高山幽谷一般深不可测。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以坚守的戒律。”
“那边长着一棵高得出奇的松树,细长细长的,直到约莫五六间的地方,连一根小枝子都没有。从那中间钻过,抬头望见树梢上一轮洁白的月亮。此处的月亮跟别处并无两样,在这样一个十三夜,尘世又在何方呢?”
“十三夜的美月低低地照着,半悬在刚走下来的那座山的山顶。月色皎洁,仿佛触手可及,其实高不可测。”
终于看到了此书书名,十三夜,日本指农历十三日的夜晚,当晚的月光皎洁,不逊于十五的月色。“素秋向晚,正洞庭木落,疏林凋绿。惟有岩前双桂树,翠叶香浮金粟。皓月飞来,徘徊树杪,光射林间屋。夜深人静,好风忽起庭竹。俄顷万簌号鸣,清寒疑乍,听高岩悬瀑。起看碧天澄似洗,应费明河千斛。细酌鹅黄,宴搜奇句,逸气凌鸿鹄。浩歌归去,却愁踏碎琼玉。”“八月十三夜,与宋卿对月赏桂花于光远庵。”只觉得词间描述的就仿若文中所写,天上的皎月跨越千年,似乎还是那一轮,十三夜,月夜清冷无眠,人间却已是换了另一番光景。
“迎面一个声音招呼道:'哎呀,原以为要花很长时间呢,上人原样回来了啊。’”
“此时,她身上的怜人魅态与亲切殷勤全都消失不见,只觉得她不是神,就是魔。”
“那时,屋后的山脉,对面的峰峦,耸立在前后左右的嶙峋乱石,好似一个一个努着嘴,抬起头,窥视着这位在一隅别天地里,在老爷子眼前面对着马亭亭玉立的月下美人的容姿。阴森可怖的深山之气浓烈地笼罩过来。”
“门外明亮如白昼,月光安静地洒落在门户敞开的屋内,紫阳花泛着鲜亮的青蓝色。”
“飒然之间,狂风卷积着树叶,朝南吹去。周围又回归寂静。”
“我在此地终老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您了。若是您在哪个溪流边,看到漂着的白桃花,就当成是我沉入谷中山涧变成的碎片吧。”这是妇人在僧侣即将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温柔间却有着暗含的深意。
直到僧侣离开深山中的小屋,来到村畔,帮助妇人卖马的仆人慢慢道出,“要是普通人,小姐用手一碰,再带到水边服侍沐浴,肯定不会留着人模样到现在了。要么变牛,要么变马,要么就是猴子呀、蛤蟆呀、蝙蝠什么的,总之肯定是或飞或跳的。您从山涧那边回来,看您手脚和脸都还是人模样,俺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真是佩服您心志坚定,由此才得以幸免的哟。”
“您看到我牵走的那匹马了吧。而且,您不是说来那栋孤零零的房子的山路上,遇到过一位富山卖还魂丹的药商吗?您看,那个好色之徒早就变成了马,又在马市上被换成了钱。”
“小姐若是被此折磨得披头散发,面无血色,只要沐浴在山涧里就立刻能恢复到原来模样,鲜嫩得仿佛要滴下水来。她只消一招手,鱼儿就会游过来。瞪下眼睛,美味的树果也会落下。撩起袖子就能降雨,舒展开眉头便能吹风。”这是什么呼风唤雨的魔女呀!
“把这条用卖马的钱换来的鲤鱼料理好,她盘着腿用它下酒时那如魔如神的样子。”这一席话震惊了僧侣,不愧是得道高僧,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么?“在簌簌飘落的雪花中,渐渐登上高坡,越攀越高的圣僧的身姿,宛若驾云而去。”
这便是“我”在越前敦贺的旅店里听一个云游僧讲述他过去的一段经历。事后“我”才知道这位僧侣是六明寺的高僧,名叫宗朝。宗朝年轻时,有一次从出发到信州。他迷了路,遭到蛇的袭击,天黑后好容易才在深山里找到一座孤零零的茅屋。里面住着个白痴,还有他美貌的妻子和一个老汉。美女带宗朝到瀑布下去洗澡,回来后,老汉说:“你怎么原样回来啦?”事后才知道,凡是跟着美女去洗澡的男子,由于存心不良,回来的时候都变成了猴、马或其他鸟兽。奇禽怪兽围着茅屋叫了一宵,宗朝不断念诵《陀罗尼经》。第二天,宗朝又上了路,来到头天的瀑布那里。他踌躇不决,想折回去找那位美女。这当儿,那个老汉来了,告诉他,美女神通广大,昨晚的那些鸟兽都是她用妖术变的,这就是那些不安分的男子的下场。宗朝亏得佛法保佑,才保全了自己。
“皎洁明月下的溪流和瀑布,阴森恐怖的小茅屋,神秘的美女和鸟兽,创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环境气氛,读起来既离奇又逼真。”
——汤岛之恋
“镜花雪月,这就是爱情。神月梓出身贫寒,父亲是漆匠,母亲是有名的艺伎,可惜纷纷早逝,他是在被迫做艺伎的三位姐妹的'敲脂吸髓’的支持下长大的。而这样的童年让他对母爱和艺伎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感情。”
“故事是环绕着神月梓和艺伎蝶吉之间曲折的爱情展开的,对话和叙述中不时夹以往事的回忆,烘托出梓的内心矛盾。梓出身寒苦,母亲是艺伎。姐妹们用血汗钱供他念完大学。由于他长得英俊,学问又好,做了玉司子爵家的上门女婿。他的妻子龙子七岁就到法国留学,为人高傲,和梓格格不入。梓便从家里出走,与他贫穷时结识的蝶吉亲近起来。蝶吉才十九岁,出污泥而不染,对梓是一片痴情。然而梓又念念不忘自己的社会地位,对于要不要帮助蝶吉脱离苦海,始终犹豫不决。蝶吉终于精神失常了,不断喊叫神月梓的名字,说他就是她丈夫。警察因而把梓传了去。和梓有仇的一家小报记者也在场,梓料到他将会在报纸上恶意地散布自己的丑行,断送他的前程,于是,就拼命抱住蝶吉,一道跳进河里。两个人的坟紧紧地挨在一起。除了梓的生前好友外,做了寡妇的龙子也悄悄前来扫墓。她遇见他们后,苦苦哀求他们不要把此事告诉任何人。”这仿佛是又一则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只是少了化身双双蝴蝶展翅高飞的美好臆想。
泉镜花的故事里,“爬满了蛇的崎岖山路,象征着苦难的历程。美人和白痴结为夫妻,代表着封建包办婚姻。”“反对门第婚姻,反对社会上对艺伎的偏见与歧视。而在现实生活中,镜花却与阿铃一道过了三十六年幸福的岁月,她不但是镜花生活中的伴侣,也是创作生涯上的伴侣,与她结缡后,镜花的作品在艺术上臻于成熟。”
“镜照佳人花无眠,水映残月月无颜。风吹花,枝儿摆。月儿走,心却留。”令人唏嘘庆幸的是,“与夏目漱石、森鸥外、岛崎藤村、谷崎润一郎相比,泉镜花在中国没那么知名,然而他逝世后近半个世纪以来,他的作品在日本却越来越受到重视。”“泉镜花的作品,大部分是写男女之间的爱情悲剧,没有一部是以大团圆为结局的。其中以《义血侠血》中走江湖的女艺人水岛友和马车夫村越欣弥的遭遇最为泣血感人。”“现实生活是那么冷酷无情,不容许泉镜花去粉饰太平,他就为人物安排了一个悲惨的结局。欣弥人为地结束了人生的旅途,只能指望在来世和恩人相聚。”
“怅年来车尘马迹,天涯望断。青冢寒鸦啼未了,凄绝此情难浣。更还有幽闺旧伴,死别生离同一恨,梦魂惊,犹似闻低唤。弹剑狂歌临绝塞,云海苍茫人远。挽冰河洗涤尘丝乱。往者如斯随逝水,后来人应得如心愿。殷勤祝,嘘寒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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