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359：欲尽此情书尺素——读《见信如面》

文/望月听雪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因了这两首题于沈园墙头的情诗，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成为一段千古绝唱，凄婉哀怨的分离，再相遇恍如隔世，相见真如不见，一咏三叹间斯人已香消玉殒，待得经年后，重回故里，徒留墙头上那依旧娟秀的诗句，不禁悲从中来，“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人到暮年，怀旧之情愈加强烈，“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埋泉下土，墨痕犹鏁壁间尘。”直至最后一阙绝笔于沈园，“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不堪忍受这么多年的孤独寂寞，原是一场好姻缘，就在如许的光阴中虚度了、空置了，那个古老时代的爱情悲剧莫过如此了。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从前，他们说不出心头的爱与相思，只将缠绵情愫寄予日月山海；从前，车马很慢，纸短情长。千里相思，尺绢寸纸上。”“上个世纪，他们给爱人写一封信，至少要两个星期才能收到，还要两个星期才能回信，那么，这四个星期，都是美好的。”美好的希冀便在日日等待中酝酿出更为纯粹的情，发酵出更为浓烈的思念，小别胜新婚，大概即是如此了。“收到爱人的三页情书，要读上无数次……一封书信，就这样点亮了生活，甚至点亮了一生。”我们回到那个离我们最近，还保留着信笺寄情的民国大时代，战火的硝烟也遮挡不住人们的鸿雁传书，那些载入史册的笔者，一边成就着这个时代赋予他们最伟大的使命，为民族存亡而奔走相告，书写意气风发的豪情壮志与大爱无疆；一边为相隔两地的情侣爱人寄去寸寸相思，书写属于两个人的无边情义。

——高君宇与石评梅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北京陶然亭公园里高君宇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句话，字字血泪，仿佛对自身的一语成缄，二十九个春秋，如彗星般匆匆划过天际，璀璨而短暂的一生。而墓碑的字是石评梅的手写体，那是一颗流泪的心、颤抖的手写就的哀思。“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随着信笺掉落一片红叶，如火的枫叶、如火的表白，“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高君宇致石评梅：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而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自己的，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我何尝不知道，我是南北飘零，生活在风波之中，我何忍使你同此不安之状态。所以我决定：你的所愿，我将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将赴汤蹈火以阻之。若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从此，我决心为我的事业奋斗，就这样飘零孤独度此一生，人生数十寒暑，死期忽忽即至，悉必坚持情感以为是。”当那人已去，再见不到那个激情昂扬的身影，于是静夜里一直有个踯躅的单薄身影徘徊不去，“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旁，任霜露侵凌吧！我再不醒。”“三年以后，悲痛欲绝的石评梅因患脑膜炎年仅26岁就离开了尘世，随高君宇而去。似乎印证了石在生前写的一段话：生前未能相依共生，愿死后得并葬荒丘。”“春风青冢”永远留下了那相依相伴的一对身影，终于圆梦了，却是最凄美的一对并蒂莲，如化蝶般比肩而立的存在了……

——鲁迅与许广平

看此书目录，就好奇像鲁迅这样的钢铁直男，他的情书又是怎样的呢？“横眉冷对、笔锋如剑的鲁迅，面对妻子许广平时，却完全收敛了锋芒，就像面对一个知己，把自己的生活和思想一一向她'汇报’。他时而称她为'广平兄’，向她倾诉自己的苦楚；时而称她为'小刺猬’'小莲蓬’，宛如刚刚陷入恋爱的纯真少年，他说：'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常常痛心；但有时也觉得惟其如此，所以我配获得我的小莲蓬兼小刺猬。’”中华儿女，大概传承于祖辈那千年历史文明里根深蒂固的含蓄羞涩，“有情人不爱直抒胸臆，总借诗词歌赋委婉倾诉着情衷”，哪怕离我们最近的近代民国，处于帝王皇朝与现代共和国的交替之中，亦可在一封封晦涩隐喻的信笺之中，体味那小儿女的羞涩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再次翻开那个年代里留下来的情书，里面少见现代爱情的浮躁，只有那情深缱绻的温柔与浪漫。“从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两地书》中，我们就能窥探到两个享受情意馈赠的幸运儿在乱世之中相互依偎，百转千肠的爱情之美。”他们以平淡的叙事方式，却谱写了一曲凤凰涅磐的战地恋歌，一个以锋利尖锐的笔刀将那个时代的黑暗统统批驳得体无完肤，一个默默守护在身后成为挡风遮雨的温柔保护伞，他们成就了彼此完整的人生。

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还有着许多共同走在时代前沿的伉俪情侣，有徐志摩和陆小曼、黄炎培和姚维钧、朱生豪和宋清如、萧红与萧军……“配以过往旧事、泛黄老照片，为你打开一段又一段时光深处那些或热烈奔放，或勇敢执着，或缠绵深沉，或激昂向上的爱情故事，一观爱情在人生中的不同模样。书信使爱情在等待和距离中发酵，历久弥香。他们也曾和你我一样，深陷爱情的漩涡无法自拔：被爱过，也被辜负过；甜蜜过，也绝望过。他们将这些或炽热、或缠绵、或忧郁、或痴狂的点滴情愫凝结成文字，讲与爱人，讲与今天的你我听。于是，永恒的爱情再次鲜活，无情的时光变得温柔。每一句暖心热烈的情话里，都闪烁着一颗火热的心。这颗心，充斥的不仅仅是醉人的爱情，更是生活的感悟、人生的追求和灵魂的成长。他们在对彼此的爱与付出中，成就了自我，成就了彼此，也成就了那个大师辈出、群芳风流的年代。”看他们的文字，读他们的故事，仿佛回到了那个激烈的时代，“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而真情依然熠熠生辉在那个烟火弥漫的时光隧道里，理想与抱负闪烁在苍穹，照亮了那个时代，温暖了彼此，“见信如面，我们仿佛也顺着这字里行间流淌的情感之河”，看到了爱情最美的样子。“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