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二三事
老师说,你们都写“螳臂挡车”,你们知道什么是“螳臂挡车”吗?螳螂就是“马狂螂”,你们自己去捉一只“马狂螂”看看它怎样挡车。
我们下课后就到竹林、草丛里捉螳螂。螳螂似乎故意与我们捉迷藏,不想捉的时候到处都能见到,想捉的时候影子也没有一个。好在白天捉不到,晚上螳螂自己送上门来,大家在教室点着煤油灯看书时,居然有螳螂“送肉上砧板”,从窗口飞到书桌上。老师告诉我们,这叫动物的“趋光性”。
螳螂被手到擒来,我们看到螳臂其实就是螳螂的两把锯齿大刀,前头像割禾的镰刀有尖勾,看上去的确气势汹汹,像搞“克己复礼”的孔老二一样“穷凶极恶、不可一世”。顺便说一句,我的很多成语都是那时候学的。如果从后头捏住螳螂的翅膀,那两把大刀就变成无用之物,只能朝前像划水一样乱舞一气,根本碰不到你。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历史的车轮”,但就算是自行车的轮子它恐怕也挡不住。
不过论样子,螳螂应该算是长得好看的昆虫:翠绿色的身体,翅膀很宽,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脑袋,连着长脖子,胸前两把大刀,什么时候都显得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肚子太大。不过,也只有母螳螂才有笨重的大肚子,公螳螂的身材精悍得多。
别看母螳螂大腹便便,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却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母螳螂会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谋杀亲夫”:它与公螳螂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会用大刀勾转公螳螂的脑袋一口咬住,嚼烂吃掉,而被咬掉脑袋的公螳螂仍旧会死死抱着母螳螂不放,一副誓死如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
我捉到螳螂,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捏住它们的翅膀,让它们面对面你砍我我砍你。但它们仿佛识破了我的诡计,只是装模作样比划几下,根本不会真刀实枪地干。要是把两只螳螂放在地上,它们干脆视若无睹,离得远远的,一动不动,而不会像蟋蟀那样扑打到一起。
好玩的还有拧螳螂的脑袋。螳螂有特异功能,脖子似乎可以打结,它的三角形脑袋可以拧转180度。有时一不小心把脑袋拧断了,螳螂却依旧活着,两把大刀乱挥乱舞,就像神话传说中被黄帝砍掉脑袋的刑天继续挥舞着斧头。
关于螳螂最有趣的记忆是大学毕业后,我在玉林市文化馆工作,有一次发现走廊的花盆里有一只大螳螂,我把它捉住送给同事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开始时害怕不敢碰,我教她从背后捏住它的翅膀。她欢天喜地,一只手捏着螳螂,另一只手在玩具堆里乱翻一气,找到一张螳螂的图片,把手里的螳螂摁在图片前,像是强迫它照镜子一样。小姑娘自言自语:“这不是你的照片吗?”我在一边哈哈大笑。
螳螂是如假包换的益虫,却蒙受污名。除了被嘲笑以臂挡车,还被认为愚不可及,只顾前头捕蝉,不知后头有雀。有人感叹自己像喝露水的蝉一样高洁,但“螳螂当道”,“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斜阳千万树,无处避螳螂”(唐·戴叔伦);还有人用螳螂形容贪得无厌,自取灭亡,“人心惊獬豸,雀意伺螳螂”(唐·韦庄)。
只有能文善武的心学大师王阳明与螳螂惺惺相惜,独力难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螳螂:“自嗟力尽螳螂臂,此日回天在庙堂”;与他心迹相同的还有明朝的丰坊,那个因为父亲说错话被贬,给皇帝写信对父亲不以为然落下“不孝”之名的书法家。他感慨螳螂奋臂挡车,“辙不可回躯已裂”。在他们眼里,螳臂挡车与“精卫填海”无异,尽管“不自量力”,却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摘自我的新作《我的动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