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术

我跟不少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写小说的。这是收入短篇小说集《苦旅》中的一篇，回头看看，觉得还是挺有意思。

那只苍蝇如果不是存心捣鬼，就是有点不识好歹，它悄无声息地从什么地方飞来，停在一头油光发亮的长发上。头发丝丝缕缕冒出一股浓烈的蜜香，它贪婪地呼吸着，心满意足地搓着手，然后，寻寻觅觅，走走停停，顺着一绺搭拉着的头发爬下来，轻伶一跳，落在一片褐红色的额头上时它打了个趔趄，脚下浆湿滑腻，真的应了那句俗话：苍蝇拄柺也站不稳。它一时间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片黑影罩过来，它倏地逃开。

P君挥手赶走渗汗的额头上讨厌的苍蝇，眼睛死死地“咬”在面前的棋盘上。其实，这种冥思苦想只是一种姿态罢了。他脑子里一片浑沌，像一只打碎的浆糊瓶子，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已陷入窘境，没有什么办法挽回败局了。对面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牵起嘴角冲他不出声地笑。他受不了这种含意单纯的微笑。这种微笑从令人懊恼的第一局起，就一直挂在对方脸上。现在是第四局，小孩笑得愈加甜蜜，愈加开心，愈加气人，像有一只淘气的小手探进他的脑袋里，肆无忌惮地扰乱他的思维。

“你以为我输给你啦？我让你的嘛！”P君拿起那只被对方的马踩住的车，目光怕烫似的在棋盘上舔来舔去。“我不让你，你要哭鼻子。你哭得还少吗？动不动就像一条鲩鱼一样，呜呜……”他撮起嘴巴，做出一副哭相，“我不让你，你回去你妈说我欺负你，一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你看准了，看我怎样将输你……我可没欺负你，知道吗？”

那只苍蝇兜了一圈，又飞回来，停在P君被吃掉的另一只车上。P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过去。苍蝇神气地扭着脑袋，翅膀垂下来，后腿勾上去，刮刷几下，在“车”上一边舔一边蹓跶起来。

啪！P君重重地朝苍蝇打下去，“去你妈的！”他恶狠狠地骂道，面目甚至有些狰狞。苍蝇从他的巴掌底下钻出来，飞到小孩的肩上。他目光追着它，看到小孩的嘴角敛起来，脸色很不自然。“看看，看看，又来了！嗯，你这只马怎么跳到这里？……那一次也是，我拿你的玩具车看一下，就看一下，你就哇哇哇哇哭，哭得那个惨呀，像人家阉了你的卵子一样。你忘了？你忘了我可没忘……我这盘不会让你了，将！”

迟迟不见小孩走子，P君抬起头，看见那张白净的圆脸变得通红，像是被捏着鼻子喘不过气来，眼睛里噙满泪水……小孩拈起一枚子，掉下来。“落子无悔，落子无悔！”P君大声叫道。小孩慌慌张张顺手应了一着。

“这不，我说我让你的啦！”P君把送到炮口的马吃掉，“老虎不发威，你当只病猫！……不过，输了可不要哭呀！也别回去跟你妈说我欺负你。下棋就下棋嘛，我欺负你干什么！……我这车要过去将你了！……输了不要哭喽！”

小孩鼻子发酸，喉咙里像是上了发条，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圈，他看不清楚棋盘，抬起胳膊抹了一把。一只车被对方的象飞掉，接着是一只炮……他稀里糊涂地输了棋。

“是吧，输了不是？我说我让你的啦！要是真心下，让你车马炮，你也赢不了我！”P君捋了一把头发，那只苍蝇飞起来，贴在他的嘴角，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他却似乎无知无觉，“再下一盘怎么样？……你怎么啦？哭了？输了棋就哭？真没出息！好好，不下了，不下了！早知道你这么小气，我可不想跟你下……我没有欺负你，老天爷作证！”

小孩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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