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中人”说北海

北海对外开放20周年时,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城市》,口气有点大。回头再看一下那篇文章,有些话倒也不全是吹牛——

一座城市,她给人们制造快乐,因为她是“南珠之乡”;一座城市,她让人们奔跑如飞,因为她是“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之一”;一座城市,她让人们的表达和思考提速,因为她是“沿海开放城市”。 对于这座城市,人们有太多的记忆。

回顾她改革开放20年的发展,特别是从“九十年代看北海”,“不求最大,但求最美”,直至今天。人是历史的过客。那么,对于一座城市,人又是什么?

九十年代初的北海银滩   胡永昌 摄

到北海十几年,加上职业的关系,对这座城市称得上知根知底了。经常有人问,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挪到其他地方去?我一点不避讳:想过,但还没有发现有比北海更好的去处。他们就笑。我知道那笑里的含意:你这种热爱有些病态!北海这么小,有什么好留恋的?北海的确很小,但一个人又有多大呢?福克纳的小说老是写自己出生的那个邮票大的小镇,我觉得自己对北海的感觉与每个人对家乡的认同很相似——虽然北海不是我的家乡。如果你生活的城市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的话,有这种情感一点也不奇怪。

我初到北海的时候,湖海路还是一条运河,我曾在运河里劳动;广东路通往银滩的路是大片的甘蔗地,修路的时候我砍过甘蔗。1992年,我调进北海日报社,尽管每天埋头编诗歌小说,与新闻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我真切地感受着涨潮。许多南腔北调的外地人撒豆成兵似的,一下挤满了这个城市。北海人把所有的外地人都叫做“捞佬”。“捞佬”们在这里“指点”江山、“清点”钞票;南珠市场卖菜的老女人用别扭如炸麻花的普通话与“捞佬”们讨价还价,用她们的说法是“撬”普通话;还有一些被“篡位”的女人打算上街游行,呼吁“还我丈夫”。地皮、项目、庆典、红线图、蓝线图……天下舍我其谁,个个不甘人后。

1991年10月18日,北海首届珍珠节在北海体育场开幕   胡永昌 摄

我极少参加项目的动工或开业仪式,但心里为眼花缭乱的一切喝彩。我在编辑的版面上为“捞佬”正名,写文章劝导那些急火攻心图谋“复辟”的女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被读者来信痛骂“居心不良”。我把这种来信也登出来,大开放的北海最忌讳“舆论一律”。

我知道那是北海的一个机会,这种机会百年不遇。北海不是深圳,但北海想成为深圳的冲动一点也没有错。而且把最有吸引力的土地资源推向市场,与小平同志“杀出一条血路”的号召何其合拍!那场大潮退去后,北海市遗留了众多“烂尾楼”。中央电视台播了一个名为《北海现象》的专题,请来一帮专家坐而论道,结论是北海用违规换来了发展。我当时立马想到的是小平说的另一句名言:发展是硬道理。另外还想到一句俗话:站着说话不腰疼。连续几天被这专题搅得吃睡不安的我,平生头一回陈情上书,给当时一位主要领导写了一封为北海鸣冤叫屈的信。

1995年4月6日,第一列火车开进北海   胡永昌 摄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许多脸孔从脑海晃过。我问自己,我爱这座城市的什么?我的一些熟人、朋友陆续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不少人脸色沮丧、心情懊恼,只有我知道他们不是为自己的失落,而是为这座城市的无奈。也有不少人仍留在这里,成为城市的守望者,他们像我一样痴心不改。北海在我们的眼里,像一艘新下水的船,曾经开得很快,所有的人都为它惊呼,但转眼间它就停了下来。一艘一艘的船超过了它,它却在风雨中飘摇,船长换了一茬又一茬,一些乘客忍受不住下了船,改搭别的船,这无可指责。不走的理由是相信它的马达会重新有力地轰鸣,它会拖曳着美丽的浪花一往无前。

北海最吸引人的也许正是这一点:广阔的土地,丰富的资源,颇高的知名度。它不像别的城市,已经定形,最多是涂涂抹抹。北海给人一种希望,一种前景,一种有巨大想象力的空间!20年的城市,像足20岁的姑娘。有些毛躁,有些笨,有些羞涩,有些不解风情,但青春靓丽掩盖一切。北海的魅力,恰恰在它年轻,在它一切的未知数。

1999年10月2日,北海市英国领事馆成功平移,这是全国首起文物建筑平移  胡永昌 摄

写下上述文字的时候,广西在北海刚开过一个很重要的会:“思想解放大讨论现场会”。在国家“积极财政”的激励下,北海“烂尾楼”的坚冰借助国家给予的优惠政策正在快速消融,北海第一间大学北航北海学院即将招生,以北海大道改造为象征的“盘活城市”,尽管不乏杂音,仍在紧锣密鼓地推进。许多人相信:北海的春天终于来了。

但春天并没有真的到来。由于基础设施短板的制约,城市缺乏依托性和辐射性,发展前景不明朗,在不遗余力争取的石化项目旁落之后,北海仿佛受到当头一棒,千真万确,有人得悉这个消息时甚至哭出声来。

如果站得稍为高一些,就能清晰地看到北海的“症结”所在:这个以“大西南出海口”定位的城市,虽然因为“房地产热”暴得大名,但本身体量严重不足,缺乏产业支撑,其知名度从某种角度来说,不过是一种“虚胖”而已。广西壮族自治区建区50周年大庆时,一位率团到北海慰问的中央领导说了一句:北海比我想象中发展要慢。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曾经风头无两的北海,正在逐渐走向“边缘化”。而尤其令人“心慌意乱”的是,正在不断蔓延的国际金融危机,如黑云压顶。北海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2011年8月16日,异地搬迁改造的北海炼化项目进入设备调试阶段  李君光 摄

我一直不知道怎样描述2009年以来的这些年。我目击并经历了这个城市从危机中茧脱而出的过程,那是一种真切的“否极泰来”的感觉。这个城市新的决策者下马伊始,就前往被认为是北海发展依托的铁山港考察,让人感觉到其对城市缺乏产业支撑的深刻认识以及急切改变现状的心情。基于“形势好政策坏,形势坏政策好”的机遇判断,北海在摸底、对接、签约、征地等一系列基础工作后,从2010年起,拉开了“三年跨越发展工程”决战的序幕,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动中电产业园、北海炼化迁建、诚德新材料、广西LNG、斯道拉恩索北海工厂等一批重大项目的建设。2012年底,GDP翻一番、财政收入翻两翻的靓丽答卷,重新燃起了人们的信心和希望。这批对城市发展重任起着支柱作用的项目,使北海跳出了骤起骤落、不断被打回原形的“历史怪圈”。

许多人对这样的历史大叙事可能没有太多感受,但产业的快速发展,像引擎一样牵引着城市,数十条“怨声载道”的“烂尾路”陆续修通,行路逐渐变得不再难;广西硬件最好的北海中学新址、银滩大道、园博园陆续建成,“千里乡村畅通工程”竣工,桂电北海校区海洋学院和北海艺术学院本科招生,国家海洋局海洋四所落户……人们感受到城市在变大、变美,逐渐血肉丰满。资本如“春江水暖鸭先知”,使房地产业重新复苏,带来了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和人口的快速增长。北海开始有那么一点大城市的模样了。

人们习惯把城市建设形容为“在一张白纸上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其实它更像是在无数次勾勒过的草图上作业。事非经过不知难。记得有一次陪同某央媒的记者采访,他看到矗立街头的“真抓实干、把事干成、造福百姓”,问我:“怎么'把事干成’这样的大白话也写成标语?”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在北海——其实在别的地方也差不多,要真正干成一件事,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上海路立交桥  许振国 摄

其实管用的东西往往都非常简单,越朴素的道理越深刻。就像小平同志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还有他的另一句名言:摸着石头过河。城市发展如一场足球赛,抢断、盘带、传球……关键就在临门一脚,而历史的机遇总是稍纵即逝。1992、1993年小平“南巡”,2009年的国际金融风暴,前者抓住了“良机”,赢得了胜机;后者则抓住了“危机”,获得了“转机”。30多年北海并非坦途的发展进程证明:只要在对的时间,用对的方法,做对的事情,发展就会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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