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钱穆深度解读王阳明心学《传习录》,七大智慧终生受益
钱穆(1895年7月30日-1990年8月30日),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国学大师
阳明心学不仅是身心灵修行的法宝,还是治疗我们人生问题的灵丹妙药。
钱穆列出读《传习录》七点大纲:
(1)良知、(2)知行合一、(3)致良知、(4)诚意、(5)谨独、(6)立志和、(7)事上磨炼。
良 知
讲及王学,最先联想到的是“良知”,“良知”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传习录》上说:知善知恶是良知。
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
天理只从人心上发,除却人心,便不见天理。那个为天理本源的人心,便叫良知。
人心真诚恻怛地求生,那生便是天理。一切助长生者都是善,一切摧生者都是恶。
人心真诚恻怛地求爱,那爱便是天理。一切助长爱者都是善,一切摧爱者都是恶。
那一番求生、求爱的心,以自然明觉而发见,那便是良知,良知便是自然明觉,所以明觉的则称天理。若舍掉良知,又何从见天理?何从别善恶?
《传习录》上还说: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所以说: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如此说来,人心即是天理。人心自然能明觉此天理。
知行合一
讲王学,除良知外,要说的就是“知行合一”了。
阳明说,《大学》中指出个真知行给人看。像“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看到美色属知,喜好美色属行。只要看到美色之时,心中就已经爱好了。并不是看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爱好。闻到难闻的气味属于知,厌恶难闻的气味属于行。
只要闻到那难闻的气味时,厌恶之心就已经有了,并不是闻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厌恶。如鼻子塞住的人虽然看到了难闻的东西在眼前,但由于鼻子闻不到,也就不很厌恶。也只是他不曾知(闻到)难闻的气味。
就像说某人知道孝顺父母,知道敬爱兄长,必定是这个人已经在行为上表现过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了,才可以说他知道孝顺父母、敬爱兄长。难不成只是懂得说一些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话,便可以称为知道孝顺父母、敬爱兄长?
又比如知道痛,必定是自己已经痛了才知道痛;知道寒冷,必定是自己已经遭受了寒冷了;知道饥饿,必定是自己已经历过饥饿了,知与行怎么能分得开?
这就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曾有自我的私欲所隔断的。圣人教导人,必定要如此,才可以称之为知,不然的话,只是不曾知。这里是何等紧要切实的功夫啊!如今却非要固执的说知行要分为两个是什么用意?而我又说知行是一件事,又是什么用意呢?如果不懂得立言的主旨,只管说什么一个两个,又有什么用?
这是阳明论“知行合一”最剀切的一番话。原来知行在本体上本是合一的,知行之不合一,只为有私欲隔了。要恢复那不曾被私欲隔断的本体,便是朱子所注《大学》上说的: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
阳明又说: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
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又说: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
此处所说的“精”与“一”,便是上文讲的“纯”,便是不曾被私欲隔断的心体,那心体的流露便叫天理。只是一段自然的流露,而人们强把这说成知、行两字,所以阳明说: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讲王学的人,只要真认识那些隔断本体的私欲,自然能领会得到他所说的“知行合一”的本体。
致良知
讲王学,第三个要让人想到的便是“致良知”。“致良知”即是“彻根彻底不使一念不善潜伏胸中”的方法。
阳明说: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原来“致知”只是要此心不为私欲私意所阻碍,只是“要此心纯是天理”。
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见处用功。
“理之发见处”,即所谓“良知”。
尔哪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要不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
要明得阳明所谓的“良知” 。
“知行合一”和“致良知”,须得牢记阳明所谓的“精一”和“纯”,又须得牢记阳明所谓的“一则诚”之“诚”。所以,讲王学的良知、知行合一和致良知,便不得不讲王学里所谓的“诚意”和“立诚”。
诚 意
阳明说:“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
又云: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二字。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私欲之萌,真是红垆,点雪。天下之大本立矣。
他又说: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阳明常用“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指点知行的本体,可见知行本体实只是一个“诚”字,诚意之极,知行自见合一,便是真能好恶的良知。
阳明自己说: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诚意来说,正是学问大头脑处。
谨 独
阳明讲“诚意”又讲“谨独”。
王阳明是心学的创始人,他的“谨独”也就是他的致良知思想,也即知善知恶,为善去恶,知行合一。慎独是在《大学》《中庸》中最早提出的,是指古代的一种修养方法,也即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地方也要注重自己的行为,严于自律,注重道德修养。二者共同处在于强调自身的自律性,是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
曾国藩在临终之时,曾经留下一篇遗嘱,以教导自己的后辈,其中一共列了四条,第一条就提到了 “慎独 ”,我们看下原文:一曰慎独则心安。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能慎独,则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宽平,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在这里,曾国藩先生将 “慎独”定位为“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其重视程度之高,发人深省。曾国藩是从“人无一内愧之事”的角度来看待“慎独”的,只有“内省不疚”,才能让“此心常快足宽平”。
所谓的生命历程,实质上不过是心的体验历程,能有一种准则可以将此心安置在一种 “常快足宽平”的境地,这种准则足以成为一生遵守不渝的圭臬,这个圭臬正是“慎独”。
阳明先生对 “慎独”的解释,他首先认为,人无论是密室独处,还是处于闹市通衢,你心中的“知”都是你自己的“独知”,并不是说你处于热闹的境地,就可以有别人来代替你去“知”。
点破这一层,才能显现出个体的“知”的独立性和可贵性,换用一种诗性的语言来描述,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是孤独而高贵的,因为每一个心灵都主宰着一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坐止起息,而每一个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
不过语言说得再精巧华美,也不如让人反躬自省到自己内心上来得切实,如果我们肯静下细思,会领悟到阳明这里所表达的意思,社会的礼俗,外在的规章制度,充其量可以限制约束人的外在行为,但是你内心真正的意念,只有你自己知道,人在面对自己心中的念头时,真的是掩无可掩,逃无可逃,避无可必,而“慎独”所“慎”的正是这个自己独知独见的心中意念。
人只要是在清醒的状态,心中就会持续不断产生意念。人的这种心体状态,很像那些流淌不息的河流,前念刚灭,后念又生,心中断然不会有什么真空期,这种景况,空说无用,大家还是自己体验一下自己的心体。看能否做到在清醒时保持心中什么念头都没有。
“戒惧”就是在心中念头升腾之时,上前去帮持一把的那个功夫,他虽然也可以被称之为念,但是他更像是足球场上的裁判员,而不是运动员,主要工作是不断地吹哨举旗以规范心中念头,保证心念升起之时不要犯规,缺失了这个公正的裁判员,心中的念头不是踢假球(流于自欺),就是故意犯规(流于恶念)。
立 志
阳明讲诚意、谨独,又讲“立志”。
他说:大抵吾人为学,紧要大头脑只是立志。
又说: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他又说: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
有人问怎样立志。
阳明先生说:“只要念念不忘存天理,就是立志。能时刻不忘存天理,日子一久,心自然会在天理上凝聚,这就象道家所说的'结圣胎’。天理的意念常存,能慢慢达到孟子讲的美、大、圣、神境界,也只是从这一意念存养扩充延伸而达到的。”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如树之根牙。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
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功夫。
他又说: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
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讲王学的人,只要先辨一个真切为善之志,专一在此,更无别念挂带,便是良知栽根处。从此戒慎恐惧,从谨其独知处下手。别人不知,只我自知处,是谓独知。若能从独知处下工夫,时间久了,自能见意诚境界。意诚了,自然就能认识“知行合一”的本体。识得此体,自然能领悟到自己的良知。
事上磨炼
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
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
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这样说来,既不偏在心,也不偏在物,他在心、物之间特别指点出一个“感应”来,这是王学超过朱、陆之处。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阳明晚年讲学,特地要说一个“必有事焉”,惟其有事,乃有心与物可见。看便是一事,只因此一看,便见此心和岩中花树同时分明;若无此一看,则此花与心同归于寂,何尝是说舍却视听声色事物感应独自存在了这一个心?
阳明只说心无无念时,天机不息;除非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如何能不闻不见;只待闻与见,此心与外物便同时分明。
故说“心无内外”,只须在“事上磨炼”做工夫:这是王学折衷朱、陆,打通心物内外两端的精神所在,这里才见得是阳明精一之训。阳明平素教人,只指出天理、人欲的分别,不主张有内心、外物的分别,这是王学的高明处。
现在再看阳明所谓的在“事上磨炼”,究竟是指的什么。传习录又有陆澄问一条:
陆澄曾经就陆九渊关于在人情事变上下功夫的现点请教于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说:“除了人情事变,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喜怒哀乐,难道不是人情吗?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都是事变。事变也只是包含在人情中,其关键只在于'致中和’,'致中和’又只在于'谨独’。”
据此可见阳明所谓的“事上磨炼”,也只是磨炼自己一心的喜怒哀乐。换一句话说,便是磨炼自己良知的感应,便是磨炼此知行合一之本体。陆澄又接着说: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
这段把“事上磨炼”指点得更亲切。我们若捉住此等教训,何至再有所谓“现成的良知”。讲王学的人,只不要忘了龙场驿的忧危和征濠后的谗讥交作,便自明得先生这里所谓“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的意义和来历。先生又说:
“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原来,阳明所谓“事上磨炼”,还在一个“存天理,去人欲”,叫自己的喜怒哀乐恰到好处,不要过分。这便是所谓“中和”的地位,便是阳明所谓的“心体”。
但是“心体”如何识得,如何呈露呢?陆澄又有下面一段的问答。
陆澄问:“好色、好利、好名等心思,固然是私欲,像闲思杂虑,为什么也叫私欲呢?”
阳明先生说:“闲思杂虑毕竟也是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产生起来的,只要自己寻找它们的根源就可以发现。就像你心中肯定知道没有做抢劫偷盗勾当的念头,为什么呢?
因为你原本就没有这种念想。你要是对于货、色、名、利等念头,全部像不做抢劫偷盗勾当的决心一样坚定,都消灭了,只剩下清清静静的心的本体,看一下还有什么闲思杂虑?这就是所谓的'寂然不动’,就是'未发之中’,就是'廓然大公’。自然会'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如是则要心体呈露,还是免不掉一番洗伐克治的功夫,所以阳明说: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不论有事无事,只是个“必有事焉”,只是个“存天理,去人欲”,只是要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一个未发之中和发而中节之和。这是阳明所谓的“事上磨炼”。
我们若能明白他所谓的“事上磨炼”,也便能明白他所谓的立志,谨独,诚意,和致良知;同时也能明白他所谓的良知和知行原自合一的本体。
以上七点,总算把王学大纲,约略写出了一个大概。
阳明那主张一元论的倾向,和那折中融会的精神,及其确切明显的宗旨,都可以窥见王学的一斑。尤其是在他重“行”这一点上,不仅能显示出他的为学精神,其学说的全部组织,也集中在这一面。
所以阳明说: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