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语言是种艺术!听张廷玉和雍正帝对话,是一种享受

康熙皇帝驾崩以后,将上书房两位大臣——张廷玉、马齐,留给了雍正皇帝。马齐,大事不糊涂,但小事绝对不清醒,在雍正皇帝眼中也只能“算是自己人”;但张廷玉作为追随康熙皇帝二十余年的老臣,被康熙皇帝委以重任、寄予厚望,而且被雍正皇帝视为“先帝留下的肱股之臣”,乃系雍正皇权的坚定拥护者。
只不过,张廷玉毕竟是汉臣,对于牵扯到旗人、旗务乃至皇族事务的时候,也有着不敢言、不能言的无可奈何。
对于这位老臣的无奈,雍正皇帝非常清楚;但在很多时候,雍正皇帝还必须依仗这位“上书房首席大臣”来为自己站位,甚至为自己解围。所以,在这种“无奈”和“必须”之间的君臣对话,才更能体现语言艺术的重要性!
雍正皇帝“一对四”
新政推行的过程中,雍正皇帝召集廉亲王胤禩和上书房大臣商讨“旗人划地”的事宜:
“朕让你们拟个章程,叫户部给那些无产无地的旗人划地,你们拟好了没有啊?”
一阵明显不对劲的无人回应后,廉亲王胤禩站了出来:
“回皇上,臣等和宗人各旗佐领议了一天,大家的意见是这件事难处太多。此事早在圣祖爷时就曾议过,当时圣祖爷说兴一利不如去一弊,增一事不如省一事。自古咱们满人都是以游猎为本,耕地种田本是汉人的事。倘若将旗人聚集在一起,叫他们自耕自种,恐怕会出现许多麻烦。因此,大家认为既然圣祖爷有遗训在先,此时倘若更改,恐有伤皇上您的仁孝之德!再说,这件事执行起来,恐怕也难见成效!”
注意,廉亲王胤禩的这段回应极为缜密,似乎让雍正皇帝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1、一直在强调“大家的意见”、“大家认为”,把自己的个人意见完全隐藏、自身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让雍正皇帝暂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2、搬出了康熙皇帝的“圣训”,这个理由,连雍正皇帝都没法直接驳回;
3、将新政的推行和雍正皇帝的“仁孝”紧紧地绑在一起,认定“推行新政,就是大不孝”,雍正皇帝还怎么反驳?
4、最后,略带威胁的告诫雍正皇帝: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甚至还会动摇统治根基、国之根本,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
廉亲王胤禩说话水平高,雍正皇帝也不是白给的,毕竟他才是上一届夺嫡之争的总冠军。既然你出难题了,那我就寻找突破头,让你主动站出来,甚至还必须把该负的责任全部负起来:
“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你不是一直在强调别人的意见吗?你不是一直在拿着圣祖爷的“圣训”说话吗?你不是想把抗旨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吗?那我就直接问你个人的意见,那你把故意丢掉的东西,全部捡起来。
好了,廉亲王胤禩再也没地方躲了!想摆脱抗旨的责任,你就必须支持皇帝;想阻止新政推行,你就必然会得罪皇帝。还想当那个什么,还想立那个什么,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被逼到墙角的廉亲王胤禩只得回应道:
“凡是圣祖仁皇帝定下来的事,都不易更改!”
好了,雍正皇帝不但让胤禩公开承认了自己的态度,还把这个抗旨的主要责任直接扔给了胤禩。只是,我们还需要对胤禩的这句回答提出表扬,因为这个太鬼了:
1、我的意见,就是坚定支持康熙皇帝曾经的“圣训”,你能说我是抗旨吗?
2、你问我的意见,我就直接回应,不躲不避、不卑不亢,让你找不到破绽,看不到弱点。
正因为如此,雍正皇帝才不便向廉亲王胤禩发作,才会立马转移问话对象,想要寻找一个肯定会坚定支持自己的帮手为来自己站位。因为,直到现在,雍正皇帝和廉亲王胤禩之间还只是平手而已,新政不能停、皇帝更不能输,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张廷玉:
“衡臣,你呢?”
注意,雍正皇帝问完以后,根本就没给张廷玉回答的时间,便立马又改变了问话对象:
“隆科多,马齐,你们俩都是在旗的,你们俩说说这旗人该不该自食其力?”
注意,这并非雍正皇帝故意不给张廷玉说话的时间,因为这个下意识的发问以后,雍正皇帝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问话顺序错了!
廉亲王胤禩不支持“政务整顿”,是因为他对雍正皇权的掣肘态度,是因为他希望赢得旗人的大力支持;但马齐和隆科多这两位本身就在旗的旗人,更是不会同意这个伤害到切身利益的新政。让张廷玉压制住廉亲王胤禩容易,可剩下的马齐和隆科多又该如何应对?总不能自己亲自上阵和两个手下争吵吧?
所以,雍正皇帝才会越过了张廷玉,控制住了自己的下意识,让马齐和隆科多给出反对态度以后,再让老臣张廷玉出马,一言定乾坤!
只是,隆科多和马齐能跻身朝廷权力中枢,也绝非酒囊饭袋。马齐的回应——“奴才也以为这事还待从长计议”,符合他一直以来的“随风倒、遇水流”风格,但隆科多的回应绝对不简单:
“回皇上,任何人都该自食其力!不过,这满人游猎、汉人耕种,各有谋生之道。奴才思忖着当年圣祖爷这么说,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仅凭这一句话,我们就能确定隆科多绝对承袭了佟氏家族惯有的政治智慧:
1、雍正的问话其实是一个极为明显的陷阱,将“整顿旗务”归结到“自食其力”这个永远都不可能被推翻的命题上。如果隆科多直接反对,肯定没法推翻“自食其力”这个真理;但隆科多如果同意了雍正的说法,也就等于同意了新政的推行。
于是,隆科多专门将这个问题分开来谈。“自食其力”,不错;但“自食其力”也分不同的办法和形式,汉人耕种、旗人游猎都是“自食其力”,汉人不错,旗人也没有不对。
2、为了将雍正皇帝彻底扳倒,也为了不让雍正皇帝就自己回应中的小聪明找出破绽,他也为自己寻找一个极具说服力的佐证——圣祖康熙爷也这样说过,你说我错,就是说圣祖康熙爷错,你服不服吧?
和雍正皇帝预想的一样,仅一个隆科多给出的回应,雍正皇帝都没法正面反驳;这时候,才是真正需要张廷玉站出来镇场子的最佳时机。于是,雍正皇帝将视线转到了张廷玉的身上:
“衡臣,你也这么认为吗?”
可雍正皇帝并没有等到张廷玉一贯的支持态度!张廷玉回应道:
“回皇上,臣是汉臣,这件事还是请皇上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注意,张廷玉的这句回应并没有错,在“扬满抑汉”的清朝时期,尤其是牵扯到“旗务整顿”这样极容易挑起“满汉矛盾”的政务处理上,身为汉臣的张廷玉也只能保持一个中立态度。更何况,张廷玉在上书房的主要作用就是对朝廷汉族官员的控制和管理,旗务方面则从来都不曾参与。
更重要的是,被廉亲王胤禩、隆科多和马齐接连反驳,颜面几乎尽失以后,张廷玉还必须给雍正皇帝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或者给他一个“指桑骂槐”的机会,反正必须详尽办法让雍正皇帝的面子找回来。
这个机会怎么给?
故意露出破绽;或者故意留给雍正皇帝一个明显的错误;再或者,直接一反常态,用自己从来都没有过的举动,让雍正皇帝抓住把柄。
张廷玉的这句话就能完成上述所有的目的,于是,雍正皇帝爆发了:
“巧言令色!”
何谓“巧言令色”?花言巧语,虚伪讨好!不得不说,雍正皇帝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张廷玉的回应,极为贴切、精准!
另外,这句“巧言令色”还能起到三个极为关键的作用:
1、立马终止这场明显不利于自己的君前奏对;
2、指桑骂槐,将自己对廉亲王胤禩、隆科多和马齐的态度,一股脑抛出;
3、用自己的愤怒态度,表明自己对“旗务整顿”的决心。你们不同意,啥用没有,我还是要改革!
注意,直到现在,雍正皇帝和张廷玉之间的语言对决还没有正式拉开。等到廉亲王胤禩等人退出去以后,雍正皇帝叫住了张廷玉。
叫住他干嘛?为自己刚才的态度道歉,还是另有目的?
雍正皇帝和张廷玉的“一对一”
“刚才的话,是朕失言了!衡臣啊,你不要记在心里啊!”
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虽然是领导惯用的拉拢伎俩,但雍正是皇帝,即使他对张廷玉倍加倚重也绝对不需要为自己的态度道歉。这是雍正皇帝为自己接下来的对话做好铺垫。
张廷玉跪倒在地以后,雍正皇帝继续说道:
“朕知道你也很难啊,既要按朕的旨意办事,又要调和阴阳,匡正朕的厥失,暗地里啊还要受人的挤兑,朕不应该让你再受委屈啊!”
说完,张廷玉哭了,而雍正皇帝则递上了一块御用的手帕!
注意,雍正皇帝是递上了一块御用的手帕,而不是正常情况下的安慰:别哭,衡臣。
这是为何?
因为雍正皇帝的煽情还没结束,让张廷玉流泪的话还在后面呢!
雍正皇帝接着说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啊!国家目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朕如果处处墨守成规、息事宁人,又怎么能够完成先帝的托付之重啊!”
“治大国如烹小鲜”,到底该如何解释,古往今来有着太多的说法,但在这里却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中庸”!很明显,张廷玉刚才的那句话就是“中庸”;很明显,雍正皇帝的这句话就是对张廷玉刚才那句话的直接指责。
同时,对于指责张廷玉的原因,雍正皇帝也给出了说明:如果“中庸”治国,朕会辜负先帝托付;你这个先帝留下的肱股之臣,这个对先帝最为熟悉的老臣,就没有辜负先帝吗?
好了,训斥的话说完了,雍正皇帝开始示弱了,因为已经明显推不下的“旗务整顿”还必须让张廷玉给予指点。所以,雍正皇帝开始列举自己的难处:
“他们动不动就拿出先帝的话来阻挠新政,他们怎么知道先帝最大的遗愿就是让朕匡扶他的厥失,使国家富强起来!”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衡臣啊,他们老是把先帝圣训放在嘴边,我该怎么办?
“衡臣啊,你是先帝留给朕的肱股之臣,先帝的遗愿你最清楚,你要辅佐朕啊!”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衡臣啊,他们利用先帝阻挠新政;你能不能站出来证明一下先帝的遗愿就是推行新政?
雍正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廷玉也不得不给出自己的建议:
“只要有利于江山社稷,臣就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皇上,您要整顿旗务,让旗人自耕自种,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两条:第一,要有一个站得住脚的题目,重农就是兴邦,这一点从我大清建国以来就定为国本的,先帝在世时更是推行不移,今天皇上可以拿这个题目做做文章。”
不管是真实历史上,还是《雍正王朝》中,张廷玉都属于拥有大智慧的人精。且看张廷玉的这条建议:
廉亲王胤禩等人为什么敢于违抗圣旨,正面对抗雍正皇帝的新政推行?他们手中最大的把柄就是“先帝圣训”,就是圣祖康熙爷定下的基本政策。这叫祖训,就连雍正皇帝也不得不从,否则就是“大不孝”。
好,既然你们拿祖训说事,拿圣祖康熙爷的圣训说事,那我就找个更大的“祖先”,找个更具说服力的“圣训”来压制你们。清朝入关以后,世祖顺治爷够不够大?他老人家制定的“重农兴邦”算不算“圣训”?违背康熙圣训,算是“大不孝”?违背顺治“圣训”,而且是明确指定的基本国策,又算什么?
我让旗人耕种,不是为了推行“旗务整顿”,而是为了贯彻落实清朝的基本国策——“重农兴邦 ”,你们再来反对试试?
同时,张廷玉给出了一个压根不符合身份,甚至有点近乎无赖,但却极为有效的办法:
“说旗人只能游猎,那是十分荒谬的借口,进关已经八十年,怎么游猎?谁要再说这样的话,就叫他们到关外游猎去!”
想游猎,可以,去关外游猎;想待在关内,那就耕种!对付那群整天泡在“伯伦楼”的旗人,用这样无赖的办法很明显最为有效!而这样的小技巧,是雍正皇帝这样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绝对想不到的!
听到这里,雍正皇帝高兴了:
“接着说,接着说!”
然后,张廷玉又给出了一个更绝的建议:
“第二,推行新政,关键在人。以臣看来,现在的直隶总督绝不敢得罪旗人,要想整顿旗务,必须派一个有声望、刚直果敢的人去接任直隶总督。”
阻挠“旗务整顿”推行的人群中,以廉亲王胤禩为首脑;而胤禩之所以反对这项新政,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对雍正皇权的不满。也就是说,旗务整顿不整顿对于廉亲王胤禩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雍正皇帝难堪,能让雍正皇权不稳。
可如果让雍正皇帝远离这项新政,将“旗务整顿”的人物放手交给“直隶总督”,而且是一个有声望、有地位、有影响的“直隶总督”去办,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1、雍正皇帝多了一个足以对抗廉亲王胤禩的帮手;
2、廉亲王胤禩阻碍“旗务整顿”的坚定态度将会明显缓和;
3、能够让雍正皇帝抽离出来,从胤禩的对手身份变成“直隶总督”和“廉亲王胤禩”对决中的裁判身份。之前不能说的,现在能说了;之前不能做的,现在也能做了!
一位明主,一位名臣,君臣之间所有的心思都在一言一语中隐晦表达,而且还得到了极为完美的结果。如此君臣奏对,仿若神仙打架,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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