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文 | 封子楚簠小考
摘 要:封子楚簠銘文,《集粹》一書的釋文有些地方不太準確。本文對簠銘個別字詞有所考釋,如把“萬枼朋改”之“朋”讀作“不”,把舊所謂“爲”改釋作“剌”,認爲簠銘“剌”與鄭莊公之孫鼎、缶中的“剌”可能是同一個人。鄭莊公之孫鼎、缶的器主很可能就是封子楚或其兄弟輩。
關鍵詞:金文 封子楚 剌
(封)子楚奠(鄭)武公之孫,楚王之士,
(擇)其吉金,自乍(作)飤
(簠)。用會[3]嘉賓、大夫及我朋[4]
(友)。虩=(赫赫)弔(叔)楚,剌之元子,受命于天,萬枼(世)朋(不)改,其
(眉)
(壽)無諆(期),子=(子子)孫=(孫孫),永保用之。
“子楚”前一字,蓋、器分別作“
”、“
”,從土從丰,《集粹》釋作“封”,可從,金文中此字形亦見於魯少司寇封孫宅盤(《集成》[5]10154、《銘圖》[6]14499)。
“封”當是國族名。金文中男子稱謂“某子某”之“子”,既可以是爵稱,也可以是尊美之稱。[7]“封子楚”之“子”,我們認爲是爵稱(參看下文)。“楚”,器主私名。“封子楚鄭武公之孫,楚王之士”,其中“鄭武公之孫,楚王之士”是名詞短語作謂語,這一句是交代封子楚的身份,講述他是鄭武公之後,而仕於楚。結合器形與字體考慮,此簠時代應屬春秋晚期,因此銘文的“孫”應当是指裔孫,此種情形金文中多見。從封子楚是鄭武公的後裔來看,可以推知曾有一個姬姓封氏或封國存在。上引封孫宅盤之“封孫宅”,其格式猶如“曾孫定”(曾孫定鼎,《銘圖》01657)、“發孫宋”(發孫宋鼎,《銘圖》01658),“封孫宅”之“封”也可能屬姬姓,封孫宅是封氏或封國之人而仕於魯者。
二、虩=(赫赫)弔(叔)楚,剌之元子,[8]受命于天,萬枼(世)朋改
“虩=弔(叔)楚”,《集粹》釋作“虩弔(叔)楚”,並將“虩弔(叔)”與其前的“朋友”連讀,“楚”與其後的“剌之元子”連讀,本文初稿從此說。蒙程鵬萬先生告知,所謂“虩弔(叔)楚”大概可以連讀爲“虩=弔(叔)楚”即“赫赫叔楚”。從蓋銘拓本看,虩下似有重文號,又結合文義,可知程說可從。叔弓鐘(《集成》00275)、叔弓鎛(《集成》00285)“虩虩成湯”以及晉公盆(《集成》10342)“虩虩在上”之“虩虩”,不少研究者指出應讀爲“赫赫”。[9]郭店簡《緇衣》簡16、上博簡《緇衣》簡9“虩虩師尹”之“虩虩”,今本《緇衣》以及《詩經·小雅·節南山》作“赫赫”。郭店簡《五行》簡25-26“明明在下,虩虩在上”之“虩虩”,《詩經·大雅·大明》作“赫赫”。
“之元子”前一字,《集粹》釋作“爲”。此字蓋銘作“
”,比較“
”、“
/
”(鄭莊公之孫鼎,《銘圖》02409),可知它們顯然是一字,即“剌”字左邊所從,它與“剌”可通用。[10]此字器銘拓本作“
”,照片作“
”,右邊明顯從“刀”,此形即“剌”字。
“剌之元子”亦是交代身世,表示器主“楚”是“剌”的兒子。“受命于天”即“受天命”。
西周金文中多次出現“受大命”一語及其變式,如何尊(《集成》06014)“肆文王受茲大命”,大盂鼎(《集成》02837)“丕顯文王,受天有大命”,乖伯簋(《集成》04331)“朕丕顯祖文武,膺受大命”,毛公鼎(《集成》02841)“丕顯文武,皇天引厭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卌三年逨鼎(《銘圖》02504)、師克盨(《集成》04467)“丕顯文武,膺受大命,匍有四方”,師訇簋(《集成》04342)“丕顯文武,膺受天命”等,其中的“受大命”即指受天命,受大命的人物僅限於周文王、周武王兩位。西周晚期的畢伯克鼎(《銘圖》02273,《文物》2010年6期17頁圖35.2)有銘作“畢伯克肈作朕丕顯皇祖受命畢公肆彝”,其中“受命”作“畢公”的定語,張天恩先生認爲畢公即畢公高,因爲畢公高是畢氏始祖,受封於武王,又曾有過“顧命”、“畢命”等經歷,故在其名號前冠以“受命”二字。“受命”和“受大命”存在等次的差別。鼎銘“受命”的施事是周王。[11]張說基本可從。
東周時期,周天子勢力衰微,諸侯國的人在所作銅器上鑄銘敘述其祖先事蹟、君王事蹟或自身事蹟時,“受大命”、“受天命”一語出現了僭越現象。如晉公盆(《集成》10342)“我皇祖唐公[膺]受大命,左右武王”,秦公簋(《集成》04315)“秦公曰:丕顯朕皇祖,受天命”,秦公鎛(《集成》00267)“秦公曰:我先祖受天命,賞宅受國”,朋戟(《銘圖》17355)“新命楚王□,膺受天命”,秦公鎛(《集成》00267)“秦公其畯紷在位,膺受大命,眉壽無疆,匍有四方”。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西周時,“受大命/受天命”一語主要用於周文王、周武王。到東周時雖可普遍用於諸侯,但普通貴族則未見使用此語。封子楚自言“受命于天”,可知絕非等閒之輩,因此我們傾向於“封子楚”之“封”是國族名,“子”是爵名,封子楚曾作過封國國君。結合“楚王之士”來看,大概其時封國已滅或已附屬於楚。但封子楚仍希冀永遠“受命于天”,表明他有復興封國的強烈意圖,仕於楚只是暫時不得已的選擇罷了。
“萬枼(世)朋改”之“朋”,結合文義與語音,我們認爲它應讀作“不”。“不”,幫母之部,“朋”,並母蒸部,兩者聲母同屬唇音,韻部陰陽對轉。《周易·蹇》:“九五: 大蹇朋來。”上博简《周易》簡35“朋”作“不”。盠尊(《集成》06013)、盠方彝(《集成》09899、09900)“不叚不其”,盠駒尊(《集成》06011)與之相應的話作“朋下不其”,不少研究者指出不、朋,叚、下皆同音假借,[12]可信。這些皆是“朋”、“不”相通之例。從文義看,簠銘“萬枼(世)朋改”[13]之“朋”讀作“不”亦非常合適。
三、封子楚簠與鄭莊公之孫器的人物關聯
1988年,襄樊市博物館在襄樊北郊團山發掘了一座春秋晚期墓葬(M1),其中出土的兩鼎兩缶鑄有大致類似的銘文。我們結合已有成果先把相關銘文釋讀如下:
(1)隹(唯)正六月吉日隹(唯)己,余奠(鄭)臧(莊)公之孫,余剌之
子,
(虞)乍(作)
(鑄)
(肆)彝,
(以)爲父母。其
于下都,曰:烏(嗚)虖(呼)哀哉,剌弔(叔)剌夫人,萬枼(世)用之。 (鄭莊公之孫鼎,《銘圖》02409,《湖北粹》[14]56)
(2)余奠(鄭)臧(莊)公之孫,余剌之子,
(擇)
(鑄)
(肆)彝,
(以)爲父母,其正十月(?)己亥,升剌之
(尊)器,爲之□缶。其獻下都,曰:烏(嗚)虖(呼)哀哉,剌……羕(永)□用亯(享)。(鄭莊公之孫缶,《銘圖》14095、14096)
鼎铭中的“
”,黃錫全先生、李祖才先生傾向于是作器者之名,[15]李學勤先生認爲是人稱代詞,[16]鄔可晶先生認爲應讀作訓“擇”之“虞”。[17]我們認爲鄔說可從。作器者“鄭莊公之孫”,李學勤先生認爲是鄭莊公的裔孫,是鄭人而仕於楚者,[18]可從。從鄭莊公之孫鼎、缶銘文來看,剌是莊公之後,從封子楚簠銘文來看,鄭武公亦有後人稱“剌”者,而鄭武公是鄭莊公之父,又結合鄭莊公之孫鼎、缶與封子楚簠時代相當,皆是春秋晚期器,器主皆仕於楚來看,我們認爲鄭莊公之孫鼎、缶中的“剌”與封子楚簠的“剌”可能就是同一個人[19]。據此可推測鄭莊公之孫鼎、缶的器主很可能就是封子楚或其兄弟輩。
(會)百姓”之“
(會)”用法與之相同。
”爲一字(于省吾:《釋
》,《雙劍誃殷契駢枝》,藝文印書館,1975年,第23-30頁)。裘錫圭先生進一步認爲“
”是“
”的初文(裘錫圭《甲骨文中所見的商代農業》,《古文字論集》,中華書局,1992年,第170頁。又收入氏著《裘錫圭學術文集》第1卷甲骨文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56頁)。
圖1
圖2,蓋銘照片及拓本
圖3,器銘照片及拓本
(圖1-3轉引自《集粹》第302-306頁)
補 記:
拙文曾署名謝雨田,發表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724,2016年1月13日)。此次發表稍作改動,主要觀點未變。拙文在網站發佈後,黃錦前先生亦在同一網站發表《鄭人金文兩種讀釋》一文(2016年1月14日),又2016年9月出版的《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卷第278頁)0517號亦著錄了封子楚簠銘文,釋文與拙文基本相同,讀者可參看。
(本文原載:《出土文獻綜合研究集刊》第十輯,如引用請據原文。)
作者簡介
编辑:马文杰
审核:李晓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