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下巴(中)——故乡纪事021
(插图:王花朵)
(前文说刘大下巴家唯一一个下巴不大的儿子刘老七在北门外的木桥下发现一块异样的铁块嵌在桥柱上,好奇心起,从木桥洞钻下去,要看一看是啥东西……)
就在刘老七准备用手去往下拔那铁片时,头顶上一头笨驴拉着一辆破轱辘车走过来,驴的一只蹄子从桥面一个小碗大的洞口掉了下去,恰好踢在刘老七的左肩上。
刘老七嚎叫着向桥下的水里落去,在向下落的慌忙中,他隐约看见桥头墙面似乎露出箱子样的东西,这个印象只是一闪念,被他的大脑照相下来。
当前的主要任务还是命去何方的问题。
刘老七不会水,而北门外如果不是集市的日子少有人路过,驴车的主人又是一个耳背的糟老头,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桥下有人喊叫,只顾着帮着他的驴往出拔腿了。按理,老七这次死定了。
哪想到大吉恰好路过这里。
在《看青人W老四》里有一个叫大吉的大孩子,其实就是为了饱腹到处偷鸡摸狗的人。随着人口的增多,土城范围内装不下的人,在颓圮的城墙北侧、河的对岸开辟新天地,渐渐形成一片松散的村落。
这个村落的人大多移民资历较浅,互相之间没开始盘根错节的关系,交往也不算深,属于散漫状态。这给大吉带来很多机会,甚至白天他都敢到村子里活动活动。
这天,大吉从北岸村子里某户下地干活的人家的鸡窝中摸出一只鸡,用他自己发明的套子套在鸡的头上,鸡就不明就里地不叫唤了。大吉一只手抓住鸡的两个翅膀根部,草草地用布衫遮一下,正往木桥方向走来,忽然看见桥下有一个什么物件,接着向水面落去,再接着听见喊声,他才断定那个飘落下来的是一个人。
大吉常年在游击状态中生活,风里来雨里去,体质不比马宝他二姐那个长跑运动员差,练就一身好本事。
有一次他炫耀自己的水性,左手抓一个玉米面大饼子,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一根大葱,无名指和小拇指夹着一碟酱下到河水里。
河水很深,水面很平静,他把酱碟平放在水面上浮着,踩着水保持自己飘浮着,就着大葱蘸酱吃大饼子。
那天也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人们闲着无事,站了一岸的人看他。
“啧啧,有本事到辽河里去显摆呀!”
说这样的话的,都是比大吉大一些,自己又不敢下水的半大小伙子,他们说的辽河是指北边5公里外的辽河的主河道。
“有啥呀?不就是会水吗?会水有啥用?”这是刘老七那天的原话。
我们那里民间有“说嘴打脸”的讲法,就是让人不要乱说话,小心很快遭受报应。
刘老七现在就是“说嘴打脸”了。
就在刘老七在水里翻腾如沸水中的一片肥肉那样快要沉下去的当口,大吉左手把那只鸡举出水面,踩着水游到刘老七身边,右手抓住刘老七后衣领,把他的头先从水里拔出来,然后像拎着一捆葱那样踩水到达彼岸。
刘老七已经吓得快晕了,也不看是谁救的他,在岸边连连吐水还一边迷迷糊糊地说:
“英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你的水性真好,赶得上我们村的大吉了。”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大吉哭笑不得。
刘老七睁开眼,看见大吉手里还抓着一只鸡,“还真是大吉啊,你又去偷……啊!干活去了?”从此以后,“大吉干活”四个字就在胡家屯的日常用语中替代了那个不雅的“偷”字。
毕竟大吉救了自己儿子的命,刘大下巴不管怎么反感大吉,也还是请大吉到家里别别扭扭吃了顿饭。大吉是那种看不出眼色来的人,或是压根不理别人眼色的人,酒酣耳热之际,他搂着刘家老大的肩夸着海口:
“大哥,你放心,你的媳妇包在我身上了…”
刘大下巴见大吉如此不识抬举,气得一声不吭抬脚离去,走到院子里时,还听大吉的声音从开着的窗子飘出来:
“就算不是遇见老七被淹,我这几天也是要来你们家的……”
刘家老大是厚道木讷之人,就当大吉喝醉了。
过了几天的一个傍晚,媒婆C春风般火火地闯进来。
“呦!C家媳妇儿,你这是刚从哪儿吃了席回来,嘴上还带着油星子呢?”刘大下巴正在编席子,他家的炕席前几天炕热烤坏了。
“吃席?可不是快了,等着吃你家的席呢!”
“你又来拿我开心了不是?”
“这次可不是,你知道不?为了你们老大,我中午吃了一顿小鸡炖蘑菇,晚上吃了一顿蘑菇炖小鸡。”
“你这是在别处吃鸡跑我这儿打鸣来啦!”
“我说你这老东西,咋没一点正经呢,我告诉你,我中午在你亲家家里吃的。”
刘大下巴手脚不停玩杂技似的编着席子。
“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呢,比你家老大小两岁,这下你放心了吧?”媒婆C继续补充。
“全棵吗?”刘大下巴还是不相信天上会掉下个大馅饼来。
“全棵”在我们村日常语境中有两类意思,如果指一个家庭,就是在说父母双全,如果指一个人就是体智健全,不是残疾。
“都全棵,你是捡大便宜了,看看老大这命。”
“老大的情况你也和他们说了?”刘大下巴停下干活,摸着自己的下巴。
“人家姑娘说了,早就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大下巴,还说人的下巴再大还能大到哪儿去的话,你看!人家那心胸。”
刘大下巴沉吟不语。
“C家媳妇,你刚才说你晚上又吃了顿小鸡炖蘑菇?”刘大下巴毕竟年轻时候闯过南边,据说看到过长江,他想那姑娘的条件应该藏在这第二顿小鸡炖蘑菇里。
“对,是大吉请的我。这事啊,你还得感谢人家大吉”
“和他一个小毛贼有啥关系?他救了我儿子,我也请他喝过酒了,两清!。”
“一码是一码,你不能因为那孩子手脚不干净就把人家一棍子打死,是不?”
说来这还是半年多以前的事儿了。
(插图:王花朵)
这天夜里,大吉去偏远的一个村子想偷只鸡。他先在村外拢了一堆火,把手里的碗口粗的的棍子烤热,然后挨家挨户把棍子伸进鸡窝里。结果那几家鸡窝里空空如也,热棍子快变凉了,也没找到一根鸡毛。
大吉偷鸡是很专业的,那天已经是深秋夜凉,他把热的棍子伸进鸡窝,鸡们就会主动站在棍子上给自己的爪子取暖,任人往出拉棍子,它也舍不得离开,直至偷鸡人的手抓紧它的脖子和翅膀,它再想起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这晚大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鸡的窝,正要得手,忽听见屋子里传出女人的叫声。最初他没有太在意,以为是大人们在做什么事儿呢,可是突然声音大了起来,是疼痛的嚎叫,伴随着灯亮、人影晃动、哭爹喊娘的,屋里一片混乱。
大吉一愣神间,鸡一下子从手里挣脱出去,飞走了,接着这家的门被打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大吉从来没有预设过这样的场面,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
“你找谁?”
“没没没找谁……我听见屋里有人叫。”大吉的慌乱被夜色掩盖了。
“我女儿得了急病,肚子疼。”
“那那那就去找巫医Z吧!”
“听说过,可我们找不到啊!”
“我认识他们家,跟我走。”
于是,那个晚上,大吉由偷鸡贼肇始,又因为一个走神引起变故,最终摇身变成急人所难的好人了,而且是坐着驴车大摇大摆回村的。
这个尖叫的女人就是后来刘老七的大嫂,天晓得大吉是用什么办法把姑娘给说活心了。
那晚上大吉把姑娘一家的驴车领到巫医Z家大门口,他就找借口离开了。巫医Z说姑娘是肠子打结了,用长针扎下去,一会儿就止住了。据说自此姑娘喜欢上了我们镇,和她妈妈商量,将来出嫁嫁到到我们这地方来。
也许大吉就是利用了她的这一心理。
虽然大吉那晚上的鸡飞了,可是他最终还是把它们都吃了回来,这家人为感谢他,杀了好几只鸡请了他好几次。
搂草打兔子,大吉也把刘家老大的娶媳妇难题给解决了。
在大家忙着给老大筹备娶媳妇的日子里,老七念念不忘他落水前看到的那个类似箱子的东西。后来他还好几次从不同角度查看,越看越像个箱子。
那几天他一个人躲在凉房里结绳子、做钩子、修梯子、准备斧子锛子铁锤,终于在他大哥结婚第二天晚上,他把那块令他掉进水里的铁块和那个埋在桥头泥土里的箱子给搬回家里来。
与他原来想的不一致的是,箱子是铁皮的,更令他失望的是扭开箱子的锁头,里面根本没什么宝贝,只有一个塑料包着的一张纸,一张表格里写着字的纸。老七那会儿还不识字,不知道那是什么内容,不过他没扔掉,连箱子一起压在谷草堆下边。
那块铁锃明瓦亮很好看,老七经常拿在手里在外边把玩,有一天被胡子爷爷看见了。
“老七,你那块铁从哪儿来的?”
“捡的!”
“从哪儿捡的?”
“从……忘了!”
胡夫子也看见了老七手里这块铁,他接过来,翻来覆去看后还给老七,临走还叮嘱一句;
“这可是稀罕东西,留好,别丢了!”
老七屁颠屁颠回家去,找了块布把那铁块包起来,藏进凉房的顶棚中。
第二天,老七在被窝里还没起来,派出所警察领着十几个陌生人就涌进了院子,指名找刘老七。(未完待续)
摄影:翟瑛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