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李邦华：柞水的土房老屋
柞水的土房老屋
李邦华
柞水的山好水好，那是上天的赐予。尽管人们曾经肆意地去挥霍她掠夺她浪费她，她依然是那么雄俊秀美，婀娜多姿。
柞水的土房老屋好，那是先人的创造。虽然人们想着要去保护她留存她传承她，但随着岁月流逝时代变迁，她却变得衰老颓废，渐行渐远。
从古城西安出发，沿包茂高速公路南行，穿秦岭长隧，入牛背梁景区，一块“中国最美休闲乡村朱家湾村”的招牌格外醒目，一幅“看得见山水、记得住乡愁”的画卷尽入眼帘，引人入胜的已非跨域的山水，而是那与秦岭以北迥然不同的民居。一家家漂亮的两层半小洋楼竞姿比美，让城里人眼馋心动，尤其是那一排排古朴幽静错落有致的土房老屋，尽显陕南山区村野田园之美，身临其境，使人顿生思古怀旧之情。
柞水的土房老屋，依其时代、地点的不同，差异很大。远近闻名的凤凰古镇，以土坯青砖黛瓦马头墙为特色的徽派建筑别具特色，其天井院子、邻街木墙、花格门窗、雕梁画栋，前店后宅，庭室幽深。时至今日，凤凰古镇仍有保存完整的江汉古民居120余座300余间，乃是全省文物保护重点单位、文化古镇、旅游名镇。境内还有明清时期因商而兴的红岩寺、曹坪、蔡玉窑、石镇、营盘等40多处大大小小的古街老屋，其建筑规模、工艺水平虽然赶不上凤凰古镇，但它们的风格却如出一辙，反映了古商道上南船北马水旱衔接之地的繁荣景象。
柞水的土房老屋，最具代表性的是居住在川沟坡梁农户的土木结构房屋。这些房屋的前身，有很多是茅庵草舍、石洞崖棚，那是先祖们因贫因灾初徙柞水的栖身之所。如今茅庵草舍遗迹稀存，岩窝石洞依然可见。随着移民们生产发展生活改善，逐渐地建房立栋学艺择业。这土木结构的房屋，是几千年老祖先传下来的技艺，石砌根基，以土筑墙，屋面小青瓦或石板覆盖。盖土房，打土墙最为关键。打墙的主要工具是墙板和墙杵，一副墙板由两块厚长硬木板、一块同厚短板、两支牛子、两支夹尺组成。长板长约六尺左右，宽度即为墙的高度，尺二左右；短板俗称狮子头，宽度决定墙的厚度，尺二尺五不等。长板一端的方形双卯与短板的方榫活接而成，另一端为敞口，以上下两支牛子、两支夹尺固定。牛子为圆木棒，粗约5公分，两端在墙厚+墙板厚度处开长条卯，夹尺两头窄中间宽，两头尺寸与牛子两端的卯一致。墙杵为一杆圆木两端分别卯接大小杵头，小杵夯土结实，大杵拍面整平。一副墙板一般由两名杵匠，相向叉立墙板之上，手握杵杆，你上我下，节奏匀紧，铿锵有声。一板打完，卸板，抽移牛子，提起墙板，再架下一板，每板墙中间置长木棍为墙筋，两板之间以墙筋加强连接。如此往复，一层筑完，再上一层。底层尤为关键，农村人常常用“打墙坏了第一板”来比喻事情的基础没做好。七板“过门顶”，八板九板安楼枕，然后“歇板”，以风干墙体，增加承载能力。“墙筒子”一般十二三板高，盖两层土楼也就十五六板高，最后是“收山花”，杵匠凭的是艺高胆大，没有脚手架等防护设施，站立高墙之上，尤其是平整墙面时整个山花墙都在颤动摆晃，一般人上去是会头晕腿颤的。
如果说农家土屋的坚固程度主要看土墙打的好坏，那么土屋的椽木檩料、门窗户扇的选料和做工则成就屋子的豪华与简陋，由此可见主家之富贫。安装椽木檩料讲究单数 ，富户不仅安装的多，而且把圆木制成方料，两端大小一样，有的还盖成立架房，榆木做梁，柏木做担，寓意“余粮百担”，楼板栈板也用木板、边皮板铺成，檐板遮挡椽头，集坚固与美观于一体。而贫户的檩料只做一面平，大小头明显，楼板栈板多用树棍竹麻等铺就。门窗和内装修的差异更大，富户讲究门框门贴门墩门槛门扇宽大厚实美观，门轴轴承疙瘩雕刻造型，两道门闩有暗闩，撑窗窗棂雕花，而贫户相对就比较简陋。就整体水平而言，河川优于山沟坡梁，川道多为瓦房，沟岔多为石板房。富裕大户盖房讲究前厅后房，左右厢房，四水归堂，门楼院墙。贫户只盖几间小房，有的连墙也不搪。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农户把石板房翻盖成瓦房，把瓦房盖成明三暗六的二层土楼，另在一侧盖撇厦作灶房。随着政府实施危房改造、移民搬迁和建筑建材的升级换代，石板房将逐渐成为古迹，土房变成了楼房，墙板成了收藏品，岁月流逝，杵匠渐离人寰，技艺难以传承。
农户的土房老屋，承载着一个时期的经济水平和建筑文化，蕴涵着陕南山区独特的乡风民俗和农耕文明，见证着社会发展、家族兴衰的历史。在这样的村庄老舍里居家生活，犹如读一本农村社会的百科全书。一处老屋旧院，从选址开工到建成乔迁，从恢宏华丽到斑驳陆离，都有可歌可泣代代相传的故事。生长在老屋是磨砺，离开了老屋是选择，守护着老屋是感情，终老于老屋是积淀，遥望着老屋是思念，回归到老屋是返璞，游宿于老屋是体验。当城里人被喧嚣浮尘濡染得疲惫烦躁时，为了避暑躲霾康体养生，或是退休后回乡定居，或是到农村探亲访友，但凡在土房老屋居家或逗留，就会被那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间的鸟语花香、蛙鸣蝶舞所陶醉。当人们居住在冬暖夏凉接地气的土房老屋里，沐浴着田园风光，置身于门前溪流潺潺，四野峰峦迭翠，前有院坝道场，后有畜禽圈棚，柴草堆放成垛，四旁桃梨杏柿，绿篱花卉竞妍的农家小院，放眼满坡板栗核桃，漆籽松籽五味子，遍地药果都是宝的土特物产，天人合一之感油然而生。再亲历那地种玉米小麦薯芋豆杂，园栽葱蒜椒茄茴瓜蔬菜，家养猪牛羊鸡鸭猫兔犬等农事劳作，定会深悟《锄禾》《悯农》的意境。还有那眼前摆放的、脑海萦绕的：岩麻竹柳编笼筐箩篓筛箕，芦葛秸草织蓆鞋碗帽蓑衣，纺线织帕，做鞋扎花。锄镰锤斧钎，犁耙铲镢铣，蒲篮腰盆罈罐，木缸板柜漆桶，刀鞘围肩脚稳，驮架扁担打杵，风车槤枷扬杈，石磨碓窝石碾，磨坊油坊纸坊，木匠篾匠铁匠。九佬十八匠，行行有能人。四牛八尺十六抬，移石打夯喊号子。挖地耕地，背粪播种，薅草施肥，插秧点豆，割麦子搬包谷，拔黄豆板稻子，野猪棚稻草人，驱兽吓雀保收成。偏方验方，百草治病。铜罐烧水，铁锅做饭，火烧土炕，柴炭取暖，煨烟驱蚊，油灯照明，漆油制蜡，构皮捞纸。上坡挖药打叶，下河网鱼叉鳖。走崎岖山路，住土房老屋，吃腌菜酸菜，窖洋芋萝卜，採香椿藤叶石辣菜，觅地软木耳白蘑菇。渴饮山泉，饥食野果。洋芋糍粑，包谷糊汤，家常便饭。拌新鲜时令山野菜，炒豆酱腊肉芋粉饼，蒸鸡蛋焖子甜糟肉，炸红薯丸子糖酥饺，煮洋芋豆角五味汤，温一壶包谷酒，摆开八仙桌，热情待来客。逢年过节，宴席相聚，红白喜事，盛宴三天，酬谢宾朋，八大件子十三花三点水猴子翻跟斗，三条流域，各有不同。秦楚交融，南腔北调，呢喃软语，湖广风俗。传统节日，春节为重，杀猪宰羊，酿酒熬糖，置办年货，逢集赶场，春联檐灯，鞭炮赛鸣，神龛祭祖，烧纸上坟，三十团年饭，初一祭百神，老幼穿新衣，轮吃磨盘席，串亲至元宵。男婚女嫁，媒妁提亲，抬轿迎娶，天黑进门。丧事通宵唱孝歌，超度亡灵做道场。诸事择日，福地建房，风水葬坟。一家有事，全村帮衬，堂匠班子，互相换工，等等。看看那屋里墙外的件件农具，回忆起几十年前那艰难辛酸的生产生活，目睹世代相传的乡风民俗，一定会百感交集。
柞水的土房老屋，岂止是柞水范围的土房老屋，她是秦巴山区的土房老屋，是长江流域的土房老屋，也是中国的世界的土房老屋。她是中华传统文化、地域文化的缩写，是千百年农耕文明的积淀，是我们几代人挥之不去的记忆，是宝贵的精神物质文化遗产，是独具特色丰富多彩的旅游资源。随着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和休闲农业民宿经济的发展，随着柞水近距西安区位优势的发挥，柞水的土房老屋必将成为新的开发领域，必将绽放出异彩夺目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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