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利:拥 抱 母 亲
拥 抱 母 亲
王剑利
母亲活着的时候,拥抱她是我偶尔产生过的想法。然而,当这想法变成为现实的时候,母亲已是满头花发,病入膏肓,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来拥抱她了。而当我拥抱她老人家时,又非我先前想象的那般热烈,那么很久很久,根本不是我看到人家母子相拥的那样。
十三年前,一个秋雨滂沱的子夜,我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叫声。我一下子毛发直立,弹身坐起,听声音,是大哥和嫂子。我急忙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屋里。嫂子告诉我,母亲在二十里以外的姨妈家病了。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恐惧起来:“怎……怎么可能?那……那我们得赶紧过去呀!”
说罢,我拿了手电筒,撑起雨伞,和兄嫂二人冲进了雨幕中……
路上,我在想:前两天,母亲是有些不舒服,我们兄弟俩带她到外村的诊所看过医生,也只是开了一些药,没说有什么大碍。母亲想念姨妈,就顺道去了她家。怎么……怎么半夜三更的就病了?下着这么大的雨,能打电话来,一定是病……我不敢往下想,也不容我去想。
我们坐车赶到姨妈家的时候,母亲被姨妈搀扶着坐在炕沿上。母亲的额头明光光的,头发湿淋淋地粘贴在脸颊上,脖子一伸一伸地拔着出气。
“妈——”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母亲,紧紧地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微微地点了点头,抬起手示意我们不要难过。兄嫂在母亲的背上轻轻地抚摩着。我一手攥着母亲的胳膊腕,一手搂着母亲的脊背。母亲干瘦的手腕,粗糙的皮肤,那一刻让我泪流不止。我顾不得去擦,和兄嫂帮着母亲擦她额头的汗珠,拢她额前稀疏的依然水淋淋的头发。
“妈,咱们这就去医院……”
待母亲的喘息稍稍平缓了,她做出了要站起来自己走的样子,我急忙弯下了腰:“妈,我来背您。”我怎忍心看着她老人家颤悠悠地在我们面前移动半步?我背向母亲,弯着腰。
“我能走。”母亲有气无力地说。
“妈,您就叫背上……”兄嫂发话了。
待母亲的双臂搭在我的肩上,我直起腰来的一刹那间,我惊诧了:母亲竟这么轻,哪里是个头一米六七的人的重量?至今,我都坚信,母亲的体重应该上百斤,我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准备背她的。可是,就在我直起腰的一瞬那间,我明显地感觉到母亲的体重远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重。似乎没有用出一半儿力气,我就把比我还要高一截的母亲背起来了。我心里难过了:就是这样单薄的身子,竟然养育了五个儿女,供他们吃饭穿衣,供他们上学,帮他们成家立业,耕种那七八亩的田地,还帮他们照顾孩子,操持家务……
母亲被确诊为突发性心脏病,一连下了几次的病危通知书。我懵了,精神一下子崩溃了。我靠着墙,手机在手里颤动,就是拨不出一个电话号码来,喉咙也一下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似的。
我们在急救室门外等候着,生恐多待一分钟,而又希望多待一分钟。急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曾有几次,我想扑进急救室,抱住医生的腿,声嘶力竭地喊“医生,救救我妈,救救……”可是,理智告诉我,医生会尽心尽力的,我的央求只能拖延时间,只能耽搁最佳的治疗时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猛地有了一个想法,一种决定: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我的母亲,哪怕是负债累累,哪怕是倾家荡财,我不能没有妈妈!
几个小时的苦苦等候,母亲被送到了住院部的病房。我抱起母亲,和兄嫂把她放在了病床上。
在医院的一个多星期里,我们兄妹都来陪护母亲,给她说些宽慰的话,讲些高兴的事儿,买些她想吃的饭菜,我们兄妹每一次见到母亲都会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母亲的身体日渐康复了。
出院后,母亲依然和我生活在一起,她还是住在后院灶房兼卧室的厦屋里。
从此以后,我愈发地爱回家了,愈发地想多看看母亲,陪陪母亲,想听听她说些什么,念叨什么,哪怕是些鸡毛蒜皮,哪怕与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要母亲高兴。
母亲患病以后,尽管她能自做自吃,又能浪能逛,但我的心里终究不踏实呀!一回到家,我总要先去看看她,问她药还有没有,身体感觉咋样,吃饭咋样,晚上休息如何……
母亲是个刚强的人,节俭的人,勤快的人。从医院回来后,她白天不曾躺在炕上歇一会儿,要么出去转转,要么找些家务活做做,补粮食袋啦,粉刷灶房啦,砸个辣面啦……她把自己吃过药的盒盒瓶瓶一股脑地装在一个大袋子里,一是想蒙我她按时吃了药,二是想把这些盒盒瓶瓶留着,将来当废品卖钱。
母亲患病的那一年里,她不想让人看出她是一个病人,更不想拖累儿女,让人来服侍她。
然而,到了晚上,我不得不揪心呀!
每每临睡的时候,我都会去母亲的厦屋看看问问。有时候,母亲休息得早,我就悄悄地靠在外面的墙上,或者爬在窗台上听一会,只要她呼吸均匀,我才好放心地走开。有时,看似母亲休息了,其实她并没有入睡,我的窥听十有八九被她觉察到了,“利,妈没事,你去睡吧。”我不好意思,也不忍心再让她为我而休息不好:“妈,那您好好歇息,有事叫我。”之后我就悄悄地走开了。
每每我起来小解,都会到母亲卧室外静悄悄地呆一会,有时应心着母亲的呼叫而睡不着。然而,我的举动还是被她一次次地发现,“利,妈没事,你去睡吧。”看来,母亲晚上并没有踏踏实实地入睡。
母亲平安就好,可是……
每隔几天,一到夜半时分,母亲总要叫我一声。“利——”尽管声音不是多么地响,但是,我听得真真切切,确确实实。我立马在脸盆兑好温水,连走带跑地到母亲跟前,扶她起来,靠在我的胸前,帮她擦拭头上的水珠再擦背上的汗,之后就帮母亲捶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这个当儿子的有了一点点的孝心;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发誓,只要能减轻母亲的病痛,我愿意帮她多捶一会儿背,哪怕到天亮,哪怕天天如此。
母亲知道我第二天要上班,只要她感觉稍稍不喘不堵了,就会催我去睡。尽管有时我的睡意正浓,但是,我怎么好意思停住我的手?看着母亲气喘吁吁、虚汗淋漓甚至咳嗽不止的样子,我真的担心她哪一天离我而去,离我们兄妹而去。我一次次地拥抱着母亲,我要为她减去病痛;我一次次地拥抱着母亲,我要尽到一个儿子能尽到的孝心;我一次次地拥抱着母亲,我要给她送去我躯体的温暖;我一次次地拥抱着母亲,我要回报母亲曾经给我的温馨和亲情。
一次次的拥抱,让我明确地感知到了母亲身上的温暖和温度。在我来到人世最初的那些年,母亲给了我多少次拥抱,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知道了。我悔恨自己没能像后来这样,在那些年多多地拥抱母亲,哪怕多上一次。
不管我多少次拥抱母亲,终究不能延长她老人家的寿命。
一年后,树叶开始飘落的一天夜晚,我的母亲去了,永久地去了。
如同树叶飘落一样,悄悄地,没有声响,也没有遗憾地去了。
母亲将身上的温度和温暖永久地留给了我。还留下了她的微笑和我对她无尽的思念。
我感谢母亲,她给了我无数次的拥抱;我遗恨,甚至抱恨终生,我给母亲的拥抱却太少了……
二零一八年清明节前夕
作者简介:王剑利,小学语文教师,多年来笔耕不辍,已有多篇论文、散文和多首诗歌发表。现为长安区作家协会会员,愿以文会友,共享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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