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缺柴断烧的寒冬||朱宝树
作者:朱宝树
相信朋友们对“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句老话都很熟悉。古老的“柴”字早被现代化的“煤气电”所取代。如今在我国尤其是城市,煤气电供应充足。寒冬腊月,家家有暖气,户户有空调,缺吃少穿、缺柴断烧的年代早已成为过去。在这样的环境下,要让人们尤其是中青年人,对“柴草”曾经在家庭生活中的作用,尤其是在严寒冬天饮食起居、御寒保暖中的作用有多深刻的认识,那真是为难他们了。如果再问他们对父辈们曾经经历的缺柴断烧寒冬有什么感受,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熟悉我的朋友可能会说,老朱是不是又想写几十年前苦难日子悲悲戚戚的生活了。是的,现在没了鸿鹄大志,没有泰山压顶,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写些文字,随心所为,想到过去写怀旧,看到现在写幸福,和孙子在一起玩写快乐。寒冷的冬天来了,身在北方,从温暖如春的家里走到寒冷刺骨的户外,看到一棵棵光秃秃的大树和满地枯枝败叶,看到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行人,又想到十年下放期间、雨雪不断的冬天老街闹柴草荒的情景,想到那缺柴断烧难熬的寒冬和砍柴捞草扫树叶的往事了。
正是那场柴草荒,让我更深的感受到古人“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字排在第一的智慧,感受到柴草在生活中的重要,尝到了寒冬缺柴断烧的滋味,与枯枝败叶结下了几十年的情缘。每到秋冬季节,每当看到树下落满厚厚的枯叶,看到枯叶堆成堆、装满袋子的时候,我都会驻足多看几眼,现在更是随手拍几张照片。就在两周前,我们全家去“南海子公园”玩,在一条小河旁、芦苇边、大堤坡上,又见一堆堆枯枝黄叶,我习惯的拿出手机拍了又拍。在不远处的家人笑着对小孙子说:“你看,爷爷又在拍树叶垃圾了”。是的,我拍的是一堆树叶,在普通人眼里它们是垃圾,可在我眼里,它们不是垃圾,是能救命的柴草,是曾经在严寒冬天燃烧自己,为我们送来温暖,帮助我们渡过寒冷、我几十年持之敬仰的上帝恩赐的神物。
闹柴荒好像是我们下放农村第二年。我的老家在古镇岔河,我们家是1969到1979 年下放农村的。下放前,老街居民吃的是供应粮,烧的是供应煤。老街是四乡八镇交易中心,三天一小集、七天一大集。周围百姓有缝集赶街的习惯,他们把自家种养多余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卖,顺便买点油盐酱醋、布匹生活用品回家。老街虽小却很繁华,有草行、粮行、牛行、猪行、鱼行,供销社、食品站、百货店、饭店等等。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靠做手艺,做生意养家糊口。生活平淡、粮草不缺、吃穿不愁。吃的、穿的、烧的、用的购买方便。粮草供应不够时,就从街上买一点补充,尤其是每年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去草行买很多蒸包子柴火和准备过冬的柴草堆在家里。
好像是下放第二年,老街大部分家庭老弱病残回来了,也有全家回来的。回来的居民没有户口,没有粮油煤炭供应、没有粮草保障了。就是有本事的人,也不允许在街上做手艺、做生意挣钱养家糊口。除了集体开的粮管所、食品站、供销社等,其他所有小商小贩、小吃店、小摊子一律取缔。草行、粮行、牛行、鱼行等自然消失。过去热闹的集镇变得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胆大的人,偷偷摸摸上街卖几个鸡蛋、土产品,也是胆战心惊。如果被发现,那可是要被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
居住在孤岛一样的老街居民,生活没有来源,柴米没有保障。最麻烦的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街上居民下放农村了,也不上街卖柴火卖草了,虽有零零星星挑柴担草人上街卖柴草,可那个时候是僧多粥少,柴草变成紧缺物资了。虽说柴草紧缺,平日里还好一点,贵一点,少一点,总能买到。省一点,将就一点,生活不受影响。快进腊月门了,本该是大家小户储备柴火烧草过冬的时候,可就在这个时候,遇到连续阴雨雪天气,农村上街卖柴卖草的人更少了。柴草供应奇缺,老街居民第一次遇到了柴草荒。
在那段闹柴草荒的日子里,我不知道其他人家缺柴少草到什么程度。但我亲身经历,亲身感受到自家当时闹柴草荒的危机和那个寒冬的难熬。因为快过年了,父亲哥哥姐姐们也陆陆续续回到街上。一大家子吃烧消耗很大,原本我们家粮草就不足,父亲、大哥手艺又不能做,一大家子生活没有来源。那一年冬天,是我们家缺吃少穿断烧草最厉害最困难的一年。连续雨雪天,尽管每天去街口“抢”柴草,还是无法解决家里最基本的柴草需要。已经几天没有买到柴草了,就是每天只做最简单的两顿面湖菜稀饭,也已经把家里能烧的、可以烧的破东烂西都烧完了,就连床上垫的用于保暖的稻草褥子也扯了烧掉差不多了。
一天傍晚,我冷的裹在被窝里,看着母亲在家里到处找可以烧的东西准备做晚饭。为了全家人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菜面糊,她扯完父母垫床铺保暖的最后一把稻草填进灶堂,又蹲在灶堂前,扫灶堂前地上含有草屑的灰土填进灶堂。不顾头发被烫焦、两眼被熏得直流泪,头靠近灶门,使劲往灶堂里吹气,看那个样子恨不得把自己腿伸进灶堂里烧。不知道熏了多少时间,好不容易全家人吃到那顿热乎乎的菜糊糊。
阴冷雨雪天已经持续了好久,夜深人静的时候,时不时下着小雨或者飘着大雪。刺骨的寒风从墙角门框钻进家里,掠过头脸、钻进被子里。多日很少生火的的家里,没有热水、没有热气,就像一个冰窖子。被抽了所剩无几的稻草褥子和单薄的棉被,根本抵挡不住立体进攻的寒冷,我和二哥只能紧紧的裹着被子挤在一起报团取暖......
那个寒冬连续雨雪导致全街多户人家缺柴断烧闹柴草荒的事情,可能惊动了公社领导。天气慢慢好了,不知道是公社安排,还是卖柴草人主动,上街卖柴草的人越来越多,好像还有人家领到救济的煤炭票和救济柴草。老街那场缺柴断的烧柴草荒虽然结束了,可那个难熬的寒冬还在继续。
那一次柴草荒,给老街居民敲响了警钟,同样为我们家吹响了储柴备荒的号角。春天到了,虽然父亲和哥哥姐姐们还要去生产队劳动,但父亲有时候主动放弃生产队挣工分,带着我们捞草砍柴扫树叶。野草长得旺盛的时候,我们就去割青草,晒成草干子当柴草。夏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们去周边河里捞水草晒草干。记得有一次下河捞水草,我右脚大母指内测被破玻璃瓶划去铜钱大一快肉 ,鲜血流了一大片。父亲大哥把我拉到河边,洗去淤泥,用毛巾裹着脚背到家。母亲流着泪用香灰按在伤口,用他裹头巾包住我的脚。几天有没有发炎,不久也就好了。如果放现在,估计破伤风针都要打几百元。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我们储草备荒的旺季。在砍树枝拾柴草过程中,无意中发现有时候有的树下会有很多枯黄干脆的树叶,这个发现成为我们全家,后来成为老街拾柴大军秋天砍柴拾草重要来源。扫树叶我们的工具就是在竹杆子头上绑上自制的铁丝筢子,带上装树叶的大网袋子。在老街周边东大堆西大圩,早上出去,中午回了 ,下午出去,傍晚回了。在那个特殊的收获季节,我们通过砍树枝、割枯草、扫树叶,秋天可以储存足够全家烧二三个月的柴火草。那几年帮助我们渡过寒冬最大的功臣就是每年扫的的枯树叶。从那以后直到全街开始打草包、居民生活基本恢复正常 ,再没有出现过柴草荒的事情,我们才停止扫树叶。
时间虽然过去几十年了,可那个特殊的寒冬从来没有从我记忆中淡去。每到秋风扫落叶的时候,每当看到遍地枯叶的时候,总会想起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占领一片树林,筢的筢、扫的扫、装的装,扫树叶的情景。都会想到在屋后堆积很多御寒过冬的树叶 ,有了它就不再受寒埃冻的自豪。每到寒冬腊月冰雪在地,我们在温暖如春的家里,躺着揉软舒适的床上时,几十年前寒冬腊月,像冰窖子一样的家、夜晚我们卷缩在被窝里直到天亮手脚仍然冰凉感觉、尤其是母亲将父母床铺上最后一把稻草填进灶堂、扫完灶堂前最后一点带有草屑灰土填灶堂,头顶到灶堂门向里吹气的情景,就像放电影一样,不停的在眼前浮现。
包括我们在内所有人,过上好日子,就不愿意再过苦日子这是人之常情。曾经难熬的寒冬腊月,我们不可能再遇到,也不希望再去体验。写下这段文字,记录曾经的柴荒和经历,主要是提醒自己,也提醒家人:现在我们没有苦日子了,但不能忘记曾经的苦日子。说实在话,不要说是现在的中青年人,就是很多上了岁数的人,如果没有像我们这样亲身经历,对柴草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那个寒冬腊月日子的难熬、那个缺柴断烧饥寒交迫的滋味,也是难以感受到的。就像现在人们读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2020年12月23日
北京 宽心居
作者简介
朱宝树,银行工作四十载,热爱文字50 年,花甲笔耕不辍。在报刋发表文章近百篇,被《中国金融文库》《中国金融家论商业银行改革》等经济金融专著收编近10篇。在“淮网文学”等平台分享散文游记诗歌等300 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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