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应松：【一个玩笑兑现65年，义薄云天生子为战友尽孝】（下）

一个玩笑兑现65年，义薄云天生子为战友尽孝

◎张应松

【作者简介】：张应松，安徽省粮作物专业院校毕业，曾从事粮食作物技术工作，曾担任《安徽商报》记者、《安徽市场报》周刊主编，现任生态环保杂志《绿色视野》杂志社任专题部主任。自2005年从事纪实文学创作以来，先后撰有纪实人物、环保精英、人与自然、生态游记等纪实稿件总计逾500余篇，达200多万字散见于国内各大知名报刊。

送子尽孝英烈安魂

1952年11月，庄燕劳被调到军政治部担任秘书，不久上级派他回国去留守处办件事。办完事庄燕劳向留守处领导请假去安徽看望烈士亲属，他要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看望黄鹤父母。舟船辗转一周多，庄燕劳风尘仆仆一路打探抵达屯溪，一见到黄鹤父母，“扑通”一声长跪不起。见到这位和自己通信神交数年的穿军装小伙，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瞬间夫妻悲喜交加泪雨滂沱。庄燕劳一把抱紧二老大腿，哭着说：“爸爸妈妈，黄鹤不在了，我就是二老儿子，我来替他尽孝守护你们一辈子……”可黄秀蒲说：“孩子啊，你能来看我们就足够了，黄鹤地下有灵也一定很欣慰，可做儿子确实难为你了啊！”“军人一诺千金，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决不让二老饿着！”按照当地风俗，晚辈看望长者要有点表示的，可黄鹤微薄的津贴早已在路上花光。善解人意的黄鹤妈妈范翠花当即塞给庄燕劳10多个红纸包，每个包里包两角钱，领着这个天降儿子去看望伯娘等一众亲戚，每塞给老人们一个红包，黄鹤妈妈都说这是燕劳用津贴来孝敬你们的。在黄家庄燕劳还了解到，朝鲜战争爆发后，黄鹤唯一的弟弟黄耀振也入朝参战，成为新组建的人民空军一员。黄家仅有的2个儿子全部上了战场，黄耀振在朝鲜战场至今生死未卜，令老人万分揪心。几天下来，黄家人的善良忠厚令庄燕劳唏嘘动容，他与黄家人心的距离也逐渐拉近。在老人眼中，庄燕劳分明就是黄鹤的化身。返回部队分手时，他们极力控制着几度决堤的情感，在庄燕劳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哀伤。

1954年3月，入朝参战3年零1个月后，庄燕劳随部队凯旋回国。回国后，他继续留在部队里。文艺小组10多名战友，除了自己与几个受伤者外，其余大部分均牺牲在朝鲜战场。作为战争幸存者，尤是黄鹤那句“一定送个儿子给我”的叮嘱，久久在庄燕劳耳边回荡，让他寝食难安。庄燕劳知道，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想黄鹤当时的话绝非一句玩笑。英雄已去，我来安魂。第二年，当妻子来部队探亲时，庄燕劳便向妻子提及战友的遗愿，并希望妻子能帮助完成这个"玩笑"式的临终嘱托。庄燕劳结婚比较早，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不到30岁的他已是2儿1女3个孩子的父亲，妻子黄妊芳虽是通情达理豁达之人，可面对这样的请求，也一时无所适从顾虑重重：家中已育有两个儿子，经济重压下已无力再生育孩子了，况且如果再生个女孩又该怎么办？夫妻两挑灯彻夜长谈后约定：如是男孩就送黄家，如是女孩就留着。

1956年10月的一天，天遂人愿，一名健康男婴顺利出生。登记户口时，庄燕劳为孩子取名黄松，希望儿子像黄山松一样坚韧挺拔延续黄家香。次年秋季的一天，孩子长至1岁多时，黄妊芳带上男孩坐火车转汽车，从芜湖赶赴230公里外的黄山屯溪。此刻，实现了对战友庄严承诺的庄燕劳如释重负。屯溪那边，早早接到信的黄家父母翘首以盼，从车站接回从天而降的孙子后，鞭炮齐鸣大摆宴席连续3天宴请亲朋，小黄松从此成了爷爷奶奶心头肉。因为孩子年幼离不开母亲，庄燕劳就让妻子住在黄家带孩子。黄鹤父母将黄妊芳看作亲生女儿百般呵护，千方百计托人从大山里高价买来大量名贵山珍给她补身子。黄父还为黄妊芳在自己工作的油盐铺找了份差事，那段时间两家人合在一起就似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传承忠诚报慰先烈

不仅是黄鹤一家，对文工团许多牺牲战友家庭，庄燕劳都竭力帮扶。1955年起，部队实行薪金制，庄燕劳和其他几位战友相约将第一个月工资全部寄给了烈属。此外，庄燕劳还先后登门看过潘光汉、诸仙赋烈士家人，在回国后10多年中作为一位替代兄长，帮扶两位英烈的弟妹成家立业。考虑到战友黄鹤是家中长子，庄燕劳将亲生儿子送与黄家后，每年无论工作再忙，一逢采茶、水稻收割季节主动来到黄家“顶缺”务农，将黄家父母视为亲生父母端茶倒水忙里忙外。对这位替补兄长，战场归来的黄鹤弟弟与弟媳等对庄燕劳无不感恩尊敬。黄松被送到黄家长大成人后，与黄家人相处融洽，与叔叔、堂兄弟等人感情非常深厚。迫于生计，黄松初中还没读完，14岁就被下放偏远大山务农，遍尝人间辛酸苦楚。常年在海船上打工卖苦力，每月工资两三千元，生活极其贫寒。虽然生活艰难，但黄松却在亲生父母与黄家祖父母教诲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始终保持着一颗淡定平常心，无时不孝顺着相依为命粗茶淡饭的黄家祖父母，一直为他们养老送终。光阴光阴荏苒，待黄松成家生子后，庄燕劳还要求儿子，让儿子的儿子继续姓“黄”，一直生生不息黄姓到底。

上世纪80年代，庄燕劳从长航芜湖分局退休。按规定，他应算离休干部。但因种种原因，他后来只办了退休手续，现在每月退休金2700元。面对微薄退休金，庄燕劳的心境淡如止水，“多少战友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我有幸存活岂能计较个人得失，工资只要够用就行了。”人老了就爱怀旧梳理往事。在老人看来，战争就像是一块巨大白布被无情撕裂后再也不能复原，而战友们的生命就是那一小块一小块碎裂白布，永远飘落在自己生命灵魂的最深处。到了晚年思念战友更加深切，庄燕劳请人做了个白布条幅，把全部牺牲战友的照片及生平爱好贴上去，逢到重大节日庄严祭祀。一旦老战友相聚，无论坐飞机搭火车，他都带上条幅，在车站机场等繁华地段，托路人拉起条幅并记录下这一庄严时刻，希望那些鲜活的年轻生命能随自己感受岁月更迭，见证祖国日新月异的强大。

2010年，在举国上下纪念志愿军入朝参战60周年之际，庄燕劳在出席各种活动之余，更加夜不能寐。何时能重回战地，去看望亲爱的战友们，亲口把完成黄鹤的生死承诺以及祖国的富强崛起告诉他们，成了庄燕劳挥之不去的梦想。机会来了。2013年7月22日，受朝鲜国家文化部邀请，庄燕劳启程赴平壤参加“纪念抗美援朝胜利60周年和平庆典”及“志愿军组歌”演出活动。抵达朝鲜后，由于种种原因，他无法前去祭扫文工团战友的烈士墓，只能与大家开展集体性扫墓悼念活动，老战士们壮怀激烈泪洒长空，先后祭扫了毛岸英烈士墓及一些无名烈士墓。特别是在一些无名烈士墓前，老战士们嚎啕大哭纷纷跪倒在墓前，不停地呼喊着牺牲战友的名字，此情此景令松柏低垂山河肃穆。旧地重回，庄燕劳捧起一把黄土，用红方巾裹好带走，象征牺牲战友的忠魂返回祖国，自己也终生无憾了。返回后，庄燕劳带着对黄鹤的思念和对黄家人牵挂来到屯溪。在弟媳和侄儿陪伴下，庄燕劳祭扫了黄家父母和黄鹤在城外的墓地。

岁月不饶人，如今送走的黄松也已六旬，退休后和在上海成了家的儿子住在一起。居住在上海的黄松，非常爱喝黄山的毛峰茶。每年鲜茶上市时，堂哥黄纪刚总会给他寄几斤。黄松的妻子会做手工艺品，常做好后送给叔叔婶婶及堂兄妹。不久前，获悉叔叔得了膀胱癌在杭州住院，黄松和老伴先后去看望了5次。“黄松退休后养老金很拮据，生活在物价很高的上海条件很艰苦，还送去了2000元钱。”庄燕劳为小儿子的大义动容感慨。每提到黄松，庄燕劳总说：“将小儿子送出我一生没后悔过，只是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黄松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让我常感抱憾愧疚自责对不起孩子。”庄燕劳长子在福建一所大学教书；次子在部队是名副团级干部，转业地方后事业有成。与两个哥哥相比，黄松的境况相当落寞惨淡。如今，由于老伴10多年前去世，独居在芜湖市镜湖区赭山街道荷塘社区的庄燕劳老人，因生活起居不便，进入社会养老机构居住。虽挂念深切，已然无法前往外地与小儿子黄松晤面，只能通过电话互致问候关切。2016年老人90岁生日时，仅仅和长子、三子黄松一起拍了一张合影照留念，连蛋糕都不让孩子们买。

老骥伏枥壮心在，不须扬鞭自奋蹄。正是文艺兵的天赋与基因细胞使然，如今90岁的庄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依然时刻保持一颗年轻活跃的心，多年来，他从幼儿园到小学，经常对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急切地把自己对祖国人民的无限忠诚，对先烈无限怀念的真情传承给孩子们。只有这样，老人才觉得是对逝去英烈最好的报慰与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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