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洁:【母亲的豆腐坊】
母亲的豆腐坊
◎温洁
【作者简介】:温洁,陕西省安康市幼儿园工作,文学爱好者。
在美食的世界里,有没有那么一种味道让你时刻想念,恋恋不忘?我想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姑姑,我还要吃豆腐。”“宝宝,豆腐没有了,姑姑明天又买好吗?”“不,我现在就要!”这是小侄女今天在我家吃饭时和我的对话,实在是让我惊诧,她对于豆腐的迷恋程度。是啊,豆腐真是家里餐桌上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重复出现,尤其最爱吃母亲制作的嫩豆腐,一出现就被一抢而光。祖母和父亲尤甚,饭桌上倘若看不见嫩豆腐的影子,他们就会觉得这顿饭索然无味,简直吃不饱。
至今犹记得,母亲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放下担子,撩开纱布,豆腐还有余温,颤巍巍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拿豆腐刀横平竖直地把豆腐切成一块块,成为人们餐桌上四季美味的佳肴。
对于粮食十分稀缺的八十年代,有着七口之多的大家庭,不要说摆脱贫穷,就是一家人能吃上一日三餐都是何其难啊!为了改变生活囧状,母亲除了种地,突发奇想地开起了豆腐坊。全家人当然都十分支持母亲的想法,毕竟整个村子还没有人开始“创业”。
外祖父是村里有名的石匠,他能把看似无用的青石雕刻成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臼等工具,普通的青石经过外祖父的精心雕琢,总是能够显示出均匀的纹理。听说母亲要开豆腐坊,外祖父特意为她雕琢了做豆腐的家什——石磨,大伯为她铸就了大土灶,三叔为她制作了做豆腐用的大木桶和木盆,她自己用厚厚的粗布缝制了做豆腐的过滤袋。所有制作豆腐所需的物件都已准备到位,母亲的豆腐坊就可以开始运营了。
大豆是母亲自己种的,金黄金黄的豆粒就像要去旅行一样争先恐后地排队等着被母亲审美般地相中。豆粒饱满,颗粒较大,颜色光亮的总是被最先选中,浸泡一定的时间,就被捞起,清洗干净后才会进入石磨。瘦弱的母亲奋力推动石磨,我总能感觉到石磨太重。因为母亲每次推石磨时,几分钟后,豆大的汗珠就会从她的脸颊迅速滚落,无论冬夏,她的脊背都会很快被汗水浸透。我虽然年幼,但是这些画面总是触痛我稚嫩的心。
我常常躲在母亲身后,伸出双手偷偷模仿她推磨的动作,渴望早一点学会,可以帮她推磨,减轻她的辛劳。沉重的石磨在转动时发出节奏鲜明的声响,我喜欢聆听石磨吱呀吱呀作响,这声音多像母亲青春年少时奋斗的进行曲,又像大树孕育花蕾时拼命汲取营养时吆喝声。更喜欢远远地凝望,祖母一把一把地把完好无损的豆子放进石磨的小孔管里,有序地一粒粒地下沉,经过石磨的研磨,磨细后顺流而下,直接滑进大木桶里。
每次都要耗费母亲两个多小时才能把本次豆子全部磨细,然后经过过滤袋过滤,再被送进大铁锅加适量清水煮沸。我最爱帮母亲烧柴火,粗细搭配,柴火才会燃得旺,火力才足。这时候,母亲才可以喝口水,擦擦汗,坐下来休息,偶尔也会走到我身边,抱起我,把她的脸挨着我的脸,对着我的耳朵说“乖孩子”之类的话。我能感觉得到,母亲的目光里闪烁着火热的激情。
豆腐的制作并不简单。据说,豆腐由刘邦之孙《淮南子》编者刘安发明的,食物发明的传说未必确凿,但水嫩的豆腐进入我们的食谱,确实是历史悠久了。豆腐的吃法也很多,就像孙大圣,可以七十二变,依然可以保持着本体,散发着特有的气息。
我就奇怪,金黄的豆子怎么被母亲研磨后,就可以做出来白嫩嫩的豆腐,而且很好吃。不知道这技术是从哪儿学来的,可能是外祖母教的吧。只记得前几次,母亲都是把做好的豆腐切成大小相同的块,全部送给左邻右舍品尝,收获了百分百满意后,母亲才把豆腐担到集市上去卖。或许是质量上乘,她常常早上六点多出发,十一点多就担着空担子回家了,而往返路上都需要步行两小时。每次回家时她的表情都如灿烂阳光,偶尔会给祖母买点冰糖,给我买几颗水果糖,我们都特别开心。
母亲就这样顺利地开始了创业之路,从每天磨十斤豆子到后来每天磨30斤豆子,从部分人认可到整个镇上的人都认可,到后来非母亲卖的豆腐不卖,从石器时代到机械时代,从用特质酸水到石膏水点豆腐,从每斤豆腐两角钱到后来两块钱,母亲二十多年的青春时光伴着豆腐坊一晃就消逝了,而我们姐弟却在比同龄小伙伴略微优越的生活状态里长大了,而且学业有成,或教书,当公务员,都有了生存的能力,生活的本领和奋斗的平台。而母亲的豆腐坊,成为永恒的历史。
母亲常说:只要能够把我们好好养大,长大有出息,她再累再苦都值得!现在我才明白,就是这句话,成为母亲开豆腐坊的动力和目的所在。我们是吃着豆腐长大的,豆腐的营养价值高,给予了我们全家人健康的身体;我们是靠着母亲把家里的豆子磨成豆腐换来的钱完成学业的,每一分钱里都飘逸出豆腐的芳香和母亲滴滴汗水浸透衣背的香味。只是真遗憾,我从没有机会帮她推过石磨。小时候不够壮实推不动,长大后在外地读书母亲不让我推,所以没机会体验母亲当年的艰辛与酸楚。
母亲的豆腐坊很小,小到不值一提,尤其对于今天那些创业的企业家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我们成长的八九十年代,在那个贫穷而落后的时代,在那个随时都有饥饿和辍学危机的时代,豆腐坊是唯一的救命恩人,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当我们从农村走进城市,母亲也在我们姐弟千般相劝中告别了她的豆腐坊,结束了她的创业之路,随我们一起搬进城市里住。但是豆腐坊在她和我们心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无可替代的,那份情胜过她和父亲白头偕老的爱情,纯洁无暇,天长地久。至今,母亲和我都经常买豆腐吃,尽管我们在城里面买的豆腐粗糙而味淡,甚至有人传言里面或许还掺有杂质,也不能阻止我们对于豆腐的迷恋。我们都喜欢吃豆腐,就连我们的孩子也钟情于豆腐,今天我们的餐桌上每天都会出现豆腐,都一样被一抢而光。
有人说:遗传因素的作用是无限大的!我很赞同,要不我女儿和弟弟的女儿对于豆腐的迷恋程度超过了我们姐弟,甚至超过了我父母。这情节也成为母亲的心结,只要我们一起聚餐,餐桌上就会出现两份豆腐,一份放在她的孩子面前,一份放在我们的孩子面前。而母亲静默不语,偷偷看着豆腐被贪婪地全部消灭掉。而我,总是被这场景触痛,那些关于豆腐坊的往事无法尘封,记忆如历历在目的老电影般涌动,回放,感动得一塌糊涂!
现在,我的母亲已经年过花甲,银丝泛滥,她的豆腐坊早已成为永久的记忆。被遗弃在老家的石磨早已落满灰尘,它深深雕刻着那个时代的鲜活印记;豆腐凝结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散发着浓郁的历史馨香,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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