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
1999年第一次到香港,对香港电车一见钟情——我承认,这当中有着相当多的世俗成分——刚从穷学生转为穷教师的我,对香港的最初印象是:麦当劳是我唯一吃得起的东西,而电车是我唯一乘坐无压力的交通工具。的士?NONONO,想一想都要吓死人。
是它,让23岁的我,也有机会高高地坐在窗边,被夏日的晚风拂动长发,把这座城市流光溢彩的夜色装进心里。叮叮!叮叮!车轮与铁轨摩擦声的间隙里,这样的警号提醒毫不突兀,格外温存。
那时候怎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迁居香港,还搬到香港电车尾站来住?来我这里过年的妈妈今天还在说:“沿着铁轨一路走,就能找到家啦。”
是呀,我也喜欢这么想:窄窄的轨道弯弯曲曲,方方的车身笨笨地走,吱吱扭扭,叮叮!叮叮!沿着蓝色的海,穿过熙攘的街,高楼俯瞰,鸽群翔集,披挂一身烟火气——来到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我和孩子们都管它们叫“叮叮”,并且每每吵着要坐。我更过分,白天黑夜对着它拍个不停,怎么看怎么喜欢。去查写它的书,想要知道它多一点更多一点。
原来,它比我以为的还要年长。
自1904年7月起,香港电车便于港岛北部沿海岸线行走,穿梭港岛东西。到今天,香港电车即将踏入115岁生辰,仍在服务香港市民。和其他地方双层电车多于早年停驶并进行再度包装成为旅游项目不同,香港拥有全世界唯一仍在照常行驶、承担市民主要交通工具职能的双层电车车队。
原来,初次运行如此温馨浪漫。
香港的首批电车全部都是单层,一共26辆,零件在英国制造完成后运抵香港,再在工场进行装嵌。1904年7月30日上午十点,当时的公务局局长夫人钟斯太太驾驶着首辆电车由铜锣湾车厂开出,行驶到金钟军器厂街,她的儿子则负责沿途敲钟响号。电车公司还在车上举行了鸡尾酒会。
当然,它不是一下子变得“人见人爱”。
电车的初期运营并不顺利。首先是一部分人对于新生事物过分好奇引发围观,对乘客造成滋扰;另一批人则完全无视新生事物,不理会电车的“叮叮”警号,任意穿行造成意外;还有苦力发现把装载重物的手推车搭在铁轨上推起来省力得多,因而阻塞了电车通行。政府被迫就此立法,来维持电车的正常运行。
当然,所有的改变与经历都是它的一部分。
1912年引入10辆双层电车,上层无盖,设长椅。1913年为免乘客日晒雨淋之苦,电车上层加装帆布帐篷。1923年双层电车上盖改为永久性木质上盖,1925年则引入全密封式双层电车。
1941年日军占领香港,令电车一度需要停驶,直至战后才逐渐恢复正常。1972年,电车取消等级制度,划一收费。1976年,电车引入收费钱箱,售票员经过培训多数转为车长。
1970年代末期,香港地铁(现为港铁)拟发展港岛线,民意调查结果却显示市民大多倾向保留电车,电车服务才不致于被地铁服务全面取代。
香港电车路线全长13公里,每天早上6时至深夜12时为市民服务。平均每1分30秒内有电车到达车站。只需花费低廉车资(成人HK$2.3,12岁以下的小童及65岁或以上的长者则HK$1)即可享受一段惬意旅程。
香港现有164辆双层电车。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电车#120——它保留了1949年的设计,车身为浅绿色,上层使用木制座椅,至今仍行驶在香港街头,可惜我与它总是缘悭一面。
见证香港百年沧桑的电车当然不乏自己的故事与传说。
早年有“红灯饭”一说,指的就是昔日电车司机时间紧迫,大多会在红灯时赶忙低头吃饭。不过这情形已不再有。
另有一说是资深车长培训新人时总会谆谆提醒:若是当夜班,驶经香港殡仪馆那站时无论有无乘客,都务必要停站——也许意在接送我们看不见的客人?
前几天两位好友专程来港探望,我们逛吃逛吃一天之后,坐叮叮回家。
下午的风有些凉意,从开着的车窗望出去,是渐渐开始熟悉起来的街景。
没怎么讲话,我只是在海风里想起她们俩早上一进家门就赶忙打开箱子的情景:
这是卤肉,那是酥肉,还有腊肉。放在冰箱上层还是下层,是煮汤还是炒菜,点滴嘱咐——因为知道我笨,连细节和步骤都要一一教导。
还有亲手扎的一束花,还有为这束花配的花瓶。还有其他几个花瓶——因为知道我上次贪心买了太多桔梗,家里的花瓶一定是不够了……
是这样相熟到琐碎也不嫌烦的朋友。是这样明白我迷恋香花秀草与迷恋酒肉是同等程度的朋友。一个是十六年的闺蜜,另一个也有十四年了。
在这个温暖的冬日黄昏,和这样的朋友坐在电车上层穿街走巷,被风拂动头发——什么话也不用说,就已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