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史诗级的菊花危机(下)
随水
昨天 12:34
06
现世业报
4月13号早上,报应来了——我又拉了一回海胆,疼得我撕心裂肺。
我当时吓坏了,不是明明都已经要好了吗?咋又来了!思前想后觉得只可能是前一天的鸡肉馄饨造成的——才吃了这么一点点的肉,便让我的菊花饱受摧残,这令我不由反思起吃肉的因果报应。这场“劫难”本身正是因为“吃肉”而起,我此刻所经历的折磨,不正是吃肉的恶报吗?反思之下顿时觉得受这番苦实在一点都不冤——我只是菊花受罪,被我吃掉的那些动物却是被剥皮抽筋斩得七零八落;假如只是受这点苦,便能够消除掉自己杀生吃肉的恶报,那简直太便宜我了。
感同身受的痛楚,令我慈悲心起。大概人在脆弱、伤痛之时,都特别容易去宗教中寻找慰藉。说真的,这种时候谁要是能够施展神迹解救我,管他是真主还是耶稣,我肯定立马皈依。所以过去的传教士都得懂一些医术,治病救人乃是说服别人信教的重要技能。我那时默默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发愿——若将我从这病痛中解救出来,我愿茹素半年。
我并不是真的相信菩萨会解救我,一切善果恶果都是自己业力所致,这样的发愿只是为了在绝望中给自己一个心理寄托;我后来吃了两年多的奶蛋素,也并非为了还愿,而是真的发现奶蛋素食有很多好处,直到跟我太太结婚之后才又开始吃肉。
放弃素食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在印度这边生活,素食的选择实在太过有限。印度虽然是素食大国,但印度的素食比肉食更加不健康,高油高盐高糖高碳水,所以大家会发现印度的素食者多为土肥圆。我注意到在印度同一个社区,吃肉的穆斯林无论是身高还是身材比例,都普遍优于素食的印度教徒。2017年冬天在印度吃了两个月的素,结果反而让我的体重大幅上升。中国才是真正的素食者的天堂,食材无比丰富,豆制品、菌菇、绿叶蔬菜都有大量的选择,可以非常愉快地做一名健康的素食者。第二个原因在于我太太这个人无肉不欢,如果不给她吃肉是会发脾气的,两个人一起生活要是吃不到一起难免容易产生家庭矛盾,于是我便顺水推舟跟她一起吃肉。但这两年吃肉吃得多了,还是让我挺有罪恶感的,今后回到中国生活的话,我应该会先戒掉红肉,然后慢慢回归奶蛋素饮食。
总之,那天的疼痛让我对排便从恐惧变成了恐慌。我心想假如每天都要这样死去活来地排便,动不动就前功尽弃,那我的菊花恐怕永远不会好;要加速菊花的痊愈,必须减少排便,于是这让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13号和14号两天,我需要坐两次飞机从印度移动到尼泊尔,我不希望在跨国移动过程中出任何岔子。鉴于排便是我每天最大的一个不确定因素,于是我决定做一个实验,看看能不能让自己从每天排便变成两天排便一次,以减少接下去旅途中的不确定性。具体的做法也很简单——13号那天只喝果汁,不吃任何固体食物。
后来才知道,喝这种瓶装的果汁其实也会上火
我知道很多人看到这里肯定要说: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要继续旅行啊?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赶紧回家吗?
我这个人,对于计划好的事情有一种强烈的偏执,绝不愿意轻易变更自己的计划。这种强迫症如今被我太太治好了不少——她是一个完全没有计划的人,想到做啥就做啥,我被她整得完全没了脾气。客观来讲,在这场肛周脓肿危机中,我一方面是高估了自己,另一方面是低估了敌人。本以为这玩意儿就跟拔个牙一样,做完手术休息个几天就好了,哪想到会拖这么长时间。
在当时如此严峻的状况之下,我依然坚持尽可能少地更改行程。尽管未能如愿探索印度的东北部,但我却没有改签或取消任何一张机票。我之前订了4月13号从迪布鲁格尔飞加尔各答的联程票,当中会停经古瓦哈提。迪布鲁格尔飞古瓦哈提的前半段显然坐不了了,但这张票我并没有浪费,直接在古瓦哈提机场值机坐了后半段。顺便说一句,国内这种联程票规定必须按顺序使用,如果你前一个航段没有乘坐,整张票都会作废。所幸印度没有这种条款,我后来去值机的时候,印度的航空公司本来以为我“弃票”了,但还是帮我重新“开通”了机票,让我搭上了飞机。
到了加尔各答之后我在机场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果然没有排便,免去了三十分钟的折磨,整个人状态良好;14号当天顺利从加尔各答飞抵加德满都,与从上海过来的三位“老伙伴”汇合——尼泊尔-西藏段的摄影小团行程正式开始。
在疫情爆发之前,我基本上每年都会去一趟尼泊尔,因为从印度过去实在太方便了,机票只要三四百块钱,又是免费落地签。尼泊尔是我长期拍摄项目“大喜马拉雅”的一部分,素材是永远拍不完的,而2016年我去尼泊尔主要是为了进木斯塘(Mustang)。
旅游作为尼泊尔的重要产业,政府卖起门票来那是毫不手软。不过尼泊尔很多地方的门票不叫门票,叫做“许可证”,许可证分两种,一种是登山许可证,比方说珠峰的登山许可证要1.1万美元,要不是因为疫情爆发,本来还打算涨价到3.5万美元。还有一种是徒步许可证,大部分徒步许可证都只需要几十美元,但尼泊尔有两个地区很特殊,光是徒步许可证就需要500美元,而且只能呆10天,超过10天的话每天收50美元。这俩地方一个是纪录片《喜马拉雅》的拍摄地杜波(Dolpo),另一个就是木斯塘。
这样一张小贴纸就要500美金
我对木斯塘心心念念了很长时间,这也是我不愿变更计划的重要原因。另外,我要是取消了尼泊尔的行程,那几个老伙伴恐怕也得取消订好的机票,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人可能会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徒步?木斯塘虽然名义上是徒步线路,但实际上是通公路的。不过呢,公路能通到的地方有限,想要深入还是得要徒步。可我那几个老伙伴本身也走不了,所以我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包车。三个老伙伴再加上我,一不小心就成了“老弱病残”四人组——老郭年过花甲,62岁已经退休,是为“老”;老徐有糖尿病,一不小心就会低血糖,是为“弱”;老叶虽然既不算老也不算弱,但还没进山突然发烧了,是为“病”;本人菊花残满地伤,是为“残”。
跟老伙伴汇合后我才跟他们交代了情况,他们都怪我为啥不早点说,告诉他们的话至少可以给我带点药来——问题在于“早点”的时候我自己也吃不准接下去会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有道是“菊花一弄断人肠”——肛瘘,“菊花二弄费思量”——痔疮,“菊花三弄风波起”——肛周脓肿……后来我把这事儿跟朋友们一讲,才发现不少人都被这“菊花三弄”摧残过。由于这玩意儿属于隐疾,平时没人会主动说起;我的经历实在太过具有传奇性,瞒也瞒不了,结果大家一交流居然都对此颇有心得体会,都是病友。目测本文发完之后,会有大批病友赶来现场。
尼泊尔小团里的老叶就是一位菊花病友,在他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另一位与老干妈齐名的统治美国监狱的大神——马应龙。
在网络传说中,美国的监狱被两个神秘的中国人统治着——先是给你老干妈,等你上了瘾、上了火;再给你马应龙,从此你将再也离不开这两个人。在监狱没有什么是一瓶老干妈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瓶老干妈;如果还有,那一定是你吃了太多老干妈需要一支马应龙痔疮膏……于是,老干妈和马应龙成为了美国监狱中的硬通货,一个负责入口,一个负责出口。
本人对网络传说的真实性概不负责,当我第一次听说痔疮神药马应龙的时候,却由于我自己的瞒报军情而与这种神药失之交臂。老叶给我介绍完马应龙的神奇功效之后说:你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塞一粒痔疮栓,你要早点说,我就给你带来了。由是之故,我在尼泊尔的时候空闻马应龙的大名,却是缘悭一面。不过马应龙将会在后面的故事里登场。
没有特效药也就算了,我在尼泊尔的第一天早上迎来了一场大血崩。
07
高原避难
大家还记得我之前做实验让自己两天排便一次吗?我虽然14号早上没排便,顺利地度过了一天;但15号早上的排便却让我丢了半条命。如果说之前两次肛裂的痛苦程度相当于拉海胆的话,15号则好像是拉了一只榴莲出来!前一天没排便导致那天的大便异常干硬,直接把菊花里面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了,顿时血流如注。
跟榴莲比起来,之前拉的海胆简直是浮云
我自认为算得上“硬汉”,对疼痛也不怎么敏感,但那天我体会到了有生以来的痛感巅峰——在厕所里叫得跟杀猪似的,喊得声嘶力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里面生孩子呢;上完厕所就也生完孩子似的衣衫凌乱满头是汗,在床上趴了好久才缓过来。有人说痔疮手术的痛苦绝不亚于分娩,我没有办法比较这两者,但这种比较本身就足以说明其疼痛的程度。菊花这个部位聚集着大量的神经末梢,是人体最敏感的区域之一。不信的话大家可以碰一下自己菊花,是不是远比你的手指尖更敏感?无论是痔疮还是肛周脓肿,做了手术之后都没有办法缝合,开放性创口躲在暗戳戳的角落里每天跟排泄物亲密接触……哎呦,简直不忍细想。
这场血崩把其他人吓坏了,对我来说则意味着减少排便实验的失败,排便成了我那段日子里最纠结的事情——拉,恐怖;拉不出,更恐怖。我每天必须保证吃下去的东西足以在第二天形成松软的排便,但又要避免多到腹泻。
在对饮食搭配的探索中,我终于发现了一种对菊花最友好的食物——青菜豆腐汤。
青菜豆腐汤的奇效是我在博卡拉的一家中餐馆吃完饭后发现的,第二天早上的排便极为松软舒适,菊花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刺激,只可惜尼泊尔并非处处都能找到青菜豆腐汤。有过了之前“自作孽不可活”的经验之后,我每天吃东西都很小心,绝不轻易尝试未经验证的食物。通过这种“健康饮食”,我在手术后的三个星期里面瘦掉了20斤,把腹肌都给瘦出来了,从这点来看,倒算是因祸得福。
尼泊尔比印度要吃得好,印度餐厅里很难找到汤汤水水的食物
叶子菜在印度也很难找,尼泊尔就比较多了
早饭一般吃得也很简单
4月23号那天,我们飞到了下木斯塘(Lower Mustang)的觉木松(Jomsom),这个喜马拉雅深处雪山环绕的高原小村是进入木斯塘的起点,也是世界顶级徒步线路安娜普尔纳大环线(ACT, Annapurna Circuit Trek)上的一个重要下撤点。
传说中平均每年要摔一架的尼泊尔观光小飞机,其实这种小飞机尼泊尔一年要飞上万架次,遇难概率并不算特别高
觉木松的机场,跑道约1公里长
放一些在下木斯塘拍的照片——
有人肯定会觉得你都这样了还敢上高原?我确实认识许多朋友都将“上高原”视为畏途,去西藏之前得准备半年,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喝红景天。我们“老弱病残”四人组中的老叶就因为在加德满都有点感冒发烧,害怕上了高原之后演变成肺水肿,主动放弃了木斯塘的行程。但对我的这个病来讲,上高原反而是有好处的。
脓肿这玩意儿,最怕的就是湿热,夏天一般都是脓肿高发季;而高原上又干又冷,亲测对肛周脓肿术后患者十分友好,前提是多喝水保证不便秘。肛周脓肿的手术,只是把脓腔切开进行了排脓,脓腔能不能愈合长好要看术后护理;在这个期间,菊花每天都会有脓液流出,黏在内裤上就跟黄龙鼻涕似的——我知道你们在质疑什么,脓液的气味跟粪便明显不同,很容易就能分辨。我的亲身实践可以证明,上了高原之后流出的脓液明显减少。不光人会有高原反应,脓肿也一样会有“高原反应”,变得不活跃。
木斯塘王国属于藏文化的一个分支,当地满满的西藏既视感,主要信仰藏传佛教萨迦派。由于其与世隔绝保留了不少古老的文化遗迹,然而这也就意味着这地方条件很差。
吃的方面,当地的家庭旅馆可以提供糌粑糊糊,有些地方还会给你放几片香蕉,这样主食就解决了;再来点鸡蛋补充蛋白质,吃点蔬菜确保膳食纤维,营养方面基本没问题。另外蜂蜜柠檬姜茶也必不可少,这种茶我在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山区几乎每餐必喝——可以驱寒、补水、补充能量和维生素。
中间那个就是水果糌粑糊糊
只要有蔬菜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队友支援我的蔬菜汤包和压缩饼干
比较麻烦的一件事是洗。话说我在西隆出院的当天,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个坐浴用的不锈钢盆儿,这个盆儿我后来全程都带着。在木斯塘的大部分村落,都是不具备条件洗澡的。高原上不洗澡倒是没啥,但我的菊花现在金贵着呢,得要每天精心清洗呵护。而木斯塘里头有些地方,不光不能洗澡,连开水都得花钱买,根据不同的大小的热水壶,售价在十几到几十块钱不等。这种情况下开水对我来说属于刚需,别说几十块钱了,就算几百块一壶我也得洗啊!
西隆买的不锈钢盆儿,成了我行李的一部分
不同大小的开水壶
家家户户的屋顶存放着干柴
烧水做饭用的藏式火炉
当地小和尚们吃的是泡面
插一张无关的图:现代与传统的碰撞
关于开水收钱的问题,我得说明一下,整个木斯塘地区总共就一万多居民,每年来几万游客,而当地的一切物资都得从外面运进来,越往深处的地方物资成本就越高。烧水要消耗当地有限的燃料,燃料能否得到补给会直接影响当地人能否熬过漫长的寒冬,所以开水收钱是很合理的。尼泊尔的旅游管理自成一体,每个村子的家庭客栈都使用由政府统一认证过的菜单价目表,菜从名字到价格全都一样,从业人员也接受过统一的政府培训。比方说你想在这个村里吃一碗面,不管跑去哪家,面的价钱、分量和做法都一样,不存在恶性竞争或者恶意抬价。开水也是同样的道理,价目表上明码标价写着,只要是在同一个村子肯定都是一样的价钱,绝不会坑你。
我们一直走到了木斯塘最深处的村庄,那里距离中国边境只有4、5公里,听说一年会开放两趟边民互市。我当时已然归心似箭,心想这边要有个口岸多好,就能够直接从这边回国了,越过边境后最近的县城是仲巴县,距离拉萨910公里。
卫星地图上能看到中尼边境的设施
放几张上木斯塘的照片。那次过去天气有些雾霾,但只要配合合适的后期处理,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肯定有人会说你花500美金受那么多罪就为了看这些东西啊?
在山里的这10天时间,虽然蓬头垢面跋山涉水舟车劳顿,亏得脓肿的“高原反应”,菊花一路上都没来添乱,让我觉得这样下去似乎胜利在望。我们5月2号出山后,直接回到了加德满都,第二天一早坐车去吉隆口岸,终于要回归祖国的怀抱了!
08
回国
我这个人吧,每次转移阵地都会由于担心出岔子而真的出岔子,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简直是对“墨菲定律”的惨痛实践。上一回从印度转移到加德满都,为了减少排便结果搞得血崩;这次从尼泊尔前往西藏路上,又一次打破了持续了十几天的安宁祥和。
从加德满都到吉隆口岸的包车,早上4点半就要出发。当时吉隆的陆路口岸是每天限时开放的,送我们过去的车也赶着要在口岸拉一票人回加德满都,因此赶早不赶晚。我们9点半就到了吉隆口岸的大门口,但盖上入境章进入到中国这边已经是下午3点半,过境花了6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和排队。
我是个旅行经验丰富的人,很早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况,为了预防路上吃不上饭而低血糖,前一天晚上买了两盒酸奶当口粮。这种尼泊尔酸奶目测一盒有半公升,我原本打算自己吃一盒,另一盒大家分,结果老郭和老徐都不吃。可酸奶这玩意不能在常温下放太久,带着还是个累赘,于是我为了省事儿把两盒酸奶都装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于是就把肚子给吃坏了。
我那天吃的酸奶应该比这个要大
对于当时的我来讲,无论是腹泻还是便秘,都是很恐怖的事情。尤其我那会儿在口岸前面等着过境,处于两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带,压根儿就找不到厕所。凭借我多年在野外解决的经验,在一个废弃的小破房子后面释放了肠道压力,解决完了没法儿坐浴,只能拿瓶矿泉水简单冲一下。
过了口岸之后,我们找了个车一路往拉萨方向走。突然肚子传来阵阵绞痛,那种疼痛极其不寻常,好像肠子要断了一样,把我疼出一头冷汗来,整个人像个大虾似的蜷缩在车座上动弹不得。如此无助的感觉对我来说生平少有,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要挂了。
后来停车吃饭时候上了趟厕所才知道是虚惊一场——由于我酸奶吃得太多,在肠道里面胀气,然而菊花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被堵住了,这些气没能及时排出来,因此奇痛无比……经过了这件事,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小看放屁的作用,大活人是有可能被屁憋死的。
胀气危机化解之后,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拍拍照片,在吉隆县城和日喀则各住了一晚,路上经过了佩枯措和羊卓雍错,5月5号傍晚才抵达拉萨。西藏境内一路上崭新的道路基建让我感到非常震撼,与尼泊尔境内西藏的对比实在太过强烈,与我前些年初来西藏时相比更是“日月换新天”;当我看到现代化的拉萨,心情甚是激动,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当然,进入了中国境内之后,最大的慰藉莫过于我终于可以顿顿都能吃上青菜豆腐了。
兜兜转转,青菜豆腐才是人间至味
进入了西藏之后,老百姓居家画风还是跟木斯塘很像,但国境线这边的条件实在好太多了
佩枯措,依然有些雾霾
第8次造访羊卓雍错,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见到布达拉宫真的很激动
入夜时分去大昭寺广场转了转
拉萨酒店的自助早餐,物质极大丰富,中国才是素食者的天堂……我继续吃糌粑
6号我们在拉萨修整了一天,7号又匆匆踏上了纳木错环湖征程。纳木错的环湖公路是2015年才修通的,2016年的时候还很少有人知道环湖。我们在扎西半岛和圣象天门各住了一晚,这两晚住的地方都没有独立卫生间,但对我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在纳木错海拔4700米的环境下,脓肿显然严重高反。
去纳木错路上的当雄草原
我眼中的扎西半岛可能跟大家有点不一样
转湖路上遇见的藏羚羊
纳木错转湖的重点,圣象天门
9号结束纳木错环湖直奔拉萨贡嘎机场,晚上飞到了成都,在成都朋友家住了2晚,11号终于回到了上海的家中。从3月19号离开到5月11号回来,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遽变。
我对羊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可谓“望羊兴叹”——
这就完了么?没完!
总的来说,我的病情在高原上的这段时间都很稳定,脓肿由于“高原反应”没出来闹脾气砸场子,这么劳累的奔波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让我顺利把团给带完了,甚至可以说我当时都已经渐渐习惯了与脓肿的共存。但我明白这绝非长久之计,回到上海之后,没有了“高反”和干冷气候的压制,病情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反复,于是立刻安排询诊问医。
5月14号我去了我家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挂了个肛肠科的号,那个医生一听到我之前是在印度做的手术,脸上流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他告诉我,在印度开的那刀是救命的,如果不把脓给放掉可能会有中毒的危险;但对于菊花里的创口,并没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靠坚持坐浴,可能还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才会好。
这话听得我有点绝望,我很难想象一个藏在菊花深处的脓腔,每天经历着排便的摧残,光靠坐浴这种不痛不痒的护理方法,要怎么才会自己愈合?开完刀都一个多月了,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没有好转也就算了,关键它还迅速恶化了。
回想起来,病情恶化很可能跟五月份上海天气的湿热有关——天气湿热难免出汗,出了汗之后菊花瘙痒难耐,流脓的情况加剧。一开始我还出门应酬、接活儿,后来接的活儿也干不了了,大部分时间都只穿一条一次性内裤躺在家里的床上休养,一次性内裤被脓液弄脏了可以直接扔掉。同时床上得要放一张尿垫,不然一不小心就可能弄脏床单。我一边寻访良医一边自救,把久闻大名的“马应龙”请回了家。
马应龙痔疮膏其实是用来治疗痔疮的,跟我这病并非对症下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得过痔疮。但痔疮膏里面的冰片等成分可以让菊花无比清凉舒爽,就好像给菊花吃冰淇淋一样。比痔疮膏更爽的是马应龙痔疮栓,那个痔疮栓长得就像一粒子弹,当你“推入上膛”之后,痔疮栓会被体温和体液慢慢溶解,将药力缓缓释放出来,然后菊花能够享受数十分钟的解脱……那种感觉,比之巧克力在口中融化要美妙一千倍。
菊花吸毒
我跟痔疮栓颇有相见恨晚之心,假如云南第一次肛裂之后就用了这玩意儿,何至于如此,一早就能把脓肿扼杀在摇篮里。那段时间我对痔疮栓产生了药物依赖,菊花一旦用上这玩意儿就跟吸毒似的戒不了,难怪马应龙能统治美国监狱。
在持续使用痔疮栓之后,病情又发生了一个变化——我到现在都不确定,这个变化究竟是自然发生还是痔疮栓的作用——大约在五月底,菊花里的脓腔居然自己收口了!也就是说,菊花内部又变得光滑如新,每天的排便也终于不再那么折磨人了。但问题是,脓腔没有消失,脓液还在不断产生,排不出来的脓液在我的菊花边上鼓出了一个大包,一度变得非常硬,碰上去很疼。在持续脓肿了一两天之后,从菊花边上一厘米的臀部皮肤烂穿了出来!破口的时候脓液流得到处都是。
听着好恐怖是吧?但我认为这绝对是肛周脓肿最好的结果!大家想想,之前创口在菊花内部,每天要被污染一遍;如今内口自己神奇般地愈合了,新的创口转移到了外部的皮肤上,是不是更加容易治疗?大多数肛周脓肿患者绝对没有我这么幸运,他们往往是内口没好就直接烂穿到外面,随之形成肛瘘。肛瘘的痛苦我没体会过,但光是想想都心惊肉跳。而且肛瘘还分不同的类型,高位肛瘘、复杂性肛瘘分分钟让你生不如死,这里我就不展开了,大家只要知道这是一种很恐怖的病就可以。
我在形成外口之前,内口就自己收拢愈合了,只能说这真是太幸运了,让我少遭很多罪。
接下来就好办得多了,6月5号我在一家朋友推荐的某三甲医院肛肠科,再一次做了脓腔的清创手术。国内的手术在医院住了两晚,总共花了一万三(我没有医保,都是自费),是印度的4倍,但医疗设施和环境无可挑剔,比印度好了4倍不止。
说到这个我顺便提一句,印度人很喜欢使用购买力平价(Purchasing power parity)这个概念,因为一旦转换成购买力平价,印度的GDP以及各种经济数据就一下子能好看很多,瞬间能够成为世界第三的经济大国。我看过一个数据说,同样的钱在印度的平价购买力是在中国的三倍。客观来讲,某些服务的价格在印度或许真的只需要花中国三分之一的钱,比如公交出行、看病、租房、请佣人;但问题在于,你得到的服务其实也是大打折扣的,比方说租的房子不带家具且经常会断水断电,公交车火车也是又破又慢……因此用购买力平价来判断印度的生活水平并不客观,假如你想在孟买过上跟上海完全一样的生活,很可能反而要花比在上海更多的钱,而且有些服务恐怕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比如政府的行政效率。
第二次手术相比第一次要容易得多,出院当天便能行动自如——毕竟之前如此严重我都在外面浪了这么久,菊花边上的一个小伤口算得了什么呢?在外表皮上的刀口,换药和护理都十分容易,痊愈得又好又快,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你们不会明白,能吃上中国医院的病号餐有多幸福!
结语
塞翁失马
事后我常想,如果是在古代的话,我得了这个病的话,大概率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脓毒发作死了;就算侥幸不死也必然会形成肛瘘,菊花千疮百孔生不如死。史书里面经常会看到一个好好的人,正值壮年就“疽发背而亡”挂了……现在想想这说的不就是脓疮感染嘛!脓肿这玩意儿过去叫做“痈疽”,在抗生素没有被发明出来的古代是一种死亡率非常高的病。平时身体再好,碰到细菌感染都束手无策,毕竟那时候的人根本都不知道细菌的存在,大部分时候只能听天由命。
另外呢,这事儿让我会经常反思,人一辈子能够享受的东西或许是有限的——大吃大喝的时候是“爽”了,但本质上是在透支身体,会让身体欠债,迟早要还的。生命中的一切都早已在暗中标注了价码,我有些亲戚朋友,年轻时今朝有酒今朝醉,将之标榜为“生活的乐趣和意义”——假如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然而当他们年纪大了之后,各种饮食习惯导致的慢性病找上门来,成功过上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日子,疾病本身也严重影响生活质量,我心中便会默想:这便是在还债吧!一切的“爽”都是有代价的……平时运动健身则相当于储蓄,储蓄得多到时候可以少还一点债;从来不锻炼又经常“爽”,恐怕很难会有健康幸福的晚年。
当我深陷病痛的时候,我自然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然而事过境迁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后,我还挺感谢这场不大不小的肛周脓肿危机的,在我正当壮年的时候敲响了一记警钟,给了我一场刻骨铭心的教训,让我迷途知返及时重新调整了自己的饮食生活习惯,而不是等到我老了、得了各种慢性病之后才想要亡羊补牢。就好像一台机器,宁可它在可以修复的时候就暴露出问题,而不是等到快要散架了才想要去做保养。
那场病好了之后,我时刻警惕着自己这台身体机器的状况,注意平衡好饮食和运动,一有问题就及时调整,防微杜渐,避免变得中年油腻,诸如便秘之类的情况在那以后从未发生过。大概是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能够像从前那样犯错的机会越来越少,因此也就变得越来越谨慎。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在想,假如这场肛周脓肿危机发生在现在这个年纪,我还会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浪在外头不回来呢?
我们每个人都在不约而同地一起变老,没有人能够幸免;然而每个人变老的过程却又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预先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无论谁,都希望可以老得从容一些吧?
最后感谢一下现代医学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才能够从容不迫地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Q&A
Q:你怎么能把这些时间地点记得那么清楚?
A:一方面是因为我记忆力不错,另一方面归功于我的照片管理工作。在智能手机普及之前,我就有用相机记录生活的习惯,过去15年里,你说出任何一个日期,我都能查得到我那天在什么地方。
Q:我看你之前不是写过在印度吃牛肉羊肉吗?
A:因为在印度吃牛肉是值得一写的故事,并不代表这就是日常。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家至少一个月没买过牛肉了,羊肉也只是一两星期吃一次。我们家的肉食动物其实是我太太,她只爱吃肉不爱吃蔬菜,而且还特别喜欢烧烤油炸。她现在还没吃到过苦头,我说啥都不会听,只好让她去了。
Q:为什么不早点结束行程回来?
A:每个人对风险有不同的偏好,我得承认我一直都是个作死小能手,喜欢探索未知挑战极限;但我也承认在这次危机中我由于对病症的发展规律缺乏了解而预判错误,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Q:下次能不能详细写一下木斯塘这个地方?
A:我觉得自己对木斯塘了解得还不够深入,虽然去过两次(第一次只到了下木斯塘),但还是有点肤浅。我希望下次再去能够徒步而不是坐车,这样就比较有底气写这个地方了。
Q:以后能不能多写点这种旅行故事?
A:“飞鱼秀”节目主持人小飞有句名言是“把你掉沟里的事儿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但这种“掉沟里的事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旅行过程中其实没那么多值得写的故事,大部分旅途故事都很琐碎,非要写的话只会写成流水账。
网名随水,纪实摄影师,专注印度社会文化、喜马拉雅传统文化等主题。自2012年起深入印度社会拍摄专题,驻地印度田野调查。2018年迎娶拉达克姑娘为妻,目前定居南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