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例话（43）对联中的用典与列品
朱英贵
（本文部分内容刊载于《晚霞》杂志2020年第11期）
典故一词，一般是指在诗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或有来历出处的词语，创作对联也可以运用典故，这种手法就叫“用典”。而所谓列品，有点类似于排比，或者说它本身就兼有排比的属性，也是要求连续列举三个以上类似的、或有联系的事物成联，只是它比排比的要求更为严格，所列举的事物之间不得掺杂任何间隔词语。
一、对联中的用典
虽然不用典照样能写出好对联，但通过引用史实或现成语句恰当用典，不仅可使文字精炼，篇幅简约，而且可使联意增加艺术感染力。对联中用典的常见手法有直陈、关联、缀合、拈用、化用等几种形态，现分别例释如下。
1、直陈
直陈形式的用典就是在联语中直接陈述史实、事件、人物、地理等，借以凸显联语的主旨。
直陈的典故有显得通俗直白的，例如：
（1）陈述冬为郑州黄河游览区题联：
北殷都，南许都，东汴西洛，更有游区迎远客；
张医圣，杜诗圣，文韩武岳，古来人物盛中州。
此联除上下联末句各七字为前文用典之句作补充外，上联的北、南、东、西与下联的张、杜、韩、岳均系直接陈述性的典故。上联描述此地有古殷都、魏都和开封、洛阳等胜地的辉煌历史，下联盛赞此地曾经孕育出张仲景、杜甫、韩愈、岳飞等文武英才。全联借助简明扼要的精当用典向读者展示出：人杰地灵的黄河游览区的确得天独厚，值得一游。
（2）赵藩撰成都武侯祠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作者借鉴清末岑春煊、刘丙章先后任四川总督，其一宽一严尽失其度终至失误的教训，托出诸葛亮的治蜀之道，作者赵藩身为岑春煊的老师，联语一语双关，既评论古今，又针贬时政，读来颇有余味。全联用典直陈史实，明写诸葛亮治蜀之功，暗示岑春煊治蜀之过，致使岑后来迷途知返，当有此联一份功劳。
直陈的典故也有显得艰难晦涩的，例如：
（1）晚清俞樾在南京任上写的一副自律堂联：
听讼吾犹人，纵到此反平，已苦下情迟上达；
举头天不远，愿大家猛省，莫将私意入公门。
此联上下联的开头都是用典：“听讼吾犹人”，语出《论语·颜渊》：“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孔子说，审理诉讼，我同别人一样，不过要使诉讼的事情完全消灭才好。“举头天不远”，是由陶澍任两江总督在南京任所书的堂联“绕案风清尘榼，扫除吏牍；举头日近光明，洞照吾心”中的“举头日近”脱化而来的。全联的意思为：不要制造冤假错案，即使后来发现了，也会“苦下情迟上达”；为官要清正，“莫将私意入公门”，处理诉讼要公正求实。
（2）清代余小霞撰广西桂林府大堂联：
领郡愧难胜，愿闾阎俗变饮羊，人除害马；
同舟须共济，与僚寀政朝驯雉，节励悬鱼。
这是一副倡导廉政的对联，联中用了多个典故。上联的“饮羊”即以水饮羊，增重牟利，相当于今天的注水肉，典出《孔子家语·相鲁》：“鲁之贩羊有沈氏者，常饮其羊以诈市人。”此行又称“饮诈谋利”。“害马”语出《庄子·徐无鬼》，本指损害马的自然本性，后引申为害群之马。下联的“驯雉”源自《后汉书·鲁恭传》中的故事，意谓他的政绩化及鸟兽，连小孩都不愿捕获来到身边的雉鸟，比喻地方官善施仁政。“悬鱼”的典故是指《后汉书·羊续传》中拒下属送鱼不食，悬而以示拒贿的故事。宋诗有句赞道：“清身太守旧悬鱼。”以此称赞为官清廉。
2、关联
关联就是在联语中即情即景地叙写与之相关的史实、事件、人物、地理等，借以配合联语的具体时空情景。诸如：
（1）朱荦所题滕王阁联：
依然极浦遥山，想见阁中帝子；
安得长风巨浪，送来江上才人？
此联切合滕王阁的历史文化，关联了阁中帝子李元婴建阁和江上才人王勃题序这两个与滕王阁相关典故，要言不烦。
（3）樊恭煦题苏州寒山寺联：
江枫渔火，胜地重来，与国清寺并起宗风，依旧钟声来夜半；
木屐桦冠，仰天大笑，有寒山集独参妙谛，长留诗句在吴中。
此联的用典在于“江枫渔火”和“依旧钟声来夜半”，它紧密结合苏州寒山寺的文化典故，关联了张继名篇《枫桥夜泊》句意，形象地渲染了如今“胜地重来”的内心感慨。
（3）湖南岳阳楼联：
湘灵瑟，吕仙杯，坐揽云涛人宛在；
子美诗，希文笔，笑题雪壁我重来。
有时候，联中表面看来没有用典，而实际上却是用了典的：上联的“湘灵瑟”与“吕仙杯”固然是泛指，然而下联的“子美诗”和“希文笔”确是特指。“子美诗”特指杜甫《登岳阳楼》一诗，“希文笔”特指范仲淹《岳阳楼记》一文。这些都密切关联岳阳楼的文化背景，其用典可谓技高一筹。
（4）郭沫若题济南辛弃疾祠：
铁板铜琵，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
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
上联的“铁板铜琵”出自《历代诗余》所引宋代俞文豹《吹剑续录》里评论苏词风格的话：“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如何?”对曰：“柳郎中词，只好于十七八女孩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下联的“美芹悲黍”中的“芹”指芹菜。《列子· 扬朱》篇载：有人向同乡富豪赞美芹菜好吃，结果富豪吃了反倒嘴肿闹肚子。后人以“献芹”称所献之物菲薄，以示诚意。辛弃疾曾于1165年写论文10篇，又称《美芹十论》，陈述抗金救国、收复失地、统一中国的大计，“悲黍”，黍即小米，据史书记载，周室东迁后，周朝志士回到故都，见昔日宗庙夷为田地，黍苗丛生，便悲国家之颠覆，故《诗经》有《黍离》篇。
此联中的典故起到了很好的烘托和强化作用，借此用典突出了与之相关联的辛弃疾词章的豪放和艺术成就的高超，赞扬了辛弃疾爱国之心至死不变的豪情壮志。
3、缀合
缀合即连缀组合，就是将来源不同、内容不一的典故或诗句在对联中连缀组合在一起，为联意主题服务。
缀合有明缀的，即可以看出上下联意是明显在呼应配合，例如：
（1）郑板桥题苏州网师园濯缨水阁联：
曾三颜四，
禹寸陶分。
曾即孔子弟子曾参，他主张“吾日三省我身”，此为“曾三”用典之意；“颜”为孔子弟子颜回，他有四勿，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即“颜四”用典之意；“禹寸”是说大禹珍惜每一寸光阴；“陶分”则是指学者陶侃珍惜每一分时光。他说过，“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此联作者郑板桥化古人名言为简练语句来传达深邃内容，借以激励人们注重自身修养珍惜时光。
（2）安徽霍山县韩信祠联：
生死一知己，
存亡两妇人。
此联仅仅用了十个字，便全面概括了韩信一生中的重要经历。上联“生死一知己”，是说韩信得以重用及后来谋反被识破者，均为知己萧何一人所为，故世人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说。下联是说，韩信在早年因家贫挨饿，幸被一洗衣妇人救助，才保全生命。后来韩信谋反被捕，被吕后所杀，存亡都在这两个妇人之手。
缀合也有暗缀的，即上下联意在说同一件事情，却是在暗地里呼应配合着隐含的意思，例如：
（3）蒲松龄的镇纸铜条联：
有志者，事竞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此联上下联连用两个历史典故：上联叙议项羽救赵过漳水后，沉船，破釜，背水一战，终获大捷；下联称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苦熬十年，绝不罢休。而此联是为作者自用的铜质镇纸题撰，其目的并不在于记载历史，而在于激励自己要有项羽和勾践那样的顽强意志和远大志向，这种用典毫无雕琢痕迹。
（4）河南南阳卧龙岗诸葛庐联：
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
名高天下，何必辩襄阳南阳
据传此联为清代咸丰年间的南阳知府顾嘉衡所做。诸葛亮当年究竟隐居于河南南阳卧龙岗还是湖北襄阳古隆中,从明代开始一直争论不休。因为当时荆州的治所在襄阳，襄阳城在南阳郡和襄阳郡的交界处，属于襄阳郡。而隆中在襄阳城西面不远处，但是属于南阳郡，若以今天的行政区划而论，当时诸葛亮住的地方离襄阳更近，而离南阳远。直至清咸丰年间,南阳郡守顾嘉衡是个湖北人,写了这副对联才有所停息。顾嘉衡生于湖北，一定熟知家乡历史名人的传说，但是他又在南阳为官，也不能伤害南阳人的感情，矛盾之下，采取这种叙述历史的角度，巧妙地表达出既然诸葛亮对政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功绩扬名天下，又何必去为茅庐这一小事而争论不休呢？
4、拈用
有时候，典故用的是名人或典籍中的话语，将古诗文中的原话照搬或稍加改动而成联，称拈用。例如：
（1）杭州岳庙联：
天下太平，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
乾坤正气，在下为河岳，在上为日星。
上联引岳飞说过的一句话：“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矣。”只是将“天下太平”提至开头，实属信手拈来之笔。下联引自文天祥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只改动了其中的几个字，便顺势翻成新意。
（2）赵朴初题岳庙联：
观瞻气象耀民魂，喜今朝寺宇重开，老柏千年抬望眼；
收拾山河酬壮志，看此日神州奋起，新程万里驾长车。
这副对联一共用五处典故：“老柏”，指岳飞墓前传为岳飞忠魂所化的“精忠柏”。“抬望眼”、“收拾山河”、“壮志”、“驾长车”，均出自岳飞《满江红》词。这些典用得不露痕迹，即便是没读过《满江红》词的人，也不难理解其联意。
（3）湖南桃源秦人古洞联：
开口说神仙，是耶？非耶？其信然耶？难为外人道也；
源头寻古洞，秦欤？汉欤？将近代欤？欲呼渔子问之。
上联中的“是耶?非耶?其信然耶”取自韩愈《祭十二郎文》，意即听说十二郎死了，这个噩耗是真的呢？还是传闻有误呢？”
下联中的“秦欤？汉欤？将近代欤?”取用李华《吊古战场文》，意即这是秦朝？汉朝？还是近代的事情呢？
韩、李的文句原是互不相干的，但作者将这两个典故信手拈来，叙写桃源古洞，真是既般配又得体。而上下联的末句，则又都用陶渊明《桃花源记》的文意，也是在用典。
5、化用
所谓化用，就是不原原本本地集录史实或原句，而是加以衍化，融入联中。化用或多或少地要改变典故的原句原意。例如：
（1）湖南岳阳楼联：
四面湖山收眼底，
万家忧乐到心头。
此联重在“忧乐”二字，字面上并不像是在用典，其实不然。下联应是将范仲淹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思脱化为“万家忧乐到心头”的联语，正所谓用典入化，巧妙关情。
（2）陈逢元在民国初年写的岳阳楼联：
两岁苦兵戈，一统山河，肯容吴楚东南坼；
重湖惊梦影，万家劫火，怕说乾坤日夜浮。
上下联后句用杜甫《登岳阳楼》诗句，作者借来反其意以讽当年军阀割据，连年兵戈不休，使杜诗原意另有一番新意。
（3）伏家芬贺姻侄李长富入赘刘家联：
淑女多情惟报李，
郎君厚道必安刘。
此联之妙，妙在选取《诗经·大雅》中的“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和《史记·留侯列传》中的“安刘氏者，必勃也。”两个典故，以此作为隐喻恭贺李郎入赘刘家。其中“安刘”虽非原义，但一语双关更显作者的睿智与才华。
（4）朱自清自题堂联：
但得夕阳无限好，
何须惆怅近黄昏。
李商隐《登乐游原》一诗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名句，而李诗原句是慨叹流光易逝，有个人迟暮之感。朱自清此联是反用其意，一扫原句伤感失落的情怀，代之以乐观洒脱的情调，此种用典亦为典故的化用。
《文心雕龙·丽辞》说：“言对为易，事对为难。”所谓事对就是用典。用典之所以难，是因为如果用典失当或者冷僻，易使对联晦涩难懂，反而不便人们理解联意。但如果用得好，则既可以丰富对联的思想内容，亦可以增添对联的文化色彩。
二、对联中的列品
使用列品方法，可以强化对联所吟咏的事物，收到其它方法所难以达到的效果。运用列品手法的对联，有的较为简单，有的十分复杂，下面略举几例：
1、类似白描的简单列品
（1）塞上与江南景物联：
白马，秋风，塞上；
杏花，春雨，江南。
这是最简单的三项列品，作者运用类似于白描的手法，上联选取“白马”与“秋风”作为塞上的特色景物，下联选取“杏花”与“春雨”作为江南的特色景物，只是将其和谐地列举出来，不加任何渲染，给读者提供了一种悠远的想象空间。
（2）浙江莫干山十二生肖公园联：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此联虽然上下联各有十二项内容，但也属于简单的类似于白描的列品。上联列十二地支，下联列与之相配的十二种属相，此外不加一字一语，干净利索，自然出奇。
2、擅长铺叙的复杂列品
（1）彭玉麟撰题湖口石钟山昭忠祠锁江亭联：
忠臣魂，烈士魄，英雄气，名贤手笔，菩萨心肠，合古今天地之精灵，同此一山结束；
蠡水烟，湓浦月，浔江涛，马当斜阳，匡庐瀑布，挹南北东西之胜景，全凭两眼收来。
这副长联是晚清名臣彭玉麟为纪念昭忠祠阵亡将士而作的，特别是上下联前半部分的三字句与四字句，在创作手法上运用了列品的修辞技巧，增加了对联的气势，力存千钧，情透纸背。上联颂扬忠烈们的英雄气概，“忠臣魂，烈士魄，英雄气，名贤手笔，菩萨心肠”，五项列品使得古今天地精灵浩气回荡；下联在上联切题“昭忠”的基础上，描摹立身锁江亭所见的远近胜景：“蠡水烟，湓浦月，浔江涛，马当斜阳、匡庐瀑布”，五项列品令南北东西之胜景尽收眼底。
（2）邓石如自题碧山书屋联：
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这副对联，上联写景，天下奇观历历在目；下联论文，古今奇书皆藏我胸。上下联分别用九种事物排列，前八项均由三字句构成，最后一项扩展为四字句，九连环，环环相扣，节奏紧凑，音调铿锵，气势宏大，回环跌宕。
（3）罗润章撰湖南桃源桃花源联：
卅六洞别有一天：渊明记，辋川行，太白序，昌黎歌，渔耶，樵耶，隐耶，仙耶，都是名山知己；
五百年问今何世？鹿亡秦，蛇兴汉，鼎争魏，瓜分晋，颂者，讴者，悲者，泣者，未免桃花笑人。
上联盛赞桃源仙境，突出其美好。“卅六洞别有一天”总领上联，然后四项列品，借陶渊明、王维、李白、韩愈四位著名文人，以诗文赞美桃源的事实创造了一个变幻莫测，虚无缥缈的神奇境界；再接着“渔耶，樵耶，隐耶，仙耶”又是四项列品，使得桃花源的平和、宁静、美妙、自由的生活画面跃然纸上。
下联控诉战乱的现实，突出其黑暗。“五百年问今何世”统领下联，切《桃花源记》中桃源人对武陵渔人的问语，增加了桃源的真实感。然后四项列品，“鹿亡秦、蛇兴汉、鼎争魏、瓜分晋”，述说战事连绵不断的秦、汉、魏、晋四个朝代，给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再接着“颂者，讴者，悲者，泣者”又是四项列品，感慨社会人生或兴或衰可悲可叹。
此联可以说是列品与用典手法的综合运用，上下联各自的最后一句又都采用拟人手法，分别照应全联的题旨桃源与桃花，给人的感觉是结构层次分明，感情起伏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