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卡:笔记式散文里的村物诗意 ——阿尔的散文印象
据我所知,阿尔的精神世界基本上由诗和音乐组成。他写的诗比较粗粝,容易看出如新石器时代的手工技能发达程度;他听的音乐噪声太大,他所反对的也是大多数人坚持的那种把美视作真理的态度。所以,我现在看到的他这组题为《村物笔记》的散文一点也不奇怪,他身上的浪漫主义冲动和诗脱离不了关系。
诗人的散文,和散文家的散文、小说家的散文不一样,按照诗界的老话说,还是雪莱的那句“诗人是世界未被承认的立法者”,这种身份的优越感尽管一直遭受到各类人物的明确攻击,但诗人从未有过也不屑于真正的自我反省,因为诗人总是预设了自己与一般人在本质上的区别。对阿尔而言,他的《村物笔记》看起来会被常规意义上的阅读孤立,维特根斯坦的遭遇也是这样的,他们的桀骜不驯的格调和浑浊的、混淆了边界的文风常常使人感到困惑。
“T镇”,不止一个的字母符号式的代名初看起来有点哥特式小说的感觉,这倒谈不上阿尔要赋予它什么独特的含义,但它却有一种独自的含义,对厌恶宏大叙事的阿尔来说,村物叙事有一种特别的戏剧化,凡琐事冗务都是他关注探讨话题,比如“食堂”这个非乡村美学的场所。和毕肖普的写作路子相似之处在于,阿尔承受了诸多怪诞的印记,他往往出人意料,像是一个声称走大道的人突然拐入了一条偏离主题的路子,哪怕连我本人的细节都被他植入文中画了像。
从文体风格上看,阿尔并不像在写散文,他缺乏清晰的布局意识和结构意识,甚至对散文这个概念都是曲解的,这样倒好,他想哪儿写哪儿,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可能这是他最大的概念缺陷也是被我这类读者所最看重的价值。像在《地震》和《写在Z镇的六首诗》两篇中,阿尔还明目张胆置入了自己的私货(仿弗罗斯特的那首诗《弗罗斯特在宁夏杨郎村的初秋》太棒了!),诗人嘛,他写东西时,真的既无规律性又对文体界限不那么敏感。
以上说了这么多,我到底想说啥呢?以我和阿尔的由诗建立起的私人友谊看,我想说,他是最善于跑题的写作者,所有的现实题材、素材和修辞技术,一经他手,必经人迹罕至的小径步入诗的窄门。
当我们看多了或抒情或状物或纪事或哲理的散文后,一股油腻感会充溢我们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阿尔的散文却把意象钝化,他一定遵循了庞德的教诲,“不要在平庸的诗中重讲优秀的散文中已讲过的事。”我喜欢的也就在这里,他从无出于技术层面的考虑而使文风精细,他一直就是粗糙的,他甚至直接将分成了行的诗句压扁组合起来,它有巨大且单纯的弱点,但却是一种揭示,这是地道的个人化产物。
我始终认为散文的抒情化是与当下的生存困境格格不入的。抒情化散文容易制造一种普遍性幻象,试图默认公众的意志,却与事实相反:人的生存困境被忽略了。我在阿尔的这组散文中发现了像《卡夫卡的城堡与菊》的历史感,《三庙记》里钩沉的杂乱,《雕花的玉米》更像细节堆出来的小说,《雨人》里的陌生感就像文中所感,“当你置身一个陌生之地,会发现,就连自己也是陌生的。”那是伍尔夫式的普鲁斯特式的。《T镇食堂》里写的大食堂超出了大食堂的单一功能性,此文之所以让我发生了亲切感,不仅是因为阿尔写了一个善良而正直的父亲,还写到了我,一个叫赵卡的诗人和他的鲁院的轶闻,当然了,文中所罗列的西部乡村菜谱虽粗陋但美味无比。
对散文的功利性摒弃,本身就是阿尔的建构自身的杂揉美学而一再坚持建立的个人法则,他有将抽象与具体混合在一起主观地表现的能力,他更有旁逸斜出的观察事物角度的嗜好,配上他准确但诗化了的语言赋予那些平常事物以强大的感染力,我感兴趣于此的,正是这种写作,散文不仅令人愉悦,更多是某种思考的结果。
赵卡,原名赵先峰,1971年生于内蒙古包头市土默特右旗,从事诗歌、小说、随笔和理论批评写作,著有诗集《厌世者说》。作品散见《草原》《长江文艺》《红岩》《山花》《花城》《钟山》等刊物,现居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