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浮云 生活永存|往事

(算上2014年借调到新闻出版署报刊司工作,开始涉入媒体行业,到今年整整23年。23年,我从满头黑发到满头斑驳,连胡子也是墨里藏针了,自己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生瓜蛋,成长为这个行业还有些专业声望的从业者和观察者,看多了云舒云卷花开花落,看多了楼起楼塌朋友星散,如今,在一个记录者最好的时代——任一个故事都是普利策奖绝佳素材的时代,轮到我自己了。

怯懦是人的本性,但怯懦并不意味着妥协与堕落。我决定熔断自己的媒体生涯,选择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放弃23年来唯一以此为生的职业和习以为常的熟悉的生活方式思维习惯,对于我这样一个守旧传统甚至有些冥顽不化的人来说,其实也需要巨大的勇气——与年轻人选择职业不同,在今后的漫长的日子里,自己无所依靠,还要为稻粱谋,上有老,下有小,而疾病也开始侵扰这个年龄的我,但我还是义无反顾——陶公说得好:“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选择全新的生活,重新开始学习。

23年,虽然今后还要每天计算收支,也值了。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他日若相逢,酒壶慰风尘。

2014年,我曾中断过自己的职业生涯,那一年的生活,应该是我未来生活的一种镜像。今天把2014年一个失业的中年男人的生活记录发布于此,希望大家喜欢。原文写于2014年12月底,题为《功名浮云 生活永存——一个失业中年男人的2014》。)

“落叶满台阶……

草暗因刚剪……

无涯的风在深渊嘶吼,

一天过去,犹如离枝一叶。

于是,只有一根线、一根细细的茎,

把它与生命轻轻捆绑!

我的心里有一团温暖的火,

永不熄灭,永不失落。”

——霍达谢维奇,PASSIVUM痛苦的代价

“朱老师你最近在忙什么?”

2014年里,这是我遇到的最多的问题。

一个失业的宅家的中年男人,能够忙什么?

不过,对于朋友们的关心,我总是要面对。

忙什么?

不外乎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饭,接接孩子走走路,会会朋友喝喝酒,读读闲书吃吃茶,看看世界散散心,写写不咸不淡的文章,聊以贴补家用。

换作一组数字,可以这样表达:全年读书56本(不含我自己出版的两本书的审校和抄过的诗集),码字181篇,41万字,另有几乎每天一篇的流水账,30余万字,微博微信刷屏级;晨课晚课抄诗近千首;喝高度白酒86斤;游历18个城市,锻炼性步行1500公里;体重下降近10公斤……

确实,我的2014年,就是这样度过的。

不过,生活既不是简约的话语,也不是确定的数据所能涵盖,背后其实有许多欢乐挣扎与抗争,尤其是与自己抗争。

不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足以让自己自豪。

我经过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

无愧己心。

********************

(2014年一月告别团队的午间大酒后)

“江河东逝去,文字永流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命运。朋友让我温暖,敌意让我成长。感谢所有人。”

一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出了这样一条微信。两天以后,我在新浪微博里再次发出了这个内容,并配以手抄郑愁予先生的《归航曲》一段,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选择:

“飘泊得很久,我想归去了

彷佛,我不再属於这里的一切

我要摘下久悬的桅灯

摘下航程里最后的信号

我要归去了……”

很快速地清理了所有的事,尽可能安置好旧部——感谢他们这些年他们追随于我,也感谢我的朋友们,愿意接纳那些年轻人给他们机会。我自己则很快带家人回到了故乡,在故乡热情的大酒中,抚平失败的创伤,送走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历史,开始新的生活。

其实,这是我的十字路口。

“每一个十字路口都站着命运,每一个拐弯都意味着选择忠实于自己还是背叛自己。”

翻山越岭之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悠然于市井的,这同样需要强大的内心,尤其是自己生活费更不用说养老费还没着落——国家是不能指望的。

即便如此,我总是不停地通过流水账念叨提醒自己,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不乱拐弯。为的是防止自己步入歧途。

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我的家人给予我充分的信任和理解,让我心有定海针。

“我养你”,太座的豪言让我心里充满感激;我小学5年级的女儿,则把她手机通讯录里我的名字,从中国周刊改成了专业写稿人;而我的父母岳父母,则一如既往信任并支持我的选择。

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实得不得意都要尽欢。虽然我这一路走来,自己其实几无得意的事和理由。

功名浮云,生活永存。

(2014年,暴走党党魁经常走出这样的路线图来,我自嘲这是走路为人。)

我热爱的纪伯伦告诉过我:“你的日常生活,就是你的殿宇,你的宗教。”

我的生活渐渐开始变得有节奏起来。

晨课晚读,接孩子,做晚饭,锻炼身体,写写文章,读读书,偶尔当当店小二,会会朋友,喝点小酒,像上班一样,越来越有规律化。

偶尔,我也接受朋友们的邀约,到处走走,看看过去曾经无视的江山胜景,风土人情。无论是在内陆各城市的行走,还是去缅甸,东京,香港。哪儿都能遇上对脾气的朋友,到哪儿都能遇到一张为自己摆下的酒桌,无论是高堂大屋,还是街角路边。

我开始摆脱忙碌工作的节奏,学着享受生活,欣赏生活。

但是,与过去上班的生活相比,虽然生理上轻松自如多了,不过,精神上还没有完全放下,常常有时不我待的感觉。每次家人催我休息,我却照旧埋首电脑前,如同有任务在身。

虽然宅家,毕竟是男人,养家糊口的责任总是不敢松懈,宅家也要挣出养家的钱,这才是男人。这是紧张之源。

但我又是放松的,几乎可以随时放下。不愿意放下,是因为自己的刻板,不愿意轻易地放纵自己。

今年最大的收获,就是跟丫头在一起的时间,是过去几年的总和。我刚歇下去学校接她的时候,她还很不适应我,一年下来,跟我成了好朋友。甚至,在记日记,读书,写小文章方面,也不再像过去似地一味地抗拒我。每天下午,我早早站在学校门口,读着书,等她出来,这是我最平静的时候。

以至于当我下半年为自己的选择征求家人的意见的时候,她的不经意地随口一说,最终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波澜,改变了我的人生选择。

只有父亲才能明白个中缘由。

(2014年,江南旧闻录一套两册,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

这一年,我也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回到故乡,和父母兄弟,和故乡的朋友一起。我甚至留恋于在自家的地里,察看着菜的成长,尤其是下半年种下的荷花郎——父母兄弟都笑我发痴。我跟父亲说,等孩子可以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就回家种菜种树了。

在故乡的那些日子里,除了跟父母兄弟朋友相聚,我还继续在故乡寻旧访故,我努力去挖掘那些已经消失正在消失的关于故乡往事的记忆。也大有所得,尤其是关于1959-1962故事的寻访,虽未完成,但却让我有了对过去对土地对故乡有了全新的理解,感谢我的父母兄弟,我的同学朋友,感谢他们所提供的所有的帮助。就像安泰俄斯,我的力量来自于自己生长的土地。

感谢江苏教育出版社我的故旧新朋。这些年随手回忆的故乡旧事,2014年汇集成一部江南旧闻录两册,《故乡的味道》和《故乡风物长》,印成了铅字。我自小一直对把名字印成铅字有莫名的敬畏,即便今天把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似乎已经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我依然怀着敬畏。

(2014年9月,在香港大学作公开的讲座)

感谢香港大学新闻与传播中心陈婉莹教授和钱钢老师,仰光之行和在港大的访学,除了让我见到了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色和迥异于我日常生活的风土人情,更让我这个井底之蛙,学到了许多新的东西,对职业和专业的理解,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感谢日本世川平和财团胡一平女士旅日华人李小牧先生及我的老朋友瑞春女士,日本之行,不仅是看到了烂漫盛开的樱花,于我更是一次文化之旅,让我对中日关系有了许多新的反省。

(2014年4月初,第一次东游日本)

虽然解甲归田园,但我的生活其实时时刻刻都与曾经立身的传媒业相关。

须知,我家无长物,身无长技,只有一支烂笔,立身养家糊口,而我这支笔所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给媒体靠给互联网写作,实际上是附骥于广义的媒体而谋生。

感谢互联网和技术进步,虽然没有了近水楼台般的正式的媒体平台,我依然如过去一样,表达着自己的立场和关切,利用博客微博和微信等社交媒体自媒体平台,虽然期间被我所不知道也没人告知的理由的关了一周禁闭。这也是我第一次享受此待遇。

虽然已是解甲归家,赋闲之身,但是许多朋友还是认真地提醒劝告我注意“中庸”。我在感激之余,总是坦然一笑。此时我常会想起霍达谢维奇的诗:

“我的心里有一团温暖的火,

永不熄灭,永不失落。”

我从来不曾想让心中的那团温暖的火熄灭。不过,温和理性,也一直是我秉持的立场,无论是做媒体,还是现在赋闲

在这个社会里,无论身在庙堂江湖,我们总要参与社会生活,所以,我秉持前些年自我的定位:

“与其寄望于虚幻,不若挣扎于尘世。世道再肮脏,也比天堂踏实。世道脏,不是堕落的理由,尽量自己不脏;若无力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就做好自己该做的;若复仇,绝不祸及无辜;无意纠葛于脏世,或可乘桴浮于海。世道再难,唯有自己勉力……”

不想关注都不行,这是职业习惯,虽说早已放下,但职业影响已经渗入骨髓了。更何况,我还是觉得,这样可怕的东西,离自己并不遥远,我们其实都在同一条船上。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必须去关注,关心,关切。这也是为自己。

尽管个体的努力,无法改变这可怕趋势。但是,在这个糟糕的充满邪性的时代,守住自己,也是一种反抗,也是一种建设。而守住自己,还是基本能够做到的。

就像我到处宣说的,在螺蛳壳里,也要永葆有一颗做道场的心,别人的堕落不是自己堕落的理由。这样,才会不被时代吞噬,随波逐流,才会成为自己。

我总结归纳自己的人生哲学,依然是奥索尔金的启迪:

“用创造对抗破坏,尽管规模很寒碜,但终究有所作为”。

所以,在2014年,我把自己的暴走,总结为三句话:

“建设自己,就是改造社会,就是建设新中国!”

我自己清楚,自己这句自我激励的话背后所隐含的逻辑和目标。

我还把原本个人化的抄诗,冠名为“和朱学东一起抄诗吧”,推荐给愿意一起努力的朋友们,许多朋友开始追随,我的家人也加入了这一行列。

2014年的10月,我自己再一次总结了自己在这个社会的生活哲学:

“不做巴甫洛夫的狗,不做维特根斯坦的苍蝇,不做薛定谔的猫,努力做洛伦兹的蝴蝶”。

做洛伦兹那可以扇起风暴的蝴蝶的翅膀,就从做好自己开始。

就像我的读书,我的抄诗,我的走路,我的流水账,都是一种创造,一种建设。

所以,在希望自己成为德国诗人格纳齐诺笔下的“每天在这里抵抗着,既不消失,也不抱怨,更不说话,它什么都不需要,也不被征服”的那个灌木丛之外,我也希望自己成为波兰犹太诗人赫伯特笔下的“无法被驯服,它们将看着我们,直到最后,用沉静和十分清亮的眼睛”的那块卵石,成为关汉卿笔下那粒久历风尘之后依然“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我愿意为之去努力,一如既往,遵守法律的边界,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在乎灌木丛卵石铜豌豆不成器的力量之微弱。

在2014年的年尾,在拒绝了各种诚挚而充满诱惑力的邀约之后,在休息将近一年之时,我最终选择了加盟新京报,重归正在倾斜的战场。

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

“我想在将天明时我的生命

再吹起我嘹亮的画角

重招拢满天的星

重画起满天的云彩

我想停唱我的挽歌

想在我底挽歌内

完全消失去我自己

也完全再生我自己”

年轻的浙江诗人潘漠华生前的这首诗,虽然与我的年龄似乎不相称,但我依然喜欢。我知道,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的我,重新投身媒体业,虽然只是二线,但还是需要潘四的这股勇气和精神头的。

怀特海说,人生如持续的轨迹,将各种不同的经历贯穿。而我,则逐渐地喜欢上了录记自身的生命轨迹,哪怕是多么的微小,且私人。

再见,我的2014。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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