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八百里的云梦谣
中下游的长江,两处大折弯都出现了我国数一数二的淡水湖,其中,说起洞庭湖,“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就会朗朗上口,再者会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其实,洞庭湖不是“云梦泽”的残迹,它们之间是没有直接继承关系的。
洞庭湖是湖南的地理名片,是极为重要的湿地资源,作为连通长江的吞吐型湖泊,洞庭湖总是被密切关注着,当然人们关注的层面相比于古代已经有很大的变化,文人墨客的诗词佳作已经退居其次,取而代之的是它的演变趋势——洞庭湖还能留存多久?
既然想看洞庭湖的未来,就得正确认识洞庭湖的过去,下面,以地理、地质考察研究结果为主、古代文献为辅,一起来看洞庭湖从哪里来,将向往何处!
盆地老,成湖新
洞庭盆地是洞庭湖发育的地质基础,它于古生代白垩纪初期开始形成,此时正值燕山运动晚期,剧烈的造山运动使盆地的东、南、西三面相继隆升,或成丘陵,或成山脉,断陷的地带就是后来洞庭盆地。
地球有四十多亿年,洞庭盆地开始形成距今不过一亿两三千万年,相对于地球,它是年轻的,但相对于人类,洞庭盆地是古老的;新生代古近纪时,洞庭盆地继续沉陷,到了新近纪,盆地边部构造回升,巨厚的碎屑沉积填充在盆地中,此时的洞庭盆地仍然没有湖泊发育。
到了第四纪更新世时,洞庭湖盆地仍然是水流深切、河网交错的平原,华容隆起的存在,使洞庭盆地与江汉平原在地质构造上是独立的;进入全新世后,特别是在新石器时代,洞庭盆地才出现了泛滥平原的地貌,由此给新石器时代的先人们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发展活动场所。
洞庭湖的出现已经是比较晚近的事了,即使是东洞庭湖,现代的淤泥层之下还是河流相沉积物,表明早先的这里是河流摆动地带,或是河间洼地湖,碳十四测年显示成湖年代下限不超过一万年,可以说洞庭湖的成湖是新近的。
从洞庭之野到洞庭湖
湖区的安乡、沅江、南县和大通湖、漉湖、钱粮湖一带,普遍发现了先人遗址,在地下2-7米左右的地方发现的石器甚多,正是因为那时的先人喜欢在河流旁边的二级阶地上居住,这样便于取水又能避免洪水侵袭,也说明了距今4000年及以前,洞庭湖区是河网交错的平原。
这样的地貌或许维持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庄子·天运》中就有“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的说法,庄子是战国中期的人物,其时的“野”既指郊野之区,也指偏鄙之地,“洞庭之野”或是洞庭湖区的原野场景,或是偏远的洞庭湖区,这时的洞庭湖区已经有了泛滥平原的地貌景观,原长江水利委员会就调查到洞庭湖区的最老圩堤,时间为战国时代。
圩堤是沿江滨湖的人们围湖造田的产物,圩堤围住的地方,两湖地区称之为“垸”(音yuàn),可以说,最迟在春秋时代,洞庭湖区的地貌由泛滥平原向湖群演变,出现原始洞庭湖,战国后它才逐渐扩大,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南北朝时期。
“洞庭湖”从哪里来
春秋到战国中期,相关文献中只有“云”或“梦”,而没有“云梦”,此时的“云”是专名,指汉水东岸今京山县境内的故䢵国,“梦”为楚语,乃通名,仅有地貌含义;“云梦”组合在战国后期到西汉初出现,它既是地名,又指地貌,但范围不出江汉地区。
“云梦”被称为“泽”已经是西汉中前期以后了,毫无疑问,洞庭湖的成湖与所谓的“云梦泽”是没有继承关系的,洞庭湖不是“云梦泽”的残存,孟浩然的诗应该使用了借代之辞。
洞庭湖得名于“洞庭之山”,《山海经·中山经》说“又东南一百二十里曰洞庭之山”,位于“江渊”(河流回水区域,东洞庭湖最早的湖泊水体)和长江交汇地带(或为今天的君山),屈原的《九歌》中有“洞庭”,即“洞庭波兮木叶下”。
有洞庭之山方有“洞庭之野”,洞庭之野中的大湖即为洞庭湖,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直接言明“湖即洞庭湖也”,“凡此四水,同注洞庭,北会大江”,四水就是湘江、沅江、资水、澧水,接着他又写道“湖水广圆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没与其中”,其实郦道元没有到过洞庭湖,应该是综合他人关于洞庭湖的记载而写的,这时的洞庭湖仍处在扩大过程中。
八百里洞庭
洞庭湖的扩大固然与洞庭湖区沉降有一定的联系,但本质上洞庭湖非构造湖,所以洞庭湖的变迁与荆江的发育过程及四水变化息息相关,就说荆江,在缺乏大堤控制江水形势时,一旦河水泛滥,就向两岸漫溢,呈泛滥平原特征,公元450-524年,荆江南岸的太平、调弦两口溃决,江水进入洞庭湖区,极大干扰了洞庭湖水系。
唐朝后期到清朝前期是洞庭湖的全盛时期,所以唐诗宋词中的洞庭湖非常广阔,一眼望去浩瀚无边,有《岳阳楼记》中的“北通巫峡,南极潇湘”之景观,洪水季节更甚,唐末至北宋,洞庭湖区的沉降速度加快,导致江水从岳阳城江口向南倒灌洞庭湖,五代的《北梦琐言》、北宋的《岳阳甲志》和《岳阳风土记》皆有描述。
浩浩汤汤
江水倒灌给洞庭湖区带来水量的同时,也输入了大量的泥沙,泥沙在湖底淤积,使湖水深度减小,最后导致了汛期时洞庭湖水面大为扩展,洞庭湖群连成一体,《资治通鉴》注引《巴陵志》有“(洞庭湖)西吞赤沙(湖),南连青草(湖),横亘七八百里”这一的景象,《太平寰宇记》也有描述。
湖泊淤浅、水面扩大的同时,人口也在增加,北宋时,洞庭湖区已经出现了围垸造田;到了元代,重开荆江南岸的杨林、宋穴、调弦三口,江水大量涌入洞庭湖区,加上四水的含沙量也增加,淤出的陆地增加,围垸造田更加简单。
洞庭湖之夏
明代,大规模的围垸造田在洞庭湖区开启,形成了湖泊淤浅→围垸造田→容蓄量减少→水位上升→水淹圩垸→湖泊淤浅恶性循环,这样在短时间内,既让洞庭湖水面扩大,也为洞庭湖的萎缩埋下了伏笔。
洞庭湖上的舟船
明代有大规模围垸造田的现象,但洞庭湖水面并未明显减少,汛期时还扩大了,嘉靖年间的《常德府志·地理志》说“每岁夏秋之交,湖水泛滥,方八九百里”,明尺的“方八九百里”约等于6000-7000平方公里,罗洪先《广舆图》的洞庭湖大小也应该在这范围内,洞庭湖全盛时期或许就在16世纪的明朝中期。
洞庭湖到哪里去
明末清初,洞庭湖水面有所减少,变化趋势是容蓄量、水面变小,康熙末年的《大清一统舆图》上,洞庭湖的水面在4000-5000平方公里之间;到了19世纪中期,荆江南岸大堤在藕池(1852年、1860年)和松滋(1870年)溃口,太平、松滋、藕池、调弦出现了江水四口分流入洞庭的局面。
这不仅造成了洞庭湖水沙失去平衡,湖底泥沙淤积的速度远快于地质沉降速度,洞庭湖水面一度增加,在5000-6000平方公里之间,只是此景不长,随后100年中,泥沙快速淤积,湖面逐渐淤高,加上人工围垦,洞庭湖水面急剧减少到2740平方公里,“中国第一大淡水湖”的称号落到了鄱阳湖。
丰水期时湖天相接
进入新世纪新时代,三峡工程的运行,长江的来沙量已然减少,未来的洞庭湖盈缩会在于洞庭湖区的地质升降,也会在于四水来沙量和人们对湖泊的利用态度,利用湖滨、湖水发展先进农业、养殖业也好,利用湖泊调洪、航运也罢,只有把握吞吐型湖泊演变规律,真正理顺人湖关系,因势利导,洞庭湖才能陪伴我们更长的时间。
岳阳的国际码头
洞庭湖伴随着长江、四水的变化而演化,它是通江的吞吐型湖泊,这些吞吐型湖泊的最终命运是消亡,人类的力量可以加快或减缓这一过程,洞庭湖对湖南的重要性、在长江中下游的地位都是不言而喻,它并非一城一地的私家池塘,而是大家共同的珍宝,伴随着综合治理的推进和落实,希望能缓解它的生态危机。
岳阳楼与洞庭湖
洞庭湖滨的岳阳楼留下了范仲淹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国忧民之情怀,对于洞庭湖的未来,更应该记得杜牧的警世之言——“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唯有如此,才能守住美丽的家园。
洞庭湖犹如长江玉带上系着的明珠,位于我国湖南省境内,流经湖南省绝大部分地区的“四水”(湘江、资水、沅江和澧(lǐ)水)都先汇入洞庭湖,再由洞庭湖从岳阳流入长江。小编去年曾写过《“四水”流“三湘”》来介绍这四条河流,因此这里只介绍洞庭湖。
洞庭湖
洞庭湖和“四水”的位置
源远流长
洞庭湖的传说源远流长。相传在上古时期,舜帝南巡,舜的二妃娥皇、女英随后前往。到洞庭湖时听闻舜帝已在九嶷山去逝,二妃悲痛欲绝,投湖殉夫。人们在湖中的小岛上为二妃修墓,将该岛取名为洞庭山,意为神仙的“洞府之庭”。岛上生长着斑竹,相传是当时二妃悲痛哭泣,泪水沾在竹子上形成的。
君山岛
斑竹
当地神话中,也将舜帝称为“湘君”,洞庭山又名君山(岛)。舜的二妃又称“湘娥”、“湘妃”、“湘夫人”等。屈原的《九歌·湘夫人》曾写道“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可见“洞庭”这名字,早在战国时期就已出现。
史前文明
与传说相比,洞庭湖的文明更为悠久。在洞庭湖流域的道县玉蟾岩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世界上最早的栽培稻,距今约1.5万年。
洞庭湖附近的澧阳平原的宋家岗、杉龙岗和彭头山遗址,出土了9000年前的碳化稻谷。
同样在澧阳平原的城头上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了8000多年前的稻田和中国最早的城——城头山城,距今6300-4500年。
澧阳平原的水稻遗址分布图
城头山城遗址复原模型
在洞庭湖南边不远处的湘江支流——沩水河畔炭河里遗址,出土了大名鼎鼎的国宝——四羊方尊。在很早以前,中华文明就已经在洞庭湖地区遍地开花了。
四羊方尊青铜器
最早的江南
今天的江南指长三角一带,但最早的江南是指洞庭湖一带。屈原在他的长诗《招魂》的结尾写道“魂兮归来,哀江南!”而当时长三角地区则被称作江东。
西汉时期,洞庭湖地区为长沙国的封地,马王堆出土的直裾素纱襌(dān)衣和漆器分别反映了当时高超的丝织技术和精湛的制漆工艺。
直裾素纱襌衣
漆盒
到了东汉末年以后,许多北方的民众为躲避战乱而迁徙到这里,开垦土地,种植庄稼,促进了洞庭湖地区的开发。洞庭湖一带造船业和青瓷烧制快速发展起来。
到了唐代中期,长沙铜官窑率先烧制出釉下彩瓷,突破了传统的青、白瓷的单一色调。
到了宋代,洞庭湖上已经出现了“车船”,这种船的船身两侧装有浆轮,浆轮转动使船前进,类似于车在路上靠车轮滚动,所以叫车船,与近代的明轮很像,只是动力来源是人力,不是蒸汽机。岳飞在被南宋朝廷派往洞庭湖一带镇压农民起义时,曾缴获过车船。
古代车船
近代蒸汽明轮
诗文里的洞庭
八百里洞庭,碧波荡漾,吸引着众多文人墨客把酒吟诗、抒发情怀。
唐代诗人元稹曾作诗《洞庭湖》
人生除泛海,便到洞庭波。
驾浪沉西日,吞空接曙河。
虞巡竟安在,轩乐讵曾过。
唯有君山下,狂风万古多。
诗中说除了大海,要数洞庭湖最壮观了。诗中的君山是指洞庭湖上的君山岛。
刘禹锡也写了《望洞庭》。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诗中描写了秋夜月光下水平如镜的洞庭湖,将其比作白银盘,湖中的君山岛则是这青螺。
山水田园派诗人孟浩然也写了一首望洞庭《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诗中写了农历八月洞庭湖的磅礴气势和壮丽景象。诗里提到的岳阳城,位于洞庭湖流入长江的湖口,地势险要。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坐落在这里,相传最早是由三国时期鲁肃建造的阅军楼,后来被称为“巴陵楼”、“岳阳楼”。
据说大诗人李白曾经到岳阳楼,留下了
《与夏十二登岳阳楼》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岳阳楼
岳阳楼与洞庭湖
北宋文学家、政治家和军事家范仲淹没有去过岳阳楼,根据友人滕子京提供的《洞庭晚秋图》,为其写下《岳阳楼记》。散文不仅描写了“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洞庭湖景色,更抒发了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
洞庭湖的水产也很丰富
李商隐曾写了一首《洞庭鱼》
洞庭鱼可拾,不假更垂罾。
闹若雨前蚁,多于秋后蝇。
岂思鳞作簟,仍计腹为灯。
浩荡天池路,翱翔欲化鹏。
沦为“第二”
文人眼里的洞庭湖,无一不是雄伟壮丽、碧波万顷。
现今的洞庭湖
然而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洞庭湖却被分割为东洞庭湖、南洞庭湖和西洞庭湖等湖泊,这一切都离不开人类的活动。
唐末经济重心的南移,洞庭湖地区人口快速增长,荒地被开垦完,人们开始向湖要地,围湖造田。洞庭湖上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垸(yuàn),湖泊的面积急剧缩小。
垸田
清代中期,洞庭湖面积还有6000多平方公里,到了民初,只有5000平方公里,到了1983年,只剩下2691平方公里。
洞庭湖的面积和库容变化
明清时期“湖广熟,天下足”,这背后正是洞庭湖的面积在不断缩小。而今,洞庭湖早已不再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而是第二大淡水湖。江西的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
洞庭湖只是围湖造田过程中面积急剧减少的湖泊中的一个。湖泊不仅是重要的生态系统,还是主要的蓄滞洪区。据资料统计,1300~1950年,长江平均每14年发生一次大的洪灾,到20世纪下半叶,大洪水的频率提高到每3年一次,而进入80年代,几乎年年发生洪灾。很大原因是湖泊面积和库容减小,失去分洪、蓄洪的能力,洪水就向其他地方漫灌。
美编:覃华清
校对:张崧
部分历史推文:
你对“水天一色”最早的印象来源于哪儿?在小编的记忆里,这样的意境大概也只有洞庭湖才配得上。小时候对一个地方的喜欢是简单而纯粹的。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真正地站在洞庭之上,看那书本里提到的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
就算是你没有去过,你也应该想到这是怎样的震撼人心!登上岳阳楼,放眼洞庭湖,浩浩荡荡,一碧万顷,水天一色,水鸟翱翔,百舸争流……这才是真正的渺渺峥嵘,巍乎大观。
洞庭湖在湖南省的北部。所谓“湖南”就是洞庭湖之南的意思。它北面通向长江,南面接通湘江、资江、沅江、澧江四条大河,是我国第二大淡水湖,号称“八百里洞庭”。
洞庭湖由来已久,古称“云梦泽”。在《史记》、《周礼》等古书上都有“云梦”的记载。梦,是当时楚国方言“湖泽”的意思。《汉阳志》说:“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合起来统称云梦。
到了战国后期,由于泥沙的沉积,云梦泽分为南北两部,长江以北成为沼泽地带,长江以南还保持一片浩瀚的大湖。自此不再叫云梦,而将这片大湖称之为洞庭湖,因为湖中有一著名的君山,原名洞庭山。
《湘妃庙记略》称:“洞庭盖神仙洞府之一也,以其为洞庭之庭,故曰洞庭。后世以其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无得而称,遂指洞庭之山以名湖曰洞庭湖。”这就是洞庭湖名称的由来。
这里自古就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誉。洞庭湖的魅力绝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一方风景,它的一点一滴都是被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名士用文字所描摹出来的。
有些地方,不管你去没去过,它的美其实早已深深印在你的心中了。诗词歌赋中的洞庭湖早已让你迷醉,它无需多言,自有人来不由自主地称赞它。
在刘禹锡的眼中,千里洞庭不过是妆楼奁镜、案上杯盘而已。举重若轻,自然凑泊,毫无矜气作色之态。他说: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在皓月银辉之下,洞庭山愈显青翠,洞庭水愈显清澈,山水浑然一体,望去如同一只雕镂透剔的银盘里,放了一颗小巧玲珑的青螺。
在李白看来,洞庭湖这么好的美景,应该两忘烟水里,好好喝酒才对,又何必唏嘘呢?于是,他说: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虽未上天,却并非青天不可上,也并非自己不愿上,而是洞庭月色太美,不如暂且留下来。姑且把洞庭湖赊买给月宫嫦娥,再驾船到白云边上买桂花酒去。
失意的孟浩然看到洞庭湖壮丽景象和磅礴气势时,想到的是他心中也同样波澜壮阔的梦想。他说: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面对浩瀚的洞庭湖,自己意欲横渡,可是没有船只;生活在圣明的时世,应当贡献出自已的力量,但没有人推荐,也只好在家闲居,这实在有愧于这样的好时代。
垂垂老矣的唐温如来到洞庭湖,看到的是洞庭湖水萧瑟的秋景,想到的是一夜白发的美丽湘君。他说: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岁月远去,自已也老矣。可是在这洞庭之上,醉后也是美好的梦境,仿佛觉得自己不是在洞庭湖中泊舟,而是在银河之上荡桨,船舷周围见到的是一片星光灿烂的世界。
远在咸阳的温庭筠是在一个空濛飘渺的雨中想到洞庭湖的。他说:
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濛隔钓船。
还似洞庭春水色,晓云将入岳阳天。
在咸阳桥上遇雨,想到的却是那初春时节洞庭湖上那烟波浩渺的景致。洞庭湖为海内巨浸,气蒸波撼,吞天无际。在诗人看来,湿漉的晓云好像是驮载着接天的水气飘进了岳阳古城的上空。
来到洞庭湖,怎能不上岳阳楼?“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完善结合,使之成为无数诗人墨客的登临胜地。在八百里洪波之中融入自己与国家共命运的拳拳之心。
岳阳楼西临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北望滚滚东去的长江,作为洞庭湖岸的制高点,这里是远眺洞庭的最佳位置。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个地方是引起无数人共鸣的的地方。
东汉末,东吴大将鲁肃在洞庭湖连接长江的战略要地筑巴丘城;建安二十年,为争夺荆州,鲁肃修阅军楼训练水师,成为岳阳楼前身。
岳阳楼,以文为奇。唐开元年间,中书令张说谪守丘州,便将西门城楼扩建为楼阁,初名“南楼”,后来改名“岳阳楼”。此后张九龄、孟浩然、贾至、李白、杜甫、韩愈、刘禹锡、白居易、李商隐等又留下众多名篇。
宋庆历五年,被贬知岳州的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并函请范仲淹作记,记中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使岳阳楼名扬天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范仲淹《岳阳楼记》
范仲淹不仅将洞庭湖的壮美与岳阳楼的宏伟描写得淋淳尽致,而且他的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已任的崇高情怀,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集中写照。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崖疆。渚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襟带三千里。尽在岳阳楼”。登上岳阳楼,眺望八百里洞庭湖的湖光山色,才能真正体会到这“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意境。
从岳阳楼向外望去,那露出在湖面上的小岛,就是洞庭湖上有名的君山。君山又名湘山或洞庭山,与岳阳楼仅一水之隔。君山是一座长形的小岛,由72座大小山峰组成。君山虽小,名胜古迹、神话故事却美不胜收。
相传在远古时代,洞庭湖中并没有岛。每当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时,来往船只无处停靠,常被恶浪吞没,当地人民苦不堪言。这事引起了水下72位螺姑娘的同情。她们忍痛脱下身上的螺壳,结成一个个小岛,后来连在一起,就成了今天的君山。君山上的72峰就是72位螺姑娘变成的。
四千年前,禹帝南巡,他的两个爱妃娥皇、女英随后赶来,船被风浪阻于洞庭山。忽闻禹帝已死于苍梧(今广西梧州市),二妃悲痛欲绝,扶竹南望,涕泪纵横,点点泪珠洒于竹上,呈现斑斑点点,因此便成了现在君山北边生长的“湘妃竹”,也叫“斑竹”。二妃称为君妃、湘妃,为了纪念她们,就把洞庭山改为君山,也叫湘山。据说这就是君山和湘山名称的由来。
君山上的“柳毅井”是后人演绎唐人李朝威所写《柳毅传》的故事开凿的。唐朝年间,落第书生柳毅路遇一个满面泪痕的牧羊女。她自称是洞庭龙王的女儿,因受丈夫虐待而流落此地,遂祈请柳毅由枯井入海捎信给龙王,盼能早日被救回龙宫。柳毅来到君山,找到枯井,直下龙宫,完成传书之托。
八百里洞庭,处处皆是情与景
忘不了,洞庭湖那浩瀚缥缈的湖光山色
忘不了,洞庭湖畔岳阳楼上的忧国情怀
忘不了,梦里梦外都想要来到这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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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没有到过岳阳楼,他写千古名篇《岳阳楼记》时,人也不在洞庭湖畔。
在语文课上背过全文的我们知道,《岳阳楼记》写于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这时候范仲淹在邓州(今河南南阳)为官,没时间去巴陵(今湖南岳阳)找好朋友滕子京。
四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屹立于洞庭湖边
一般认为,滕子京在巴陵重修岳阳楼时,给范仲淹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一幅《洞庭晚秋图》,说老范,你给我写篇文章,夸夸岳阳楼与洞庭湖呗。
范仲淹是苏州人,从小在太湖边生活,他看画作文,再凭借对太湖的印象以及借古喻今的感慨,挥笔写出了这篇《岳阳楼记》。
古今无数学子全文背诵过的《岳阳楼记》
对于洞庭湖,范仲淹说:“前人之述备矣。”诚然,这个昔日的中国第一大淡水湖有太多故事,也有太多伤痛,这一方烟波浩渺的水土,早已被抹上了不同的色彩。
俯瞰八百里洞庭与岳阳楼
1. 衔远山,吞长江
洞庭湖之壮美,是千里湖水的澄碧。
洞庭湖秋色
中国有大江大河,山高水长,根据水利部、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第一次全国水利普查公报》,目前,中国流域面积100平方公里及以上的河流约有2.3万条。可中国的湖泊,尤其是淡水湖泊一向缺乏,包括中俄边境的兴凯湖在内,中国六大淡水湖总面积不到2万平方公里,而其中洞庭湖的兴亡盛衰极具代表性。
洞庭湖镶嵌于两湖平原(洞庭湖平原—洪湖平原)之间,一湖划分湘、鄂两省,位于湖南的北部,又在湖北之南,从地图上看,湖体呈“U”字形,湖域面积约为2600平方公里。
洞庭湖扼长江之中游,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水库,被称为“长江之肾”。据统计,其湖泊容积多达167亿立方米。
万里长江冲出三峡后,与洞庭湖水相会,之后向东流去。同时,洞庭湖南纳湘、资、沅、澧四水,北吞松滋、太平、藕池、调弦四河,由岳阳的城陵矶汇入长江。
洞庭湖卫星图:丰水期与枯水期对比
古代的洞庭湖为五湖之首,南横五岭,北连云梦,极盛时期面积达6000平方公里,号称“八百里洞庭”。
这样一个浩瀚大湖,坐落于一个大型沉降盆地内,是一个构造断陷湖。在约260万年前进入地质学的“第四纪”后,这一地区开始分布一些星散的小型湖沼。距今约6000-4300年前,气候转暖,格陵兰大冰盖消融导致全球海平面抬升,入海河流的河口遂向内陆退缩,长江中下游河床随之抬升,沿江干支流交汇处的低洼盆地逐渐壅滞形成大型湖泊,洞庭湖就在这一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形成。
简单地说,这一浩渺大湖,是由一些小型湖沼扩涨而来。
2020年汛期,洞庭湖与长江水位均大量上涨,原来江湖中间的分割地带被淹没。
史书记载,洞庭湖是先秦时期古云梦泽的一部分。云梦泽,有时也代指洞庭湖。
古人认为,云梦泽跨长江南北,河湖交错,战国以后经长江及其支流的泥沙淤塞,逐渐分裂为长江以北的大小湖泊,以及长江南岸的洞庭湖,此即所谓“云梦竭而后水入洞庭”之说。
但是,一些地质学家运用现代自然科学研究手段,推翻了这一认识。他们认为,历史上跨江南北的古云梦泽可能并不存在,长江南北的众多湖泊不是古湖的残留。云梦泽的消亡史成了一个争议性话题。
现在,洞庭湖面临与云梦泽相似的命运,被分割为东洞庭湖、南洞庭湖与西洞庭湖三部分,有时也包括被单独隔开的大通湖。
洞庭湖虽湖面萎缩,成了中国第二大淡水湖,但仍是我国水量最大的淡水湖,多年平均入湖水量为鄱阳湖的3倍,默默地吞吐着长江洪水,守护沿岸的生灵。
长江江豚
独特的湿地生态系统和丰富的自然资源,让洞庭湖成为珍稀物种栖息的一片净土。洞庭湖边上了年纪的渔民说,二三十年前,江豚在这里还随处可见,因为每逢暴风雨将至,江豚都会频频出水呼吸,当地渔人称之为“拜风”,以此预测风雨。如今,这个自带微笑的水中精灵,数量可能已经不足1000头。
除了危在旦夕的长江江豚,黑鹳也将洞庭湖作为重要的迁徙中转站,作为国家一级保护候鸟,黑鹳平时难得一见,在洞庭湖,最多时却有70多只同时出没。另外一个鲜少露面的国际濒危物种小白额雁,来洞庭湖区域过冬的数量,已经占了其在全球分布的70%以上。
黑鹳
洞庭湖有太多动人传说,神话中“四不像”的现实原型麋鹿也选择在洞庭湖畔“安家落户”。1998年随长江流域大水冲入洞庭湖的野生麋鹿,每年以近10%的速度增加,这是目前全国没有人工干预的最大野生麋鹿群,偶有数十只游弋于洞庭湖深处的绿草碧水间,蔚为壮观。
野生麋鹿群
最早将人文意义赋予洞庭湖生灵的人,是2000多年前的楚国诗人屈原。屈原的楚辞多次提到洞庭湖,如《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湘君》:“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洞庭之名源自湖中的洞庭山,即现在的君山岛,有“神仙洞府”之意。唐代刘禹锡《望洞庭》中写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所指的就是君山。
洞庭湖中的君山岛,与岳阳楼遥遥相对
君山流传着舜帝二妃(娥皇、女英)殉情的传说,屈原所作《湘君》《湘夫人》,也是以舜与二妃的传说为创作灵感。相传舜南巡崩殂,娥皇和女英在洞庭山忽闻噩耗,遂攀竹痛哭,泪水滴落竹上,化作斑竹,她们悲痛而逝后,葬于洞庭。
屈原的诗寄托着他的失意,他怀着忧思,“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被流放到湘、沅之地,定居于洞庭湖畔,最后不忍见故国沦亡,含恨自沉汨罗江,如湘君、湘夫人,千古遗恨荡漾在洞庭潇湘之间。但楚人留给洞庭湖的,不只有端午吃粽子与龙舟竞渡的习俗。
汨罗江,屈原自沉之处,属洞庭湖水系
2. 潇湘夜雨千年
洞庭湖之史话,是炙热火辣的赤红。
马王堆汉墓T型帛画
湖南人从先秦时就喜欢吃辣了,《楚辞·招魂》中说,楚湘地区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也就是喜食辛辣酸甜之味。
那时辣椒还未传入中国,湖南人已在其他食材中寻找火辣的口感。以长沙为代表的,集洞庭湖区、湘江流域与湘西山区各种地方风味于一体的菜系,最终演变成了中国八大菜系中的湘菜。湘菜油重色浓、酸辣焦麻、鲜香脆嫩,仿佛潇湘山水中的一抹红。
湘菜以辣闻名,剁辣椒随处可见
火红也是楚人最爱的颜色。日出东方,火色赤红。楚国有拜日的习俗,因此尚赤、尚东、尚左,楚墓中也有大量赤色的陪葬品。楚汉相争时的鸿门宴,在史书记载中有一个细节,“项王、项伯东向坐”,而刘邦起义之初,也自称为“赤帝之子”。
马王堆汉墓中的漆鼎
楚国八百年的辉煌灿烂,为中华文明的重要来源之一。实际上,早在楚文化之前,距今四五千年前,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与长江中游龙山文化等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于洞庭湖区的今安乡、南县、华容、沅江、湘阴、汨罗等县市。
考古学界认为,殷商时期先楚文化中,长江以南的土著部族三苗、虎方等也在洞庭湖留下足迹,他们最终汇成了楚文化。
沅江,属洞庭湖水系
洞庭湖是楚人在长江以南的稳定后方。秦灭六国后,秦始皇南巡,特意到洞庭湖一游。当时的交通工具难以渡过宽阔浩渺的洞庭湖,秦始皇遇风浪而“几不得渡”,回到关中后,他气得命令三千刑徒伐尽洞庭湖畔的树木,使山岭赤裸,呈一片赤红。洞庭湖滩的开发,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展开了。
如今,洞庭湖大多时候风平浪静,当年秦始皇泛舟湖上却有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
历史上,洞庭湖的开发与三次“衣冠南渡”息息相关。西晋永嘉南渡,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洞庭湖区成为容纳华夏衣冠、侨立州郡最多的地区之一。侨立州郡县,是东晋南朝时为了接纳南渡士民,在长江南北设置的州郡县,一般沿用北方地名,如洞庭湖北设有南义阳郡、南河东郡。
在此之后,多次移民浪潮涌向洞庭湖,安史之乱中,两京士民逃亡,也纷纷前往荆湘,遂使洞庭湖区居民“十倍其初”。除了南迁,在明清时期的“江西填湖广”中,洞庭湖也是移民的重要目的地。
东晋时期荆州,洞庭湖区设有多个侨州郡县
洞庭湖也迎接着历代遭贬的官员与失意的文人,从屈原到李白、孟浩然,再到黄庭坚、张孝祥,都曾在洞庭留下足迹。
流寓洞庭湖的诗圣杜甫,在此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病逝于湘江的一艘小船上。他晚年来到洞庭湖,登上岳阳楼,在诗中慨叹: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与人口南渡、经济重心南移相伴而来的,却是大规模围垦的现象。南渡的民众带来了大批劳动力与先进的农业技术。于是,“封略山湖”、“抢占田土”的活动不断发生,南迁人口围垦洞庭湖滩,开辟大量的荒地与湖田。洞庭湖区盛产稻米,逐渐成为天下粮仓,人进水退,也留下深深的隐患。
金秋时节,稻谷丰收
3. 湖广熟,天下足
洞庭湖之富足,是稻米流脂的雪白。
早在文明诞生之初,洞庭湖就是传统农业的发祥地。其西岸澧县彭头山遗址发现的炭化稻谷遗存,经碳十四检测,距今7000-8000年,比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还早了一二千年。这些水稻与现代水稻的生物学性状已十分接近,证明了洞庭湖区是人工栽培水稻最早的发源地之一。
洞庭湖得天独厚的农业生产条件,养育了历代中华儿女。明代中后期,民间已经流传“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洞庭湖地区取代太湖地区,成为全国最大的粮食出产地,而曾经“苏湖熟,天下足”的太湖地区,反而由粮仓变成了粮食需求地。
湖南当地的养虾基地
清雍正年间,名臣鄂尔泰在奏折中说:“湖广诸省向为东南诸省所仰赖,谚所谓'湖广熟,天下足’者,诚以米既充裕,水又流通之故。”这是说,湖南、湖北的粮食养活了东南各省。
眺望洞庭湖,水天一色
一直延续到当代,洞庭湖区的粮食总产量依旧占湖南全省的1/4,而水产品产量占全省的一半,堪称“鱼米之乡”。
洞庭湖产鱼,在先秦时就已闻名天下。《吕氏春秋》写道:“鱼之美者,洞庭之鳟。“当时的权贵皆以食湖湘之鱼为幸事。司马迁、班固写到洞庭湖时都说此地“饭稻羹鱼”,虽然没有千金之家,但也没有饥馑之患。
青、草、鲤、鳊等淡水鱼种常在明清洞庭湖区各县县志中提及,东、南洞庭湖产的上等银鱼更是当时的贡品。湖边的鱼市星罗棋布,如华容、巴陵(岳阳)等地,每当旺季,渔舟鳞次栉比,纵横如图画,各地商人为了肥美硕大的洞庭湖鱼纷至沓来。
银鱼,是明清时洞庭湖上贡朝廷的珍品
洞庭湖滩地的垦殖为经济发展和社会安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以说,历朝历代的太平盛世都有洞庭湖的功劳,但也正是如此,洞庭湖做出了莫大的牺牲,随着围湖造田活动的加剧,其带来的负面影响日趋明显。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洞庭湖属于湿地,树木原本不多,大多为草本植物和水生植物,但人类活动改变了洞庭湖的面貌
4. 拯救大湖洞庭
洞庭湖之伤痛,是湖水退去的苍黄。
20世纪下半叶,鄱阳湖面积超过洞庭湖,成为中国第一大淡水湖
有人说,弯曲细长的洞庭湖在地图上更像一条河流,其背后恰恰是一段湖水消亡的痛史。
洞庭湖是重要的调蓄湖泊,使长江无数次洪患化险为夷。明清时期,洞庭湖湖面扩涨却突然进入盛期。这种表面的“繁荣”是江湖关系由自然演变转为人为因素主导的现象。
明嘉靖之后,统治者采取了“舍南救北”的错误方针,长江之北分流的穴口尽堵,留下南岸的太平、调弦二河与洞庭湖相通。这样的消极治水导致江湖蓄洪关系发生剧变,长江大量水沙只能向南倾注,排入洞庭湖,一遇洪水,湖区泛涨,湖水泛滥。到19世纪中叶,每到洪水时期,洞庭湖水域面积逾6000平方公里,重回历史巅峰,为现在的2倍多。
清代湖南省地图,从中可见洞庭湖的辽阔
这种人为干预的治水方针反而让洞庭湖迅速地由盛转衰。在清代名臣陶澍等编成《洞庭湖志》的27年后,咸丰、同治年间,藕池、松滋二河相继溃口,与太平、调弦形成四口分流入湖的局面。洞庭湖进入有史以来演变最剧烈的阶段。
四口自北向南奔流打乱了原有的水系格局,大量泥沙倾积于湖内,加速了江湖洲滩的发育和泥沙的淤塞。起初,人们为洲滩发育形成的肥沃土地而欣喜,疯狂地围湖造田、与水争地,丝毫不顾泥沙淤积日趋严重,湖泊面积日益缩小的危机。同时,无节制的渔业捕捞、过度养殖造成的富营养化,也使湖区水质污染严重。
岳阳城陵矶,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航道
这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断向水面要粮的错误发展方式,一直延续到了当代。
上世纪70年代,为了发展造纸、木材等经济产业,欧美黑杨被引入洞庭湖区,并大面积种植。截至2016年底,仅西洞庭湖保护区的核心区,种植面积就有5万余亩。然而,欧美黑杨外号“湿地抽水机”,大规模种植会加速湿地的旱化,改变湿地土壤结构,导致“树下不长草,树上不落鸟”。
因此,在人为干预下,洞庭湖从19世纪初的6000平方公里缩减到清末的5400平方公里,再到建国前夕缩减至4350平方公里,如今,湖面面积仅为2600平方公里左右。近现代以来,洞庭湖萎缩之快,为全国之最。
1978年6月与2005年7月洞庭湖卫星图对比
卫星图表明,2003年后,湖泊面积仍在快速缩减。湖泊急剧萎缩,湖体支离破碎,呈现一片沼泽化的面貌,表明洞庭湖已进入衰老阶段。上世纪90年代,有专家悲观地推算,再过60年,洞庭湖将不复存在。
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之后,对洞庭湖的保护进入一个拐点,国家相继启动了长江防护林工程、退耕还林工程,开展实施洞庭湖水系的水土保护,由千百年以来向洞庭湖索取生活物资,逐步转变为重视恢复生态功能。出来混,迟早要还。
2018年,湖南省为治理洞庭湖投了32亿,预计到今年恢复湿地65万亩,整治岸线11.14公里、洲滩168处,湿地保护率稳定在72%以上。
洞庭湖能否变得越来越好,在于她从古至今哺育的中华儿女,能否解决人与自然的矛盾。拯救洞庭湖也将成为几代湖区人民的梦想。保护湖泊,就是保护人类的未来。
千百年来,洞庭湖养育了“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的湖湘儿女,洞庭湖之畔崛起一座座千古名城。
洞庭湖西岸的常德,古称武陵,为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所在地,湖南人熟悉的戏曲《刘海砍樵》也起源于常德。沅水与澧水在此流过,城中的柳叶湖是中国城市第一湖,面积为杭州西湖的3倍。这座“桃花源里的城市”以绝佳的市容市貌闻名于世。
湖南常德柳叶湖
洞庭湖南岸的益阳,有资江南北贯通,背靠雪峰山,呈现“半成山色半成湖”的湖乡地貌,极具洞庭湖区特色。洞庭湖博物馆就设在隶属于益阳的沅江市,这是国内唯一一座洞庭湖专题的博物馆。
湖南益阳西流湾大桥
在洞庭湖、湘江滋养下的湖南省省会长沙,更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城市。岳麓书院诉说着湖南的人杰地灵。作为楚国故地的长沙,可以自信地宣称:“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俯拍岳麓书院
马王堆汉墓见证了历史的沧桑,世界最轻的丝织品素纱襌衣至今无法仿制,也有洞庭水的几分贡献。
作为中国“媒体艺术之都”,现在的长沙既有历史的厚重,又洋溢着欢快的气息,一句“快乐中国”的口号,是多少人守在电视机前的青春记忆。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洞庭湖东岸的岳阳古称巴陵,北枕长江,怀抱洞庭,若按照经济排名,是湖南第二大城市。“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从岳阳楼俯瞰洞庭湖,眺望君山,气象万千,脑海中浮现的,应是范仲淹的的千古名篇。
巴陵广场“后羿射巴蛇”像,出自岳阳建城传说
拯救洞庭湖的秘诀,或许就在那篇《岳阳楼记》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先忧后乐,再造云梦。纵使江湖远去,但愿我们,都能守住心中的江湖。
航拍洞庭湖边的岳阳楼
参考文献: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
[清]陶澍,万年淳等:《洞庭湖志》,岳麓书社,2003
张步天:《洞庭历史地理》,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
施金炎:《洞庭史鉴:洞庭湖区域发展研究》,湖南人民出版社,2002
高碧云:《洞庭湖经济史话》,方志出版社,2005
徐民权,段春,何培金:《洞庭湖近代变迁史话》,岳麓书社 ,2006
湖南省国土资源厅:《洞庭湖历史变迁地图集》,湖南地图出版社,2010
李跃龙等:《洞庭湖的演变、开发和治理简史》,湖南大学出版社,2014
“中国地理百科”丛书编委会:《洞庭湖》,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7
云梦与云梦泽
谭其骧
载《长水粹编》
“云梦”一词屡见先秦古籍;但汉后注疏家已不能正确理解其意义,竟与云梦泽混为一谈,因而又产生出许多关于云梦和云梦泽的误解。云梦泽汉世犹见在,故汉人言泽地所在,虽简略而基本正确;晋后随着云梦泽的消失,对经传“云梦”一词的普遍误解,释经者笔下的泽地所在,乃愈释愈谬,积久弥甚,达到了极为荒谬的地步。本文的写作目的即在于澄清这些传统的谬说,并从而对云梦泽的演变过程作一探索,希望能为今后科学地阐述历史时期江汉平原的地貌发育过程打下一个比较可靠的基础。
一、“云梦”不一定指云梦泽
古籍中有的“云梦”指的确是云梦泽,那就是见于《周礼·职方》荆州“其泽薮曰云梦”,见于《尔雅·释地》、《吕氏春秋·有始览》十薮、《淮南子·地形训》九薮中的“楚之云梦”。但另有许多“云梦”,指的却不是云梦泽,如:
《左传》宣公四年载:令尹子文之父在*[云阝]时私通*[云阝]子之女,生下了子文。初生时其母“使弃诸梦中。虎乳之。*[云阝]子田,见之”。昭公三年载:郑伯到了楚国,楚子与郑伯“田江南之梦”。“梦”是云梦的简称。①这两个“梦中”既然是虎所生息可供田猎的地方,就不可能是一些湖泊沼泽,应该是一些山林原野。又定公四年载:吴师入郢,楚子自郢出走,“涉睢,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云”也是云梦的简称。这个“云中”有盗贼出没,能危及出走中的楚王,也应该是一片林野而非水面。
在《战国策》、《楚辞》等战国时代记载中,凡是提到“云梦”的,都离不开楚国统治者的游猎生活。《国策·宋策》:“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之。”犀兕麋鹿,全是狩猎的对象。又《楚策》:“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有狂兕群车依轮而至,王亲引弓而射,一发而殪。王抽旃旄而抑兕首,仰天而笑曰:乐矣,今日之游也。”这里所描写的是楚宣王一次大规模的田猎活动。又《楚辞·招魂》:“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殚青兕。”屈原说到他曾追随楚怀王的猎队在梦中驰骋,怀王亲自射中了一头青兕。可见这三处所谓“云梦”、“梦”,当然也是山林原野而非湖沼池泽。
①此从《尚书·禹贡》篇孔颖达疏。一说江北为云,江南为梦,云梦是云和梦的连称,这是错误的。*[云阝]在江北,宣四年明明用的是梦字。昭三年曰“江南之梦”,可见江北也有梦,若江北为云,梦全在江南,则梦上无需着“江南”二字。定四年楚王从睢东江北的郢城“涉睢”,到了睢西,“济江”,到了江南;入于云中,可见江南之梦也可以叫云。此事在《史记·楚世家》中记作王“亡走云梦”,可见云即云梦。
从这些史料看来,显然先秦除云梦泽外另有一个极为广阔的楚王游猎区也叫“云梦”。因此我们不能把凡是于见古籍的“云梦”一概看作是云梦泽,应该看这两个字出现在什么样的历史记载里。上引《左传》宣公四年条下杜预注“梦,泽名”;定公四年条“云中”下注“入云梦泽中”;《楚策》条“云梦”下高诱注“泽名”;《招魂》“与王趋梦兮”王逸注“梦,泽中也,楚人名泽中为梦中”;这些汉晋人的注释,显然都是错误的。这是由于杜预等只知道《职方》、《释地》等篇中有一个泽薮叫“云梦”,对史文竟贸然不加辨析之故。
可能有人要为杜预等辨护,说是:《说文》“水草交厝曰泽”。泽的古义本不专指水域,所以杜等对上引《左传》等文字的注释不能算错。但从上引史文可以看出,这些“云梦”地区不仅不是水域,也不是什么水草交厝的低洼沮洳之地,而是一些基本上保持着原始地貌形态的山林和原野。所以放宽了讲,杜预等的注释即使不算全错,至少是很不恰当的。其实杜预等的注释若把“泽名”或“泽中”改为“薮名”或“薮中”,那倒是比较强一些。因为“薮”有时虽解作“大泽”①,有时又解作“无水之泽”②,若从后一义,还勉强可以说得通。不过也只是勉强可通而已,恰当是谈不上的。因为作为春秋战国时楚王游猎区的“云梦”,很明显不光是一些卑湿的无水之泽,而是一个范围极为广阔的包括山林川泽原隰多种地貌形态的区域。
①《说文》:“薮,大泽也.”《周礼·职方》郑玄注:“大泽日薮。”
②《周礼·大宰》:“四曰薮牧养畜鸟兽,”郑注:“泽无水曰薮。”《周礼·地官》:“泽虞,每大泽大薮……,”郑注:“泽,水所鍾也,水希曰薮。”贾公彦疏:“希,乾也。”
比《左传》、《国策》、《楚辞》更能反映“云梦”的具体情况的先秦史料是《国语》里的一条。《楚语》载,楚大夫王孙圉在讲到楚国之宝时,说了这么几句:“又有薮曰云连徒洲①,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齿、角、皮革、羽毛,所以备赋用以戒不虞者也,所以供巾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这个“云连徒洲”应即《左传》、《国策》等书中的“云梦”。王孙圉所引举的云连徒洲的十二字产品中,只有龟、珠是生于泽薮中的,其他十字都是山野林薄中的产品,可见这个云连徒洲虽然被称为薮,实际上是一个以山林原野为主,泽薮只占其一小部分的区域。
古文献中对“云梦”所作描述最详细的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司马相如虽是汉武帝时代的人,但他所掌握并予以铺陈的云梦情况却是战国时代的。因为汉代的楚国在淮北的楚地即西楚,并不在江汉地区;而《子虚赋》里的云梦,很明显依然是江汉地区战国时的楚王游猎区。
①韦昭注:“梦有云梦,薮泽也。连,属也。水中之可居曰洲;徒,其名也。”“薮”下读断,解作薮名为“云”,有洲曰徒洲与相连属。但清人如孙诒让《周礼·正义》,近人徐元浩《国语集解》等薮下皆不断,迳以“云连徒洲”为薮名,谓即《禹贡》之“云土”,较韦说为胜。
据《子虚赋》说:“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高到上千青云,壅蔽日月;山麓的坡地下属于江河。有各种色彩的土和石,蕴藏着金属和美玉。东部的山坡和水边生长着多种香草。南部“则有平原广泽”,“缘以大江,限以巫山”。高燥区和卑湿区各自繁衍着无数不同的草类。西部“则有涌泉清池”,中有“神龟、蛟鼍、碡瑁、鳖鼋”。北部有长着巨木的森林和各种果林;林上有孔雀、鸾鸟和各种猿类;林下有虎豹等猛兽。楚王游猎其中,主要以驾车驱驰,射弋禽兽为乐,时而泛舟清池,网钩珍羞;时而到“云阳之台”①等台观中去休息进食。
《子虚赋》里的话有些当然是赋家夸饰之辞,不过它所反映的云梦中有山,有林,有平原,而池泽只占其中的一部分这一基本情况,该是无可置疑的。至于篇首说什么“臣闻楚有七泽,……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那是虚诞到了极点。把这个既有山林又有原野的云梦称为“泽”,更属荒唐。这篇赋就其史料价值而言,其所以可贵,端在于它把这个到处孕育繁衍着野生动植物的未经开发的游猎区“云梦”,形象地描述了出来。
《子虚赋》里所说的“云梦”东部,当指今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以至江滨一带;西部的涌泉清池,当指沮漳水下游的一些湖泊;北部的高山丛林,当指今鍾祥、京山一带的大洪山区;南部的平原广泽,当指分布在郢都附近以至江汉之间的平原湖沼地带,平原之西限以广义的巫山即鄂西山地的边缘,广泽之南则缘以下荆江部分的大江,这才是“云梦”中的泽薮部分,其中的广泽才是《周礼》、《尔雅》等列为九薮十薮之一的“云梦泽”。
①《文选》注引孟康曰:“云梦中高唐之台,宋玉所赋者,言其高出云之阳。”按:《高唐赋》作“云梦之台,高唐之观。”又《左传》昭公七年“楚子成章华之台”,杜注“今在华容城內”,于先秦亦当在云梦中。
我们根据《子虚赋》推定的这个“云梦”范围,却可以包括先秦史料中所有有地望可推的“云梦”。《左传》宣四年在郄地的“梦”应在今云梦县境。昭三年的“江南之梦”亦即定四年的“云中”,应在郢都的大江南岸今松滋公安一带。《招魂》的“梦”在庐江之南,郢都之北,约在今荆门县境。也可以包括所有下文将提到的,在古云梦区范围内见于汉代记载的地名:云杜县在今京山、天门一带;编县故治在今荆门南漳之间;西陵县故治在今新洲县西。这些地方都是非云梦泽的云梦区。云梦泽见于汉以前记载的只有华容县一地,也和《子虚赋》所述广泽在云梦的南部符合。
春秋战国时的云梦范围如此广大,估计东西约在八百里(华里)以上,南北不下五百里,比《子虚赋》所说“方九百里”要大上好几倍。实际“方九百里”应指云梦泽的面积,司马相如在这里也是把云梦和云梦泽混为一谈了。
在这么广大的范围之内,并不是说所有的土地全都属于“云梦”;这中间是错杂着许多已经开发了的耕地聚落以及都邑的。解放以来考古工作者曾在这个范围内陆续发现了许多新石器时代和商周遗址①。见于记载的,春秋有轸、郧(*[云阝])、蒲骚、州、权、那处,战国有州、竟陵等国邑②。《禹贡》荆州“云梦土作乂”③,就是说这些原属云梦区的土地,在疏导后已经治理得可以耕种了。汉晋吋的云杜县,也有写作“云土”的,当即云梦土的简称。云杜县治即今京山县治④,辖境跨汉水南北两岸,东至今云梦,南至今沔阳,正是云梦区的中心地带。
①新石器时代遗址有京山屈家岭、京山石龙过江水库、京山朱家嘴、天门石家河、武昌洪山放鹰台、汉口岱家山盘城等;商周遗址有黄陂盘龙城、洪湖瞿家湾等。
②轸、郧、蒲骚、州见《左传》桓十一年,*[云阝]见宣四年,权、那处见庄十八年。轸在今应城县西。郧(*[云阝])在今云梦县。蒲骚在今应城县西北。州在今洪湖县东北。权、那处在今荆门县东南。州见《楚策》。竟陵见《秦策》,在今潜江县西北。
③“云梦土”今本《尚书》作“云土梦”。古本或土在梦下,或梦在土下。二者哪一种符合于《禹贡》的原文,是一个长期争论不决的问题。这里用不着详辨,我们认为应该是土在梦下。
④汉云杜县故城,即今京山治;约汉魏之际移治汉水南岸今沔阳县沔城镇西北。《后汉书·刘玄传》注、《通典》、《清一统志》等并作汉县即在沔阳,误。别有考。
这一地区本是一个自新石器时代以来早已得到相当开发的区域,其所以会迟至春秋.我国时代还保留着大片大片的云梦区,那当然是由于楚国统治者长期霸占了这些土地作为他们的游乐之地——苑囿,阻挠了它的开发之故。因此,春秋战国时楚都于郢,而见于记载的郢都周围今湖北中部江汉平原一带的城邑,反而还不如今豫皖境内淮水两岸那么多。
云梦游猎区的历史大致到公元前278年基本结束。这一年,秦将白起攻下郢都,楚被迫放弃江汉地区,举国东迁于陈。从此秦代替楚统治了这片土地。秦都关中,统治者不需要跑到楚地来游猎,于是原来作为楚国禁地的云梦被开放了,其中的可耕地才逐步为劳动人民所垦辟,山林中的珍禽猛兽日渐绝迹。到了半个世纪后秦始皇建成统一的封建王朝时,估计已有靠十个县建立在旧日的云梦区。因此《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南巡“行至云梦”(指安陆县的云梦城,即今云梦治,详下),仅仅望祀了一下虞舜于九疑山,便浮江东下,不再在此举行田猎。此后九年(前201年),汉高祖用陈平计,以游云梦为名,发使者告诸侯会于陈,诱使韩信出迎被擒(《高祖本纪》、《淮阴侯列传》)。这一次所谓出游云梦,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实际上云梦游猎区罢废已将近八十年,早就面目全非,哪里还值得帝王们路远迢迢赶到这里来游览?
先秦的云梦游猎区到了西汉时代,大部分业已垦辟为邑居聚落,但仍有一部分山林池泽:大致上保持着原始面貌。封建王朝在这里设置了专职官吏,对采捕者征收赋税,这种官吏即被称为云梦官。云梦官见于《汉书·地理志》的有两个:一个设在荆山东麓今荆门、南漳之间的编县,一个设在大别山南麓今麻城、红安、新洲一带的西陵县①。又,东汉时云梦泽所在的华容县设有云梦长,见应劭《风俗通义》,这很可能也是秦汉以来的相传旧制,而为《汉书·地理志》所脱载。编县的云梦官一直到西晋时还存在(见《晋书·地理志》)。估计云梦区的全部消失,当在永嘉乱后中原流民大量南移之后不久。
以上指出汉晋人对《左传》、《国策》、《楚辞》中“云梦”所作的注释是错误的,阐明“云梦”是一个包括多种地貌,范围极为广阔的楚王游猎区,“云梦泽”只是“云梦”区中的一小部分,并大致推定“云梦”区的地理范围及其消失过程。
①一本两“官”字俱误作“宫”。洪迈:《容斋随笔》、王应轔:《玉海》皆引作“官”,本志南海郡有洭浦官,九江郡有陂官、湖官,知作“官”是。
二、云梦泽在什么地方
作为先秦九薮之一的云梦泽,在《周礼》、《尔雅》等书中只说在荆州,在楚地,没提到它的具体位置。汉后有多种说法,随时在变,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一、两汉三国时代,或作在江陵之东,江汉之间,或作在华容县境。前者如《史记·河渠书》载,春秋战国时的楚,曾“通渠汉水云梦之野”,这是说从郢都凿渠东通汉水,中间经过云梦泽地区。又,同书《货殖列传》论各地风俗有云:“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指明云梦在江陵之东。后者如班固《汉书·地理志》、应劭《风俗通义》都说云梦泽在华容南,并且还指明这就是《职方》的荆州薮。郑玄《周礼》注、高诱《战国策》、《吕氏春秋》、《淮南子》注、张揖《汉书音义》(《文选·高唐赋》注引)、韦昭《汉书音义》(《汉书·高帝纪》注引)都说泽在华容而不及方位。《水·.禹贡山水泽地》作泽在华容东。华容故城在今潜江县西南①,正好在江陵之东,大江、汉水之间,所以这二说在实质上是一样的。华容在汉代是南郡的属县,所以《后汉书·法雄传》说:“迁南郡太守,郡滨带江沔,又有云梦薮泽。”这个泽直到东汉末年犹以见在的泽薮见于记载,建安十三年曹操赤壁战败后,在《三国志》裴松之注引乐资《山阳公载记》里作“引军从华容道步归,遇泥泞,道不通”,在《太平御览》卷一五一引王粲《英雄记》里作“行至云梦大泽中,遇大雾,迷失道路”,二书所记显然是同一事件,正可以说明云梦泽在华容道中。
①《清一统志》谓在监利县西北.今按:《左传》昭公七年杜预注云,章华台“今在华容城内”,《括地志》台在荆州“安兴县东八十里”,安兴故城在今江陵县东三十里;《渚宫旧事》注台在江陵东百余里;以方位道里计之,则台与县故址当在今潜江县西南。若监利县西北,则于江陵、安兴为东南而非东,去安兴当在百里以上矣。
《水经注》虽然是南北朝时代的著作,其所采辑的资料则往往兼包前代,关于云梦泽的记载,其中有一段即与两汉三国说基本相同,只是未著所本。《夏水注》在经文“又东过华容县南”下接着写道:“夏水又东径监利县南,……县土卑下泽,多陂池;西南自州(当作“江”,见杨守敬《水经注疏》)陵东界,径于云杜、沌阳,为云梦之薮矣。”监利县,孙吴置而旋省,晋太康中复立,故城在今县北,汉晋华容县治东南。云杜县,汉置,治今京山县治,魏晋之际移治今沔阳县西。沌阳县,晋置,故城在今汉阳县南。这里所述云梦位置比上引汉魏人所说来得详细,但在江陵之东,江汉之间,在华容县治的南方和东方是一样的。
这种通行于两汉三国时代的说法,不仅时代距先秦不远,并且与《子虚赋》里所说平原广泽在“缘以大江,限以巫山”的云梦区的南部也是符合的,所以我们认为这是正确的说法,先秦云梦泽正该在这里。当然,先秦时代与两汉三国时代可能稍有不同,但差别不会很大。
二、从西晋初年的杜预开始,云梦泽就被说成是“跨江南北”的,(《左传》昭公三年、定公四年注),在江南的就是巴丘湖亦即洞庭湖,在江北的在当时的安陆县即今云梦县境。
江南的云梦泽,杜预在其《春秋释例·土地名》昭公三年“江南之云梦中”条下说:“南郡枝江县西有云梦城,江夏安陆县东南亦有云梦城。或曰:南郡华容县东南有巴丘湖,江南之云梦也。”杜预是认为春秋时江南江北都有云梦泽,又知道江南的枝江县江北的安陆县都有一个云梦城,但其地都并没有泽,而巴丘湖即洞庭湖位于华容县的东南方位,是一个大泽,有人认为就是江南的云梦泽,他便采用了这种说法,但又觉得没有把握,所以加上“或曰”二字。
杜预的说法能否成立,是否可信?
首先我们要指出:《左传》昭公三年的“江南之梦”、定公四年在江南的“云中”,从《左传》文义看来,都应该是山林原野而不是湖沼水泽,这一点上文业已阐明。再若,郑伯到了楚国,楚王和他一起“田江南之梦”,这里的梦当然应该在郢都附近的江南今松滋公安一带,不可能跑到老远的洞庭湖那边去。所以杜预这种说法是不能成立的。春秋时云梦游猎区虽然跨江南北,江南北都有,但云梦泽则不然,江南并没有云梦泽。到了战国,《国策》、《楚辞》都既见云梦,又见洞庭,洞庭在江南是很明显的,但绝无洞庭就是云梦的迹象。
再者,把位于华容县东南方位的巴丘湖作为云梦泽,表面上似乎符合于《汉志》、《水经》等汉魏人的说法,其实不然。《汉志》、《水经》所谓在某县某方位,都是说的就在这个县的辖境之内。而从《汉志》沅水至益阳入江(牂柯郡故且兰)、资水至益阳入沅(零陵郡都梁)、澧水至下雋入沅(武陵郡充)看来,洞庭湖显然在长沙国益阳、下雋县境内,不属于南郡的华容。可见《汉志》、《水经》中的云梦泽,不可能就是,也不可能包括洞庭湖。巴丘湖即云梦泽之说,显然是一种不符合于先秦两汉古义的,魏晋之际新起的说法,这一方面是由于读古书不细而妄加附会所致,一方面也应该是由于当时洞庭湖的宽阔浩渺已远过于日就堙灭的云梦泽之故。
杜预在“或曰”之下提出这种说法,还比较谨慎。到了东晋郭璞注《尔雅》,就干脆用肯定的口气:“今南郡华容县东南巴丘湖是也。”《尚书》伪《孔传》也说“云梦之泽在江南”,指的当然也是洞庭湖。从此之后,南朝几种《荆州记》都跟着这么说(《初学记》卷七《御览》卷三三引);《水经夏水注》在正确阐述了云梦之薮的所在地区(见上文)后,还是引用了郭说而不加批驳;《元和志》在巴丘湖条下也说是“俗云古云梦泽也”(岳州巴陵县);洞庭湖是古云梦泽的一部分这一谬说,竟成为长期以来很通行的一种说法。
江北的云梦泽在今云梦县之说,杜预除在上引《春秋释例·土地名》中提到了一下外,又在《左传》宣公四年“*[云阝]夫人使弃诸梦中”句下注称“梦,泽名。江夏安陆县东南有云梦城”。这是因为他既把“梦”解释为泽名,但在安陆①一带又找不到一个相当的泽,所以只得指出县东南有一个云梦城,意思是说既有云梦城在此,春秋时云梦泽亦应在此。
①旧说汉晋安陆故城即今安陆县治,一作在今安陆县北,皆误。据1975年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秦简《大事记》,并经湖北省博物馆调查,可以确定今云梦县城东北郊的楚王城废址,即汉晋安陆县故城。
杜预所指出的云梦城是靠得住的。此城地当南北要冲,上文提到的秦始皇南巡所至云梦应指此,东汉和帝、桓帝两次因南巡章陵(今枣阳东,东汉皇室的祖籍)之便所到的云梦亦应指此(《后汉书·本纪》永元十五年、延熹七年)。到了西魏大统年间,便成为从安陆县分出来的云梦县的治所①。但他认为春秋时有云梦泽在这里是靠不住的。不仅他自己无法指实泽在哪里,上文业已指出,从《左传》原文看来,春秋时这里是虎狼出没的可以从事田猎的场所,也不是沼泽地带。可是杜预这种说法到唐宋时却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杜预只说这里有一个云梦城,没有说云梦泽还见在。唐宋时则云梦城附近确有一个泽就叫做云梦泽。这个泽在安陆县东南五十里,云梦县西七里,阔数十里,见《括地志》(《史记·楚世家》正义引)、《元和志》、《寰宇记》。《通鉴》载晋天福五年晋兵追败南唐兵于安州(治安陆)南云梦泽中,指的也应该就是这个泽。但这个泽被命名为云梦显然是杜预以后的事,否则杜预注《左传》,就该直说泽在安陆县某方位,不该只提云梦城不提云梦泽。这个杜预以后新出现的“云梦泽”,当然和先秦列为九薮之一的云梦泽完全是两码事。
三、杜预还只说云梦“跨江南北”,江南江北各有一个云梦泽。从郦道元开始,便把他所看到的见于记载的所有“云梦”都看成是连成一片的云梦泽的一部分。这种看法为后人所继承,到了清朝,随着考据学的发展,有关云梦的史料搜集得日益齐备,云梦泽的范围也就愈扩愈大,终于差不多把整个江汉洞庭平原及其周遭部分山区都包括了进去。这本来应该是古代云梦游猎区的范围,却被误解为:二千几百年前的云梦泽薮是如此之广大。
①故城在今县东南约十里,据《元和志》,唐云梦县治(即汉晋云梦城)北去安州(治安陆)七十里,而《寰宇记》中的云梦县,在安州东南六十里。与今县同,故知唐以前故城去今县约十里。据湖北省博物馆调查,今云梦县城在汉晋安陆县(楚王城)西南郊,而《左传》宣四年杜注乃云云梦城在安陆县东南,故知故城应在今县东南。
郦道元在《水经夏水注》里搜集了四种关于云梦泽方位的资料:第一种就是上面提到的符合于先秦古义的西至江陵东界、东至云杜、沌阳说;第二种是韦昭的华容说;第三种是郭璞的巴丘湖说;第四种是杜预的枝江县、安陆县有云梦说(杜注原文两处“云梦”下有城字,郦引脱落)。郦在一一称引之后,却无法判断孰是孰非;(也不知道韦说与第一说实质上并无差异),所以最后只得用“盖跨川亘隰,兼包势广矣”二语作为结束。意即诸家的说法都不错,但都不全,应该是从云杜、华容到巴丘湖,从枝江到安陆,到处都有云梦泽。这是最早的兼包势广说。
唐孔颖达的《尚书疏》和宋蔡沈的《尚书集传》,承袭了郦道元的兼包说,然而他们所看到的资料并不比郦道元多,所以他们笔下的云梦泽也不比郦说大。孔综合《汉志》华容南、杜预枝江县、安陆县、巴丘湖和“子虚赋”“方八九百里”(按原文无“八”字)三项资料,结论是“则此泽跨江南北,每处名存焉”。蔡又以杜预、孔颖达为据,结论是“华容、枝江、江夏安陆皆其地也”。
到了清初顾祖禹著《读史方舆纪要》,他注意到了《汉书·地理志》编县下“有云梦官”四字,又根据荆门(古编县地)西北四十里有云梦山,当地有“云梦之浸,旧至于此”的传说(承天府、荆门州),把云梦泽扩展到了荆门,得出了“今巴陵(洞庭湖所在,今岳阳)、枝江、荆门、安陆之境皆云有云梦,盖云梦本跨江南北,为泽甚广,而后世悉为邑居聚落,故地之以云梦名者非一处”的结论(德安府安陆县)。
稍后于顾氏的胡渭著《禹贡锥指》,才把《汉书·地理志》一个云梦泽、两个云梦官、《水经夏水注》所引四种资料和《沔水注》里提到的云杜东北的云梦城合在一起,把云梦泽的范围扩大到了“东起蕲州,西抵枝江,京山以南,青草以北”那么一个最高峰①(卷七)。
此后诸家有完全信从胡说的,如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六三)。但也有不完全信从的,如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卷八下)、齐召南《水道提纲》(卷一三)、《清一统志》(德安府山川)和杨守敬所绘《春秋列国图》、《战国疆域图》;他们大概都觉得胡渭所说的范围过于广阔了,各自酌量予以减缩,而取舍又各有不同。
所有各种兼包说不管包括了多大范围,他们都不问史料上提到的云梦二字能否作泽薮解释,也不问该地的地形是否允许存在大面积的水体,也不问后起的说法是否符合于早期的史料,所以他们的结论都是错误的。胡渭说包括的范围最大,错误也最大。
综上所述,我们的结论是:过去千百年来对先秦云梦泽所在所作的各种解释,只有汉魏人的江陵以东江汉之间的说法是正确的。晋以后的释经者直到清代的考据学家把云梦泽说到大江以南、汉水以北、或江陵以西,全都是附会成说,不足信据。
①青草,洞庭湖的南部。“东抵蕲州”是因为胡渭以蕲州(今蕲春县)为汉西陵县地。今按:汉西陵县治在今新洲县治西,辖境相当今新洲、红安、麻城三县及黄陂县一部分地;迤东今黄冈、浠水、罗田、蕲春等县在汉代系邾、蕲春二县地,不属于西陵。所以按照胡氏的兼包法,“东起蕲州”这句话也不能成立。
三、云梦泽的变迁
湖泽这种地貌的稳定性是很差的,特别是冲积平原中的湖泽,变化更为频数。云梦泽当然不会例外。由于历史记载极为贫乏,要详细阐述云梦泽的变迁是不可能的,在这里只能以少数几条资料为线索,结合当地地貌条件,作一些粗略的推断。
上节我们说到先秦云梦泽的位置基本上应与两汉三国时代的位置相同,在江陵之东,江汉之间,华容县的南方和东方。此所谓先秦,主要指的是距汉不远的战国时代。至于战国以前的云梦泽该是怎么样的?我们可以从下面两条资料中窥见一些不同的情况:
一条是《尚书·禹贡》篇里的“荆及衡阳惟荆州;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潜既道,云梦土作乂”。这是说荆州地区在经过大禹一番治理之后,江与汉合流归海了,江流壮盛得很,江的岔流沱和汉的岔流潜都得到了疏导,一部分云梦泽区积水既被排除,成为可耕地被开垦了。这一部分被垦辟了的云梦泽区,据《史记·夏本纪》“云梦土作乂”下《索隐》引韦昭《汉书音义》:“云土为县,属江夏”,《水经》沔水“又东南过江夏云杜县东”,《注》:“《禹贡》所谓云土梦作义,故县取名焉”,都说就是汉晋的云杜县。土杜二字古適用,其说可信。汉云杜县治即今京山县治,辖境当兼有今应城天门二县地。今京山县虽多山地丘陵,应城天门则地势低洼多湖沼。如此说来,则今应城天门等县地,多半就是《禹贡》所说“作乂”了的“云梦土”。这一地区在《禹贡》著作时代业已开垦了,但在前一个时期应该还是云梦泽的一部,所以《禹贡》作者认为它之变湖泽为可耕地,是大禹治水所取得的成果。这“前一个时期”估计不应距《禹贡》写作时代太近,也不会太远,把它推定为春秋中叶以前,可能是恰当的。
还有一条就是前引《史记·河渠书》里的楚“通渠汉水云梦之野”。《史记》虽然没有说清楚这是哪一条渠道,叫什么名字,核以《水经注》,当即见于《沔水注》的杨水和子胥渎。《注》云:杨水上承纪南城即楚之郢都城西南西赤湖,一名子胥渎,“盖吴师入郢所开”,“东北出城,西南注于龙陂……又迳郢城南,东北流谓之杨水”。又东北路白湖水上承中湖、昏官湖水注之,“又东北流得东赤湖水口,湖周五十里,城下陂池,皆来会同”。“又东入华容县,有灵溪水西通赤湖,水口已下多湖。……又有子胥渎,盖入郢所开也,水东入离湖,湖在县东七十五里,《国语》所谓楚灵王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者也。湖侧有章华台,……言此渎灵王立台之日,漕运所由也。其水北流注于杨水”。杨水又东北,柞溪水上承江陵县北诸池散流,东迳船官湖、女观湖来会。“又北迳竟陵县西,……又北注于沔之杨口”。寻绎这一段《水经注》文,可知通渠郢都汉水之间,盖创始于楚灵王时,本名杨水。至吴师入郢之役,伍子胥曾疏凿其一部分,遂改称子胥渎。子胥渎和杨水两岸的陂池以及路白等三湖、赤湖、离湖、以及船官、女观等湖,当即这条渠道所经过的云梦泽的残留部分。这部分云梦泽也在江陵以东,但不在华容县的东南而在县西北,由此可见,春秋中叶以前的江汉之间的云梦泽,也要比汉代仅限于华容东南方位的云梦泽来得大一些。
以上说的是大约在春秋中叶以前,汉水北岸今天门应城一带也有一片云梦泽,汉晋华容县西北,今沙市以东,约当今江陵、潜江、荆门三县接壤地带,也有一片云梦泽。汉水北岸那一片,在战国中期《禹贡》写作时代业已由汉水所挟带的泥沙充填成为“云梦土”;华容西北那一片,则直到司马迁写《史记》的汉武帝时代,大概还保留着云梦泽的名称。
现在让我们再寻究一下在战国两汉时期内云梦泽的变迁。《子虚赋》里说在云梦区的南部是“缘以大江,限以巫山”的平原和广泽。根据江汉地区的地貌形态和古文化遗址分布,我们可以作出如下推断:
郢都附近跨大江两岸是一片平原:北岸郢都周遭约三五十里内是一片由江水和沮漳水冲积成的平原;南岸今公安县和松滋县的东半部是一片由江水、油洈水冲积成的平原,即“江南之梦”;其西约以今松滋县治北至老城镇,南至街河市一线鄂西山地边缘为限,即所谓“限以巫山”。郢都以东就是那片杨水两岸的湖泽区。泽区东北是汉水两岸一片由汉水泛滥冲积成的,以春秋郧邑、战国竟陵邑为中心的平原。其北岸今天门、京山、钟祥三县接壤地带则是一片在新石器时代业已成陆的平原,上面分布着许多屈家岭文化遗址。自此以东,便是那片成陆不久的“云梦土”。杨水两岸湖泽区之南,是一片由江水及其岔流夏水和涌水冲积而成的荆江东岸陆上三角洲。三角洲以“夏首”(今沙市稍南)为顶点,向东南展开,其边缘去夏首一般约在百里以上。楚灵王所筑章华台,即位于夏首以东约百里处。这个三角洲和竟陵平原以东以南,才是大片的湖泽区,“方九百里”的云梦泽,北以汉水为限,南则“缘以大江”,约当今监利全县、洪湖西北部、沔阳大部分及江陵、潜江、石首各一部分地。云梦泽以东,大江西北岸,又有一片由大江在左岸泛滥堆积而成的带状平原,其北部是春秋州国的故土,于战国为州邑,也就是《楚辞·哀郢》的“州土”,(州城故址在今洪湖县东北新滩口附近);其南部乌林、柳关、沙湖等处,近年来发现了多处新石器时代遗址。
战国时代云梦区南部平原和广泽的分布略如上述。到了汉代,大江在江陵以东继续通过夏水涌水分流分沙把上荆江东岸的陆上三角洲进一步向东向南推进,从而导致了华容县的设置;汉水在南岸的泛滥也使竟陵平原进一步扩展,把杨水两岸的云梦泽区填淤分割成为若干不复以云梦为名的湖泊陂池,结果使这片汉水冲积土和南面的荆江陆上三角洲基本上连成了一片。此时限于华容以南的云梦泽,其宽广应已不足九百里。泽区主体西汉时主要在华容县南,已而三角洲的扩展使水体逐步向南向东推移,向东略无阻拦,向南则为大江北岸自然堤所阻,亦被挤迫转而东向,因而泽的主体到了东汉或三国的《水经》时代,已移在华容县东。随着江汉输沙日益在江汉之间堆积填淤,泽区逐步缩小淤浅,所以到了东汉末年曹操自乌林败走华容道时,他所经行的正是华容县东原来的云梦泽主体,但到此时步兵已可通过,只不过是泥泞难走而已。
江汉间平原的日益扩展,云梦泽区的日益填淤东移,到了魏晋时期更充分地显示了出来。荆江东岸分流夏涌二水所塑造的三角洲以“首尾七百里”的“夏洲”著称于世①。七百里的夏洲和汉水南岸正在伸展中的平原,把九百里的云梦泽水面侵占了很大一部分,结果是在汉魏之际先把原在沔北的云杜县移到了沔南(治今沔阳县西),接着孙吴西晋又在三角洲的东南部分华容县先后增设了监利(治今县北)、石首(治今县东)二县,接着东晋又在汉南平原与夏洲的接壤地带增设了惠怀县(治今沔阳县西南);江汉之间云梦以西在汉代原来只有华容、竟陵二县,至是增加到了六县。云梦泽的东端至是也一直伸展到了大江东岸的沌阳县(治今汉阳县南)境。
①《太平御览》卷六九、《太平寰宇记》卷一四六引盛弘之《荆州记》:“夏涌二水之间,谓之夏洲,首尾七百里,华容、监利二县在其中矣。”盛弘之,刘宋人,七百里夏洲之说至迟应起于魏晋时。
夏洲东南的云梦泽主体,步杨水两岸的云梦泽的后尘,由于大面积泽体被填淤分割成许多湖沼陂池,从而丧失云梦泽的称号,这大概是东晋或南朝初期的事。郦道元在《夏水注》里说到监利县多陂池,“西南自江陵东界径于云杜、沌阳,为云梦之薮矣”。这是一段释古的话,不是在叙述现状。他只是说这个分布着许许多多陂池的地区就是古代的云梦之薮,至于这些陂池在当时的名称是什么?还叫不叫云梦泽?在这里他没有提到,而在《沔水注》和《江水注》里提到的大浐、马骨等湖和太白湖,其位置却好是在这里所说的云梦之薮的东部云杜沌阳县境内,由此可见,云梦泽在此时当早已成为历史名词。
如上所述,说明了先秦云梦泽三部分:沔北部分在战国中期以前已由泽变成了土,江陵竟陵之间杨水两岸部分约在西汉后期填淤分割为路白、东赤、船官、女观等湖,华容东南的主体部分则在渐次东移之后,终于也在东晋南朝时变成了大沪、马骨、太白等湖和许多不知名的陂池。叫做云梦泽的那个古代著名泽薮,其历史可以说至此已告结束.现在让我们再简单阐述一下云梦泽主体部分在云梦泽这一名称消失以后的演变过程。
南朝时代,江汉之间以大浐、马骨二湖为最大。《初学纪》七引盛弘之《荆州记》:“云杜县左右有大浐、马骨等湖,夏水来则渺漭若海。”《水经沔水注》:“沔水又东得浐口,其水承大浐、马骨诸湖水,周三四百里;及夏水来同,渺若沧海,洪潭巨浪,荥连江沔。”大浐湖约在今沔阳县西境,马骨湖约相当于今洪湖县西北的洪湖。此外又有太白湖,位于今汉阳县南,《水经注》里虽然没有提到周围有多少里,从《江水注》、《沔水注》两处都要提到它看来,应该不会小。
到了唐代,大浐、太白二湖不再见于记载,马骨湖据《元和志》记载则“夏秋泛涨”虽尚“淼漫若海;春冬水涸,即为平田,周迥一十五里”,面积与深度都已远远不及南朝时代。
到了宋代,连马骨湖也不见记载了。①南宋初期陆游自越入蜀,范成大自蜀返吴,在经过今湖北中部时,舟行都取道于沌,躲开自今武汉至监利间一段大江之险。这条沌所经流之地,正是古云梦泽的东部,《水经注》中马骨、太白等湖所在,今监利、洪湖、沔阳、汉阳等县之地。二人经过这里时正值夏历八九月秋水盛涨时节,但在二人的记程之作《入蜀记》和《吴船录》中,都绝没有提到有什么巨大的湖泊。而在自东西行进入沌口(今汉阳东南沌口)不远处,“遂无复居人,两岸皆葭苇弥望,谓之百里荒”(《入蜀记》);“皆湖泊茭芦,不复人迹,巨盗所出没”(《吴船录》);自东而西入沌后第四日,“舟人云:自此陂泽深阻,虎狼出没,未明而行,则挽卒多为所害”(《入蜀记》);“两岸皆芦荻,……支港通诸小湖,故为盗区”(《吴船录》)。据程途估算,百里荒应为太白湖故址,第四日后所经行的陂泽深阻处应为马骨湖故地。由此可见,南朝时那些著名大湖,至是已为葭苇弥望,荒无人烟的沼泽地所代替。继云梦泽名称消失之后,连大面积的水体也都不存在了。
①《舆地纪胜》復州下有马骨湖条,文字与《元和志》全同,显然是从《元和志》抄下来的,不是当时的情况。《寰宇记》中已不见马骨湖而有一条马骨坂,更可证入宋马骨湖已悉成平陆。又《舆地纪胜》汉阳国下有“太白湖,在汉阳县西南一百二十里,”亦当录自前代地志。否则不应不见于《元和志》、《寰宇记》、《入蜀记》、《吴船录》。
可是,这种陆地逐步扩大,水面逐步缩小的地貌变迁趋势,却并没有在自宋以后的江汉之间继续下去。根据明清两代的记载和舆图,这一地区的湖泊不仅为数很多,其中有的面积还很大。相当于宋代的百里荒故地,在明代和清初又出现了一个周围二百余里的太白湖,春夏水涨,更与附近一些较小湖泊连成一片,是当时江汉间众水所归的巨浸(《方舆纪要》、《清一统志》引《汉阳府志》)。到了十八世纪中叶的乾隆《内府舆图》里,太白湖改称赤野湖,周围还有一百二三十里。赤野湖之西,在今沔阳西境有白泥、西、邋遢等湖,周围各有数十里。在今洪湖县南境又出现了自西至东,首尾连接的上洪、官、下洪三湖,面积不大,东西约六七十里,南北十里左右。又百余年后到了十九世纪后期的光绪《湖北全省分图》里,太白湖又基本消失了,只剩下几个周围不过十里左右的小湖,而洪湖竟又扩大成为一个和今图差不多的周围不下二百里的大湖。至今在江陵以东江汉之间这几个县里,除洪湖外,仍然还存在着许许多多小湖泊。其中如洪湖一县,湖泊面积竟高达占全县面积的百分之五十五,湖泊之外,陆地中还夹杂着许多旱季乾涸,雨季积水的低洼区。所以合计全区水体总面积,大致决不会比千年以前的宋代小,比之二千数百年前的云梦泽全盛时代,虽然要小得多,但也只是相差几倍而已,而不是几十倍。
二千多年来江汉间古云梦泽区的地貌变迁过程,略如上述。把这种变迁过程和该地区的地质地貌因素结合起来,可以看出变迁的规律大致是这样的:
大江和汉水的含沙量都很巨大,历史时期随着江汉上游的逐步开发,江汉所挟带下来沉积在江汉盆地上的物质也与日俱增,所以总的趋势是水体逐渐缩小,陆地逐渐扩展。但是,江汉地区的近代构造运动是在不断下降。这一因素抵消了一部分泥沙堆积的造陆运动,所以水体缩小陆地扩展这种趋势并不是发展得很快的,也并不总是直线发展的。有时在局部地区甚至会出现相反的现象,即由陆变水,由小湖变大湖的现象。有些地区还会出现由水变陆,又由陆变水,由小湖变大湖,又由大湖变小湖反复多次的现象,太白湖地区和洪湖地区便是两个很好的例子。这两个湖在战国两汉时都不在云梦泽范围内,在长江左岸泛滥平原内。南北朝时出现了太白湖,到宋代消灭,明清时再度出现,近百年来又归消灭。近年来在洪湖内发现了许多新石器时代和宋代遗址,说明在那些年代里是陆地,而在南朝时这里却是渺若沧海的马骨湖所在,在近代又是极为宽阔的洪湖所在。
长江含沙量一般说来与日俱增,但其在荆江段的泛滥排沙则有时主要在北岸,有时主要在南岸,这对于江汉之间的地貌变迁影响极大。自宋以前,荆江段九穴十三口多数都在北岸,洪水季节水沙主要排向北岸,所以古云梦泽区的变迁倾向主要是水体的缩减,陆地的扩张,而同时期在大江南岸的洞庭湖区则由于下降速度超过填淤速度,相应地便由战国两汉时期夹在沅湘之间一个不很大的面积,扩大到《水经注》时代的周围五百里,更进一步扩大到宋代的周围八百里。元明以后,北岸穴口相继一一堵塞,南岸陆续开浚了太平、调弦、藕池、松滋四口,荆江水沙改为主要排向南岸,由四口输入洞庭湖。自此洞庭湖即迅速填淤。北岸江汉间则由于来沙不多,淤积速度赶不上下沉速度,以致近数百年来,水体面积又有所扩展。
中国的湖泊成千上万,却只有一个大湖如此神奇
夏季的它烟波浩渺,横无际涯,好像宽阔的大海
冬季的它湖面萎缩,草长莺飞,宛如一片草原
它便是位于湖南北部的中国第二大淡水湖,曾经号称八百里的洞庭湖
“白银盘里一青螺”写的是它,“山衔好月来”也是它,“醉后不知天在水”还是它
它是跟长江关系最紧密的超级大湖,在过去的60年里,长江平均每年向它灌入940亿立方米的水,占到湖区每年径流总量的3成
长江的倒灌带来的泥沙,淤积出千万亩沃土湖田,铸造出一个中国大粮仓
是谁创造了这个超级大湖的传奇?
我去过洞庭湖很多次,却没有一次看清过它的全貌。站在东岸,夕阳下的洞庭湖是峻黑色的,远处湖面烟波浩渺,金光无限。西岸则是一片草绿,白色的大鸟从苔草丛中探出脑袋,那风吹扬起它的羽毛,就像抚在我心上。
在这里,大地与时间没有约束,河道四通八达,水草丰茂,只有人类忙着干活。是谁创造了这个伊甸园?
时间回到1亿多年前,剧烈的地质运动让中国南部地形开始起伏,洞庭湖所在的地区发生一系列断裂,导致了强烈下沉凹陷,形成盆地。进入第四纪以来,盆地再次沉陷,形成接纳湘、资、沅、澧四水并汇入长江的淡水大湖。
洞庭古陆的断层陷落并不是整体一块的陷落,而是支离破碎的陷落。有些地方高耸于水面之上成为岛,如君山、艑山等就这样形成了。
此时江北的江汉盆地亦是汪洋一片,云梦泽盘踞在此,并一度超过洞庭湖的水量。有人类居住以后,江汉平原的垦殖强度增大,长江以北的云梦泽逐渐淤塞。
唐宋时期,随着荆江堤防不断修筑,江面束狭、泄洪不畅,河床逐渐抬升,洪水水位也随之抬升,并开始冲击南岸。每当大洪水通过荆江段,就会在南岸形成溃口,这些溃口大量分流长江洪水进入洞庭湖,使洞庭湖呈现明显扩张之势,形容湖水波澜壮阔的“八百里洞庭”便开始在典籍中出现。
南北朝时期,长江荆江段的太平、调弦两口溃决,长江自此常年经此两处进入洞庭湖,长江与洞庭湖的亲密关系从此开始。清朝时,长江荆江段先后又有藕池、松滋两处注水进入,洞庭湖的溃口形成,洞庭湖自此形成了北纳长江来水,南和西接湖南四水的超级大湖。
长江与湖南四水并非协调一致,这导致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在洞庭湖的洪水时节,除了唐宋之前由湘、资、沅、澧四水注入的“桃花汛”形成“春溜满涨”之外,又出现了长江夏秋时节洪水暴涨的情况。洞庭湖一年内的洪水变化特征,由原来的单峰型转变为明显的双峰型,会出现两次高水位和低水位交替更迭的情况,所以湖边人说洞庭湖的草原是“一岁两枯荣”。
山河巨变,长江变迁,让洞庭湖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千百年来,长江把洞庭湖当水袋,洞庭湖为长江泻沙行洪,两者水乳交融,互相倾诉,成为中国江湖中最亲密的一对。
年复一年,洞庭湖的湖光山色轮回变换。不仅地貌变化多端,随着它的脚步起舞的还有万千生灵,它们随着洞庭湖的脉搏同呼吸。
春季桃花汛来临之后,洞庭湖的湖水日渐丰盈,水草丰满,鱼类获得繁殖的良机。洞庭湖多达107种鱼,约占中国淡水鱼类的10%,长江水系淡水鱼类的33%,湖南省的51%。
鳜鱼、鳊鱼、鲤鱼、鲫鱼、草鱼、银鱼在水中自由游弋,它们种群的繁盛吸引来一群顶级捕食者——江豚。
江豚是生活在长江里的淡水鲸类,为中国特有,长江里唯一的淡水哺乳动物,长江水系食物链中的顶级王者。江豚的体型肥胖、呆萌而可爱,渔民喜欢称之为“江猪子”,江豚有逆风跃出水面的习性,它主要生活在长江中下游,有“水中大熊猫”之称,数量只剩1000余头,而洞庭湖就生活着162头。
不过当夏季结束,一部分鱼儿会洄游长江,这个时候,水位线逐渐枯落,洞庭湖迎来了另一番生机。
滩涂露出之后,播撒于湖床的草种开始发芽,并迅速形成“草原”。它们朝着水位线逼近,并尽可能地抢占陆地,于是湖床遍地铺绿。待到金秋,芦荻飘花,秋风瑟瑟,这绿色的帷幕中又多了一抹白,如同一幅多彩的中国画。
丰富食物吸引全球候鸟的到来,2021年至2022年,在洞庭湖越冬的候鸟就达到40.4万只,湖水退去的湖床成为冬季候鸟生活的天堂。
世界上70%的小白额雁会飞抵洞庭湖过冬,它们的额头有一抹白色,个头比豆雁小,主要以枯水期泥滩上的薹草嫩茎为食。
白鹤在浅水区闲庭散步,它依靠长长的喙挖水草的根茎吃。鸿雁、豆雁、灰雁、鸿雁,主要卧在草地上,用扁平的喙横扫薹草的嫩芽。湖水与滩涂之间的泥泞带,则是反嘴鹬的觅食带,它们身材小巧,动作灵活,一边快速行走一边用上翘的喙翻出泥土中的软体动物。
东方白鹳站在浅水处捕鱼,苍鹭、大白鹭也时常加入它的行列。水面上游弋着斑嘴鸭、绿翅鸭、绿头鸭、螺纹鸭、小天鹅,它们让绿意盎然的洞庭湖更富生机和灿烂。
这个湿地大Party会一直开到来年开春。当气候再次变暖,原生植物川三蕊柳伸出嫩芽,这些候鸟就会北迁,但洞庭湖却没有沉寂,一场决定命运的比拼才刚刚登场。
游荡在洞庭湖深处的麋鹿种群,母鹿每年5月进入发情期。为了争夺交配权,公鹿们会举行一场生死搏斗,直到最后一只胜出。
麋鹿是洞庭湖最大的野生哺乳动物,体重可达250公斤。它们个个都是游泳高手,而洞庭湖是它们的传统家园。麋鹿的种群曾一度缩小到几十头,濒临灭绝,洞庭湖麋鹿是国内最大的自然野化种群,从最初的几只发展到现在200多只,它们的生存故事洞庭湖生态演化的奇迹。
就这样,洞庭湖的面貌随着时间的流动而轮回不止,生存于其间的生灵也随之四季变换,对于生活在此的人们,洞庭湖又带来了什么呢?
大约在1万年前,如今的洞庭湖区还未被湖水淹没,是一片河流密布的沃土平原,洞庭湖西岸的澧阳平原升起了炊烟。现在位于这一区域的澧县,“澧”这个象形字,就记录了人们在丰盛的河边地祭祀神灵的古老往事(曲是贡品的象形,豆是案板的象形)。早期生活在长江中游的华夏先民,在这里渔猎火种、水滋谷养,从原始部落发展成古城林立的一方古国。城市更替如日月繁星,从距今9000多年前的彭头山遗址到6500年前的城头山遗址,以及2021年拿下全国十大考古发现距今4500年的鸡叫城遗址,华夏文明的血脉在这里殷殷相传,星火不熄。
城头山遗址还作为中国目前发现最早的城,挑战着华夏文明北方中原中心论。遗址内发掘出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人工水稻田,让洞庭湖成为世界稻作的发源地。
此后,长江来水扩大了洞庭湖的版图,泥沙淤积堆积抬升湖面,很多古代遗址埋没地下,平原被四季涨落的湖水支配,也定义了湖畔居民的生产生活。
丰水之际,洞庭湖是巨大的湖泊,渔业资源丰富,从早期的捕捞业到如今的养殖业,洞庭湖成为湖南的水产中心。湖南16个获得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的水产品中,有11个来自环洞庭湖地区。
丰富的水产让湖区的人民坐享天成,很多鱼鲜成为家常美食。湖区人讲:“鳙鱼头鲤鱼尾,鲢鱼肚皮草鱼嘴,青鱼中段肉最美”。一道芦苇笋煮鱼更是很多渔民挥之不去的湖区乡愁。
退水之际,人们围垸耕种,明清时期垸田极度扩张,促成“湖南熟天下足”的中国大粮仓格局。米的物产也悄然流行,常德米粉、津市米粉至今在长沙大街小巷仍大受欢迎。
人口的剧增也让洞庭湖畔催生了超级城市,湖南省GDP的第二、第三城是洞庭湖区的岳阳、常德。湖南人看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看他能不能“出湖”,洞庭湖作为湖南沟通世界的纽带,是湖南人走向全国的阳台。而岳阳是这个阳台上最大的城市。
岳阳的城陵矶扼守着洞庭湖的咽喉。作为湖南在长江上唯一的水路门户,它每天的繁忙景象可以作为湖南省域经济的风向标。而岳阳楼与洞庭湖则是天生一对,“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一座古楼可以绝冠天下,少不了面前“乾坤日夜浮”洞庭湖的衬托。
但是人口密集,垸田围垦,也导致了洞庭湖面积的不断萎缩。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是曾经烟波浩渺八百里的洞庭湖现在屈居中国淡水湖第二(早在1978年时,洞庭湖面积已从1949年的4350平方公里缩减到2691平方公里)。一场修复行动正在进行。
首先是针对黑杨和芦苇的清理。它们曾被大量种植用来造纸,杨树与芦苇就像长在湿地上的水泵,抽干滩涂上的水分,让土壤板结、硬化,影响滩涂自然演变。2018年开展洞庭湖生态环境整治行动以来,绝大部分的黑杨林被砍伐,全湖退出造纸业,得到治理的滩涂再次恢复生机。
接下来就是拆除矮围。矮围是指在洞庭湖里筑起矮坝,把一片水域围起来,当湖水上涨时让鱼虾进入,等水退后,大小鱼虾滞留在围子里,渔民将水抽干捕捞。矮围被形象地称为“鱼牢”。洞庭湖近些年在矮围的清理上着力最深,成绩显著。
这就是随着时间流动,自然与人共同创造的洞庭湖。它是一幅山水长卷,一段用生命演奏的史诗传奇。它塑造了另一个湖南,它心忧天下,又潇洒旷达,这是浩浩汤汤的大湖带来的底气。
湿地修复之路
滩涂是洞庭湖生态最脆弱的地方。上世纪60年代黑杨和芦苇被大量种植用来造纸,它们会让滩涂板结、硬化,影响洞庭湖自然演变。2018年以来,洞庭湖生态环境整治行动以来,42.03万亩黑杨林被清理,修复洲滩湿地53.72万亩,全面退出了环湖造纸业,草木葳蕤的洞庭湖又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