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上大人家的一月｜《辨物识人的母亲》（删节）

在母亲家的日子里，除了家常的小菜，或许最大的收获就是生活的日常智慧。而这当中最深刻的是她的辨物识人之术。

（一）

所谓辨物，是她懂得生活中材料的好坏，且精于此道。这当中，最是食材门道为大。母亲常说我们都不会懂得区分生活中食材的好坏。其实哪里需要她讲呢，到了我们这一代，且不说原本女性主导的厨房好多转到了男性身上，家庭煮夫代替家庭主妇已经不是稀罕事了。就说那日间的饮食早已更多的为快餐替代。好多的家庭衍生出来的厨房问题都在一顿外卖中解决了，而多少户人家中的油烟机和现代化的灶台都能在不锈钢和玻璃等材料上蒙尘？

虽然我们一直都知道母亲的那些日常的智慧的珍贵，却似乎总不懂得珍惜。平日里，母亲日常的生活智慧常常是伴随着餐桌完成疏导的，而唯一有机会导入我记忆里的机会又可能只有餐桌。可即使是那一方桌子，也依然甚少见证她为我们“传道解惑”、“现身说法”她的那些个人生智慧。

（二）

所谓识人，是母亲基于辨物之上的判断人性的方式方法。母亲通过周围人对自己优缺点的看法和眼色来判断她身旁的人际关系。而在她看来，对她最擅长的“切肤之感”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声色犬马”。

去菜场买菜的母亲总能买到物美价廉、性价比高的肉菜生鲜。而邻居们就办不到。母亲曾好几次得意的说起隔壁的张三李四王五姨们偷瞄着她买的菜，有几位大胆的就直接上前请教如何买到新鲜的果蔬。其实她们不知道母亲背后经验一个家庭所付出的辛苦。即使是买菜这种小事，别人看到的她可能是图小便宜，也有可能是嘲笑她买不起贵的菜偶尔奢侈起来的“不自量力”。但在这两种极端态度之下的事实往往是母亲比她们更熟悉居住环境。她总是能多走几步、早起几分钟、多听几句话、多找几个人…也因此她才会更清楚哪间超市里的鸡蛋比起菜场的鸡蛋更便宜又无腥味、哪里的菜价还不到社区菜场的1/4，谁家的货几点到的才是最新鲜的……于是才有了少花冤枉钱，多买实惠货。至于那些各有其意的“姐妹们”，无论是各怀鬼胎还是虚心请教，在她面对生活考验的坎坎坷坷里早就有了从“模棱两可”的“好人坏人”的辨识到趋利避害的“可有可无”的自我保护了。在母亲识人的智慧里，总是既有小市民的斤斤计较，也有朴实农民的“天真善良”。虽不至于说言传身教，但她的那些小聪明和小便宜却也真的能由此及彼的推演到工作的各个领域，只是我们不谙其道罢了。

（三）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能学会母亲的辨物之术。那是她自己独到的生活哲学。也是她引以为傲的生活经验总结。即使是她愿意倾囊相授，在我们这个年龄里的“娃娃们”是学不到那些个精髓了。至于识人，倘若我们性格里的另一面有着她的几分，我都算是高兴的了。处社会这个大染缸，淤泥不腐、户枢不蠹是很难了，借点小市民的智慧用一用，让自己这块浸染的布，保留那份最里头的纯色，就算拜过阿弥陀佛了。不论它是黑，或是白！

往来于长城脚下的商人和他的运货骆驼

（四）

动笔记下母亲的辨物识人之术会令我想起一百多年前遥远北方的一个传奇丝路上营生的一群人。清末民初，还在交通和信息都不发达的年代，有很多人单靠着经验作为立身之本。他们往往胆大心细脸皮厚，还有着北方汉子独有的强壮和直爽性子。有部分人还学点武艺，靠着走货保镖营生。而北方有一条鲜为人知的丝绸之路，叫“草原丝绸之路”，又叫张库大道。它是一条南起张家口，北到蒙古地库伦（今乌兰巴托地区）一直延伸到俄国恰克图地区的一条国际贸易路线。和西线的丝绸之路一样，十分凶险。

要路过沙漠和草原地区，而贸易往来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骆驼。走这样的道路，要求有着丰富的经验。而他们走道的经验全是靠着一身本事和冒险精神而来。草原和沙漠地区是比森林还要容易迷路的复杂的地方，不说人迹罕至，即使是熟悉了路线，也难免遭遇毒草、沼泽、响马……因此，走货的商人靠着凭本事吃饭的人打造了这条商道。而这条商道上的领路人既要懂得依靠北斗星等方式辨位、又要懂得分辨乌头草、慢放血等毒草、还得寻得可饮用的水源。加上一路上穿越蒙古地，还需要懂得蒙古地区民俗；怕遇到骑兵一般的响马，可能还得会使刀玩枪。总之，这得是一群内外都得会那么两手的人才凭借高超的硬本领和独到的人际处理能力才足以胜任的“经验工种”。这在科技没到来的时代，具有不可替代性。

弱光下的母亲 认真的样子是我一辈子难忘的画面

（五）

像丝路上凭本事吃饭的英雄汉子在其他地方不会少。即是放在其他行业，无论时代怎么发展，都能看到凭着一技之长混碗饭吃的人。有雄心者，百舸争流、逆流而上。无抱负者，择一港湾，随波逐流。跟着时代的浪。他有他的理想和目标，你有你的责任和温暖。小市民也罢，时代豪杰也罢，都要在辨别“它”中辨别“我”。辨物，也辨人。

母亲不是生在乱世的男英雄。但她是她生活圈子里的佼佼者。自尊心强，贪点小便宜，但礼尚往来，对她客气的她始终以客气回报之。帮助过她的，她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馈之。她是典型的普通人。极致的小市民代表。善恶者出头，伪善者伐之。千秋不为过，堵我谁我之。这是中国人的智慧，也是中国人的憨实。这是我在我母亲身上看到的一个普通女子的日常，也是多数中国孩子眼中的柔美又不失刚毅的女性英雄形象。也是最初，告诉我们要认识自己和周围的那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