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人 那情
那年 那人 那情
杨世万(侗族)
(一)
太阳也像躲着那场瘟疫似的,整天没见着踪影,平日里在窗外香樟树上叽叽喳喳撒欢的小鸟也不知去了哪儿,只有那不知疲倦的“村村响”从早到晚都播着新冠肺炎防控知识和政令,更衬出乡村的宁静和空旷,有时让人觉得空气也像凝固了一般。春风终究驱走阴云,太阳露出了笑脸,国内确诊病例持续下降,宅在家中多日感觉快要发霉的秦盛也看到了曙光。
秦盛站在窗前,眺望着山里盛开的木姜花。那一簇簇就像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将山林染得热烈、绚丽、多姿,颇有满山尽披黄金甲的气势。他决定一个人到烟登坡去打一望,闻一闻那种飘散着紫罗兰与姜混合的奇特香味,稀释一下心中燥闷。
正要启程时,他忽然想到前几天母亲捎来的那只关在楼顶的大公鸡还没有喂食,便拿了些米和几片菜叶向楼顶走去。他的脚步声让“喔——喔——喔”的打鸣声戛然而止。撒完米,添完水,起身移步下楼时,耳际飘来“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柔婉又不失凄美的音乐。他循声望去,原来是家俱厂复工复产了,杨师傅为了打发做工时的单调与寂寞,用手机通过蓝牙音箱大声循环播放那组心仪的老歌。因为秦盛和杨师傅是同一个时代出生的人,心有交集,音乐马上引起了共鸣。
秦盛禁不住音乐的魅惑,带着一种怀旧的心理向家具厂走去。这个“宏发实木家具厂”是由原来的中和粮站退役后改建而成。他看着白墙黑瓦,曾经硕大空阔的粮库,听着有些缠绵悱恻的音乐,倏然间,思绪翩飞,粮站、粮票、购粮本这些老物件在他眼前一一重现,思绪把他拽进了那年、那月、那天交粮的情景。
那是一个周六的中午,秦盛上完课刚回到房间,弓着腰在脸盆里洗洗手上的粉笔灰,突然一股浓郁的旱烟味夹杂着汗腥味从身后袭来,没等他回过身来,一个声音钻进了耳鼓:
“盛仔,我等你一节课了,终于下课了。”
“满叔,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有什么事呢?”
秦盛望着满叔汗涔涔的额头急切地问道。满叔吐出一圈烟雾,磕掉猴头烟杆里的烟渍后说:“今天我是来交粮的,近来乡政府干部下村组催交公粮和“九费”,若超过期限,要收滞纳金的,三次通知不交的以抗粮论处,要自带被子参加乡里举办的学习班,日后还要强制执行,特别是家中有吃国家粮的更是从重处理……”
“满叔,我家的九费和公粮交了吗?”秦盛蹙紧眉头瞪大眼睛问。
“我今天就是顺便来告诉你的,你爹近来类风湿发作,右脚不能着地,都是咱们寨子的赤脚医生上门给他打银针,再加上我们那里路没有修好,个体户有偿运粮的卡车进不去,只能用肩挑。”
“满叔,那么远的路,我怎么挑得动呀!”
“你爹说,你不是有辆单车吗,有它就省力多了,今天你们上半天课,明天礼拜天,你就拉来交,趁这几天抢收,粮站不放假,哦,你爹还说,若你的工资能匀出点来交九费,你就可以少拉些粮食了。”
秦盛听完满叔的这番话,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看着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发怵,自己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蚊子。自从来到石亭小学教书后,离家是近了,但毕竟还要走几十里的山路,加上那时要上五天半的课,故而回家的次数少,父母也曾抱怨他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要爹和娘,想到这,秦盛心里不禁发酸。他只好将每月128元的工资节省着用,终于在上个月到供销合作社买了一辆298元的永久牌单车,缩短了与家的距离,更好地弥补了亲情。孰知,天有不测风云,在上周去甘美乡赶集时,不慎被人偷了。
“盛仔,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放学后回来哦!”秦盛眨吧了几下眼睛才回过神来,“叔,别急,放学后我们一同回去。”“我要走山路回去,顺路把我们家放在比叉坡的牛赶回家呢!”说着,满叔拿起扁担,把两个大蛇皮口袋缠在扁担的一头,用棕索绑紧,转身离去。秦盛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是没有了单车,二是几个光棍老师约定明天礼拜天去甘美乡赶集,再见一见上次相识的几位纯洁淳朴的小美眉。若不回去拉公粮,超期受罚咋对得起爹娘。思来想去,他还是向同事借了一辆单车,奔家而去,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脚下如踏风,身后留下一线尘雾。
(二)
第二天,他早早吃下头夜母亲为他蒸好的两个红薯,用单车拖着公粮向石亭粮站赶去。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几天交粮的人很多,验秤的仓库外面早就排了一条长龙。他只好把单车停在开单登记的门市部外面的一株苦楝树下休息片刻。那株苦楝树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树枝分成一个倒写的“八”字,形似一把躺椅,可从门市部的地面直跨过去。秦盛双手相扣放在脑后作枕,身体依在树枝上,两只脚搭在另一树枝上,惬意地望着天上嬉戏的云朵。“大爷别挤,别挤,下一个就到您了,拿好你的票据哦……”那清脆甜润柔美的声音是多么的熟悉,秦盛循声望去,开票记录的女孩黑发如瀑,披在肩上。风情万千的清纯美眸,顾盼流离间皆能勾魂摄魄,玲珑腻鼻,两只美丽的酒窝隐现在脸颊。偶尔站起来维持秩序时,那一幅高挑的身材,婉如一朵出水芙蓉。她不就是湘姿吗?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的中学同学,当时的班花,也是中和粮站站长的千金——湘姿。秦盛自言自语道:她不是粮校毕业后分在天雷粮站吗?突然又脑筋一转,哦,她们都是属于中和粮站片区管辖,片区领导根据各个站的收粮高峰期进行调配,这次她是来这里增援的……秦盛心里一怔,时间怎么就是这么巧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与她遇见,更有甚者,她偏偏又是他曾经暗恋的女孩,他是农民的儿子,骨子里的那点自卑一直不敢向她表白自己的那份爱。
那年。由于全县学校布局调整,石亭乡中学并入甘美乡中学,秦盛进入甘美中学就读,与湘姿成了同桌。甘美中学为了扩容,火速在甘甜坪的田坝里开辟新校区,由于时间仓促,只有几栋新建的校舍,没有围墙,简直是开放办学,周边还是一片沼泽田野。学校虽然是简陋了点,可每到夏天,学校周边的水泊就会呈现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把学校衬得更美丽,更有品位。课外时间,捧着书走在莲花间真是别有一番风情。那一片荷花,不知惊艳了多少少男少女的时光,留住了多少人的青春与芳华。
学生时代,受到周敦颐《爱莲说》的濡染,秦盛和湘姿也常常来到荷塘边徜徉,学习、交流读书心得,他俩爱莲爱得痴迷,在他们的心里,不管莲在什么状态下都是美的,初开有初开的韵,盛放有盛放的情,即使荷残花谢也有有一种温柔凄清的美。他私下里给她取了个小名“莲韵”。一次,他们撇下两片大荷叶,坐在田埂边,任凭太阳的余晖把他两镀成金人,两人醉在“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美好意境里。湘姿望着亭亭玉立的荷花低声说:“以后,如果我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池莲花,还有一个在莲花池边为我写一辈子诗的人,我宁可不要名利和财富……”
“小伙子,那单车是你的吗。挪一下,我的车子好开过去。”一个粗犷的声音把他从甜蜜的回忆中拽了出来,右手无意识地搔了搔头皮,脸刷地红了起来。他决定等她换班的时候再去交粮,于是拿出夹在单车上的那本《涉世之初》走出了粮站的大门。
(三)
人一旦被一种虚荣心驾驭,为了一点所谓的尊严和面子,心就会偏离了航向。走出大门的秦盛瞅了一下手表,快12点了,想到中餐湘姿换岗的时间也不长了,便在大门外转悠。马路在大门外呈“L”形折行远去。大门就在这个直角的顶点处,但从这个顶点又引出了两条射线似的小路,一条是通往粮站后面的早禾寨,一条是人们用预制板架在河面上直通对岸的农贸市场,在粮店门口形成了一个小“十”字架,一条小河挨着粮店的左侧蜿蜒流去。大门外左侧人们用混泥土铸成下河的台阶,早禾寨的人民就在这里浣衣洗菜,交完公粮的人们也可在此洗一下脸,擦洗一下身上的汗渍,博得一时的舒爽。
秦盛在河边的水泥台阶间徘徊,等着那个时间节点的到来,可老天竟与他开一个玩笑,因为是最后一个收购日,人们都赶趟儿地来,湘姿并没有换岗休息,而是后勤人员发了一包饼干充当中餐。大门外人来人往,一道道目光如利锥般刺痛着秦盛薄薄的脸皮。他索性沿着粮站边的那条小路溯河而上,在离粮站1200米的地方有一片古树群,古木参天蔽日,大树的下面有一座木桥,六根大原木横卧在河上,连接着两头的古驿道。后来新修的马路避开了它,它也慢慢退出了人们的视野,边上的木头都长满了青苔和木菌子。桥下有一眼深塘。水塘边有一块巨大的光滑的石板,秦盛坐在石板上看着那本杂志。看着看着,心中涌起一阵阵的忐忑与不安,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偶尔顺手捡起几个小石子在水面上打水漂,望着水圈慢慢消失,呆滞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忧郁,因为他深谙,若果这次公粮没有交,父亲就得参加乡里举办的“学习班”,想到那些面目狰狞治安队员,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父亲……家父上次参加“学习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蒙太奇般再现。
石亭乡地处湘黔边界,经济文化落后,社情复杂,民风彪悍,宗族械斗、抢劫、偷窃、强奸案件时有发生。秦盛来到石亭小学教书那年,县里为了稳定一方平安,福泽百姓,空降了一位政法书记,名叫贾正经。为了博得一个好彩头,贾书记上任后就健全组织,成立治安队,实行乡村组联防联控。举办特殊人员思想提高培训班,全乡上下治安大整治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形成高压态势,震慑一方。当时,秦盛的父亲是一个小组长,在处置原生产队遗留下来的加工厂资产时与偏颇私利的村支书意见有些不符,发生一些口角。村支书就以不服从领导,对抗组织为由,将其父列入该乡“秋季风雷”培训班学员。名曰学习班,实则是对这些人组织起来进行劳动教育,那次培训的任务就是清理石亭乡至甘美乡公路边的塌方、砌堡坎、疏通马路沟渠。这群受教育者在马路边劳作,让更多的人瞧见,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为了宣传治安整治成果,贾书记还到七站八所、学校、医院游说赞助报纸版面费,让这一典型经验在《边城日报》得以刊发。想到这些,秦盛的头皮有些发麻,这于家、于父、于己都不堪设想。一股血流直冲脑顶,一阵剧痛,秦盛顺势躺下,用那本书遮住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也许是睡在石板上的缘故,神思也慢慢进入了《石头记》中的太虚幻境。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掀开书的一角,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朝桥边走来。他没心思去理睬,继续闭目冥想,听那潺潺的流水声舒缓心情。“这个人还真会享受,跑到这里来静休学习哩!”“郝美大姐,你看,他不是石亭小学的秦老师吗?”“阿盛!阿盛!是你吧!”一阵清脆柔和的声音落在水面上也飘进秦盛的双耳。秦盛一骨碌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致呈现在眼前。他抬起头向桥上看去,她正是湘姿的双胞胎妹妹——湘莲。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上还绣着两只熊猫,那熊猫把湘莲胸前的两座日本名山拱得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两颗如黑葡萄透亮的眼睛镶嵌在纯净的眼眶里,那眼神没有尘烟的污染,就像脚下的河水般清澈。桃腮带笑、一瀑长发,自有一股轻灵之气,温婉可人,一段旧时光瞬间涌到了眼前。怎不叫人丢魂失魄。
湘莲和秦盛同届不同班,但他们都是学校学生会宣传组的成员,一起出过校刊,一起为校园广播站写过通讯稿,一起策划过学校团委活动……他们都有共同的文学爱好,可以说是湘莲在那时就帮助秦盛播下了一棵诗的种子。秦盛在湘莲的帮助下读到了歌德、普希金、泰戈尔、80年代台湾抒情诗选等,偶尔也写一两首诗送给她,因为她也是一朵很美的红莲。
“阿盛,你在复习准备参加成人高考?”没等秦盛回过神来,湘莲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了,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没有啊!我喜欢在这里傻坐罢了!你不是毕业后分在中和医院吗?”“是的,不过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白衣天使了。”“怎么,辞职了?”“嗯,说的真对,智商比猪还高!哈哈!”湘莲站起身来用右手拍了一下秦盛的肩膀说道。秦盛说:“太可惜了吧!”湘莲盯着秦盛莞尔一笑。“秦老师,骗你的,她爸爸为了让她与男朋友离近一点,给他改了行,调到我们计划生育服务所来了,她今天是来这报到的!”郝美大姐站在桥上解释说。秦盛接嘴道:“不错呀,有男朋友了,保密工作还做得蛮好咯。”“别听郝美大姐瞎说,我是觉得医院工作太累了,想换个岗位!”郝美大姐插言道:“她是当局者迷,她老爸早就给布一下一盘好棋,给她相好了对象!”
秦盛倏地站起身来问道“湘莲,别卖关子了,也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白马王子吧!”湘莲此时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站在桥上的郝美大姐没有觉到继续说:“他的王子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们石亭粮站的关尹大站长!”秦盛此时恍然大悟,关尹大是前几个月才到石亭乡粮站高就的,以前是在中和乡粮站负责仓管工作,是湘莲老爸的部下。郝美大姐的老公在石亭粮站上班,所以消息灵通。秦盛看到湘莲蹙眉不爽的样子,决定转移话题。心想这回碰到贵人,心头的那个结很快就要解开了。
“湘莲,你帮我个忙好吗?”“要我做什么,我愿意为先生效劳!”热心肠的湘莲顿时雀跃起来。“我今天来给家里交公粮,碰到了麻烦事,所以才个自来这儿发呆的!”“没事呀,郝美大姐的丈夫伍大哥就在那上班,我姐也在那儿帮忙,快说吧,什么事?”“是这样,早上我去交粮时,验秤的说的我家稻谷晒得不够燥,要换!你看天又那么晚了!”没等秦盛把话说完,湘莲就利索地说:“小KS了,没问题了!”“秦老师,没事的,告诉我家老伍通融一下!”听完她;俩的回答,秦盛心头那块石头落地了。
当秦盛把停靠在苦楝树下的单车推出粮站大门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盛,站住,不够同学情谊了吧!”秦盛回过头来,看到湘姿和湘莲并排站在职工宿舍二楼的走廊上,湘姿正冲着他说道:“我来这帮忙三天了,后天就要回原单位了,还想在明天有空时来石亭小学看你呢,好了,你今天到这里了,咋不上来看看老同学,尽点地主之谊呢?”秦盛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心中五味杂陈,自惭形秽、脸上顿生赧色,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今天还得回家,明天再来看你!”“好的,我等你!”秦盛骑上单车夺门而出,他觉的跨出那道门就像翻了一道坎,朝石亭小学飞奔而去。
(四)
“我等你!”多么暖心的话语,在秦盛的心里荡起涟漪。回到宿舍的他既欣喜又有几分迷惘,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里嘀咕着,想你的时候、你在天边、不想你的时候,你却站在了眼前,忘记一个人比记住一个人更难!思来想去,还是得去会一下这位老同学。第二天,秦盛上完一天的课程,回到房间,略显疲惫地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想休息片刻振作一下精神再去石亭粮站打个转,忽然门外传来“劈啪”“哎哟”的声音,秦盛以为是来交作业的课代表摔着了,急忙跑出门去,原来是湘莲摔倒在走廊上,正蜷在那儿皱着眉头揉搓自己的脚,看到走过来的秦盛,抬起了头强忍着疼痛,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石亭小学办学条件简陋,秦盛是住在当年没收地主房产充公的一栋跑马楼上,由于楼枕松动,铺着的楼板移位,湘莲不慎踩了个跷跷板。秦盛马上把湘莲扶进房间,让她坐在凳子上,为她拍掉身上的灰尘,还半蹲着用帕子擦拭裙脚上的污渍。湘莲此时则转着脑袋打量着这个房间的容颜和摆设,一张床、一套办公桌椅,一个脸盆架、一个煤油炉、一口锅、一个自制的书架在这间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和平相处,好在整个房间都用报纸裱上,见不着那黑黑的木板,心想,真是名副其实的“两室一厅”呀。
湘莲扫视完整个房间,低下头看裙子擦拭得怎样时,秦盛也正大功告成昂起头来,两人的目光正碰到了一起,秦盛有些尴尬地说道:“虽然我错过了英雄救美,但我的殷勤献得不错吧!”湘莲抿着嘴,用一只食指抵了一下秦盛的额头顽皮地说:“虽然我的裙子上没了污迹,但你却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痕迹!”说完两人会心一笑。“哦,对了,我姐姐说今天一起到粮站共进晚餐,他告诉我来叫你的!快!我们一起走吧!”秦盛沉思了一下,不能一起走,眼下全乡都在抓政治教育,再加上自己已经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不能在生活作风上留把柄栽了跟斗。“好呀,那你先走吧,我跟着就到!”“不。一起走吧,不然别人难等的!”争辩一会儿后,湘莲说:“那我们来个石头剪刀布,你输了,我们就一起走!”两个人从学校的后门走出了校园,一路上撒下银铃般的笑声。
也许是自作多情在作祟,秦盛一踏入粮站的大门就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心里在想,有些人真的相见不如怀念,太真切太现实了反而破坏柏拉图式的美。“喂,别往食堂走,请上楼!”湘姿在二楼走廊头上打招呼。秦盛环顾了一下宿舍区,一栋二层的青砖楼掩映在松柏和苦楝树中,楼的左侧修竹繁茂,竹林边有一座假山,屋后有一个大池塘,可能是为消防应急所用。上二楼的楼梯建在山墙边,在楼梯口的山墙上用水泥浆喷了“幽居”两个大字,并刷上绿油漆,格外的醒目,环境的确清雅。
关尹大没有把晚餐安排在食堂,而是在自家厨房亲自操刀,一是为湘莲接风洗尘,二是做一个顺水人情招待一下湘姿的老同学,来个一箭双雕。关尹大看到湘莲来后,来不及脱下身上的围裙,满脸堆笑地从屋里迎了出来,就势将手往围兜上抹了几下,伸过来握手,湘莲顿时愣在那儿,没有伸出她的玉手,秦盛只好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缓解了尴尬。走入室内,秦盛习惯性地看了看房间布局,一室一厅一厨,客厅很阔绰,这样的居室在他的眼里显得高大上。想的自己寒碜的生活环境,一种自卑又袭上心头。“坐、秦老师!”郝美大姐和伍哥先来一步已坐在了沙发上。“阿盛,喝平坝大曲还是'土八路’?”关尹大问道,“我不胜酒力,就喝些汽水算了。”“不行,不行,你们初次见面,一定得喝两杯,才够朋友,我们几姐妹舍命陪君子,就喝刺梨酒!”湘姿放鞭炮似的说着。秦盛心想,也好,听说酒可以壮胆,喝几杯掩盖一下自己的胆怯。酒过三巡,关尹大站起身来,做了一个交谊舞的舞姿造型说:“今晚,举办一场舞会欢迎我们的湘莲大美女,大家说好不好!”“我挺,今天是周一,七站八所的年轻人都来上班了,可以好好地闹一闹!”郝美大姐马上应和。湘姿姐妹在读书时文舞双全,异口同声回答:“欧耶!”秦盛只好少数服从多数说了声:“我愿意当绿叶。”
关尹大的父亲是夜郎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母亲是西南批发总公司经理,走马上任不久就自己掏腰包置办一套音响系统和舞厅彩灯,周末举行过几次舞会,石亭乡的少男少女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份精神寄托。“吃完饭后,我收拾餐具,尹站长和湘莲就去布置舞厅,秦老师和湘姿两位老同学叙叙旧,老伍就去采买一些糖果!”郝大姐给大家分了工。晚饭后,秦盛和湘姿来到屋后的池塘边漫步。荷塘没了当初“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韵味,粉红的莲花都变成了黑色的莲蓬。秦盛顺手摘下一个莲蓬,用小刀挑开,将晶莹如玉的莲子一粒粒挖出来,放在湘姿的手中说:“你看,清洁纯净的莲子有没有一种少女的美丽?”湘姿注视着秦盛,噗嗤一声说:“它那么美,你咋不把它当恋人?”“我恋的是它的前身——莲花!”“你很真有眼光,听人说,你别看莲子的外表洁白、高贵、清纯、色泽诱人,可剥开后就可看到细细的莲心,它却是世界上最苦的东西!”“按你那么说,莲只开花不结果不多好啊!”“嗯,有人用它来形容爱情,你信吗?”湘姿狡黠地问道。
“阿盛,姐姐,上来了,舞会开始了!”听到湘莲的召唤,他两踏着音乐的鼓点走进了“舞厅”,走进了一个喧闹的世界。一群性感的女孩和疯狂的男孩们在迷离的音乐中踏歌炫舞,寻找刺激尽情发泄。湘莲和秦盛在一个角落里就那么坐着,都没有发出声音。
(五)
距离,有时候产生美,有时候也成了感情交流的壁垒,让一种火热的激情在岁月的征途中慢慢冲淡,慢慢消弭。自湘姿回到天雷粮站后,秦盛与她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鸿雁传书,可是后来,不知啥原因,秦盛寄出的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没了回音,秦盛也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情景,毕竟不知不觉喜欢她也有七八年了。秦盛在给湘姿的最后一封信中写到:“当爱不能完美的时候,我宁愿选择无悔,不管来生多么美丽,我不愿失去今生对你的记忆,我不求天长地久的美景,只要生生世世的轮回里有你,即使是守着一片回忆,我也可以骄傲地对上帝说,是你给了我的充实与快乐,若果还有机会,我还愿意做你的同桌……”
湘莲调到石亭乡后,改变了地域偏僻带来人际交往的沉闷与冷漠。她和财政所的赖叶菁,学校的夏雨成了小镇的三朵金花,成了男同胞眼中的女神,让男士们个个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激活了这里的一池春水。湘莲很有文艺小资的范儿,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爱己所爱,很是不满父亲为她规划的婚姻蓝图,总是有意避开与关尹大的交往。由于钟爱文学,隔三差五就往学校跑,由于共同的志趣,她和秦盛仿佛都遇到了自己的精神知音。春天,他们一起走进大自然,看杨柳轻摇,蝶飞蜂舞,陌上花开,赏万紫千红。他们徜徉花海,轻吮花香,感受春天的气息,心情诗意般优雅散淡。夏天,他们来到荷塘边,聆听花语,她面朝莲花、身形苗条,垂放在身后的青丝,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白裙,在碧绿荷叶的映衬下更是粲然生光。秋天,一同到河边看蒹葭苍苍,走入《诗经》,来个隔河企望。冬天,踏茫茫雪野,打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更有甚者,他们相互鼓励着都取得了自考大专文凭。
也许是每一种幸福快乐的背后,都会隐藏着无数的风和雨。一个星期天下午,秦盛从家中返校,一走到操场,就看见自己的房门半掩着,心想,昨天回家明明落锁了,难道是遭了贼,推门进房时,湘莲从门背后窜出,用双手闪着他的腰,把下颌搭在他的右肩上调皮地说:“才回来呀!”“你这小妖,吓死我了。”“真是胆小鬼,难怪不敢越雷池半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呀,真是个大马哈,你没发现你的钥匙扣上少了一把钥匙吗!”湘莲松开双手后,把长发往脑后捋了一下说:“今天,我父亲要来这里给我上政治课,”“哦,我这里成了你的避难所咯。”“难道你不同情阶级兄弟,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什么秘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说吧!”“今晚十点钟你要送我我回去。”“嗯,没问题。”“你们学校的夏雨未婚先孕,都四个多月了,若果不引产,饭碗都有危险哦。”“你们这些搞计划生育的真是厉害呀,那是谁造的孽?”“不告诉你,我怕你向他学坏。”第二天,秦盛到校长办公室递交《入党积极分子培养对象表》时,看见同事蒲仕仁低着头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写着什么……
湘莲移情别恋的流言蜚语顿时被传得纷纷扬扬,秦盛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可他们知道自己的清白、纯洁与纯真,树正不怕影子斜。又是一个周日的下午,秦盛参加完学校例会后,按照湘莲的嘱托给她送些洋芋过去。湘莲看到秦盛就迫不及待地说:“昨夜,石亭乡发生了一则爆炸新闻:财政所的赖叶菁和县里下来搞社交工作的吴原非法同居被抓了。”“怎么这么缺德!”“我听说是这样的,乡党委书记早就想让赖叶菁做他的儿媳,许配给在畜牧站上班的马大意,可赖叶菁看不上马大意这个憨包,一点都不来电,拒绝了红娘的美意。于是马书记记恨在心,时时处处都在寻找报复的机会。昨夜,他指使贾书记带领治安队包围了赖叶菁的住处,有人把住前门,有人用锤子击碎后窗玻璃的同时,有人照电筒,有人用相机拍摄两人在床上的裸照……”秦盛叹了一声:“真是计划生育大如天啊!你这儿危险,我得走了。”“哈哈,你想占我的便宜呀,想得美!不过,还是陪我下两盘跳子棋再走吧。别这样不够意思咯!”不知不觉,周围越来越静了,仿佛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时而也传来隔壁郝美大姐夫妇用VCD播放三级片发出的嗯啊嗯啊的声音,两人只是偶尔注视一下对方,都心照不宣,浓稠的黑夜把这两个下棋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湘莲的父母不想让自己女儿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跟一个教书的穷小子受苦受累,便与关尹大的父母商量,一定要遏住湘莲和秦盛的这种交往势头。很有战略眼光的关部长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说:最近,县里为了缓解中学师资紧缺的问题,决定从小学教师中选派具有大专学历的年轻教师去湘西大学进行脱产学习四年,我给教育局打个招呼,让那小子去那学习,再把湘莲和关尹大一同调到云雾山苗族乡工作,这不就两全齐美了吗?
四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又到一年毕业季,秦盛揣着那本烫金的本科毕业证正匆匆走出校门时,身后传来门卫的声音:“秦盛,你这儿有一封信。”那是湘莲寄来的,急忙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鲜红的结婚请柬。秦盛看着红色的毕业证和那张同样鲜红的请柬,两眼不禁泛潮,心想: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曾经拥有过她的爱,感谢她带来的那段快乐,这已足够。但愿往后的日子里,能在对的地方,遇到对的人。他用衣角拭去眼角的泪,疾步走出校门,踏上了那趟开往乡村的列车。
(六)
九月,处处流泻着成熟的风韵,大自然这支画笔在山里尽情渲染,山色变得扑朔迷离。那天,天高云淡,爽风拂面,秦盛用单车拖着自己的行李,去天雷中学报到上班。天雷中学坐落在天雷山麓,一条清澈的梨溪河在学校800米开外的地方画一条弧线后蜿蜒流去。天雷中学规模不大,虽不是九年一贯制学校,但与中心小学彼此相依,没有围墙,共一个操场。踏入校门,香樟蓊郁,教学楼、宿舍楼掩映在树荫中。最夺人眼球的是操场边那棵高大的刺槐树,也许是此时还没有收到秋风的讯息,依然枝繁叶茂,整个校园祥和恬静,温馨迷人,秦盛一时陶醉在一种不可抗拒的美丽中。“你好,你是新分来的秦老师吧!”“嗯!是呀”“我是这里的校长,也姓秦,我们是家门呢!”秦钟校长一边介绍这所学校一边接过秦盛的一个行李包,一同向青年宿舍楼走去。“秦盛!秦盛!你也分到这里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宿舍楼的二楼上飘来,秦盛定睛一看,不禁说道:那不是夏雨吗?“对,是夏雨老师,英语老师紧缺,我们从小学拔高使用她,从此你和她就是邻居了……”夏雨帮秦盛整理房间,铺好床后,便为他当了一回导游。
他们来到梨溪河边散步,极目四望,河流将这个坝子一分为二,河的东南边是集镇,西北边是一片田畴,田畴的中央有一大块凹陷,那是泥瓦匠留给这片土地的印记,也成了一个大大的荷花池,荷花池500米外有一个小豚坡——岑豆坡。河的两岸都砌有防洪堤,这是人们饭后散步健身的好去处。夏雨内敛文静、有着一张始终洋溢着热忱和美好的脸庞,与人见面时未曾开口就脸现红晕。当年和秦盛一起分到石亭小学,因为鹤立鸡群,当年男教师们都想把丘比特的那支箭射向她。孰知出了点小插曲,三年前被调到这里来的。追忆过去,总有一种美丽的忧伤,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在石亭小学时,他们曾任教同一个年级平行班的语文,为提高教学成绩,两人打鸡血般地刻钢板,然后到油印室为学生印试卷,一人翻纸,一人推油印滚筒,昏黄的白炽灯下,那挥汗如雨的场面,相视而笑的剪影还温馨如昨:他们也曾三个年轻人一同合伙开过餐,夏雨总是统揽采买和下厨的后勤工作。业余时间,秦盛喜欢舞文弄墨,时有豆腐块见于报端杂志,每次从邮递员那里接过稿费单时,她比秦盛还高兴,待凑成一定数目后,打一餐牙祭开个小小“庆功会”,在物质和精神贫乏的年代,让秦盛看到了生活的光亮与希望……此时,两个年轻人再度相遇,秦盛有些莫名的欣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却难以启齿地轻声问道:“夏雨,当初你咋那么糊涂?”夏雨的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把头扭到一边说:“还不是你惹的祸!”“哟,有那么神奇!”“不是吗,那时,看到你三心二意,一点都不懂得感激与珍惜,还时时触碰我情感的底线,所以那次'庆功会’我把自己灌醉,看能不能博取你的一丝怜悯,可你却……”
他俩坐在河边,秋虫的呢哝衬出周围的沉寂,没有月光,他把她揽在怀里,只有他手中夹着的小小烟头点亮周遭的黑暗,让他看到了她脸上淡淡的忧伤,是那样的迷人又恍惚。许久,秦盛才长吁一句:“美好的东西都需要等待……”他们的头第一次挨得那么近。第二天,秦盛在自己的办公桌子上看到一沓信封和一张纸条,用一根红头绳系着,打开一看,是夏雨那些年写给他的没有寄出的信。那张纸条上写着:
也许是神的旨意
让你再次靠近我
如果你能细细聆听
秋夜的虫鸣
就是我未曾说出的爱
一个人的伤口
不想让你疼痛
唯愿此情可待
我把记忆封存
留下忠实的双耳
听你说未来的故事
感谢相逢
让我在黑夜里看到篝火
相信那份沉睡的爱
在黎明中醒来
在莲开的季节
我愿成为其中一朵
等尔采撷
读完这首小诗,莲池、莲花、莲子在秦盛的眼前晕染出一幅美丽的图画,心想:如果永远不去吃它,不剥开它,莲子真是世界上最美的果实。不过不曾拥有也谈不上失去。人有时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但是没有人在原来的地方等你。他索性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倾泻此时的心情:
小时候
以为最高的山是天雷山
如今
我站在太阳与月亮之间
望着你干净明亮的微笑
想着蛰伏在心底的旧时光
才知道
世界上海波最高的
是那道感情的坎
仿佛成了我无法抵达的远方
也许与你相遇
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修行
我会把一种美好永远供奉在诗歌里
一个人的离开,曾经留下的痕迹被时间慢慢抹去,就像一朵花在泛黄的记忆里慢慢枯萎。那天傍晚,秦盛独自来到梨溪河边,独自抚摸自己的伤口,独自抚摸草木山河,独自抚摸日月星辰,因为当年不再回来,静下心来细细品读夏雨写给他的那些信,读完后,把每一张信笺都折成一只小纸船,然后放进河里,让它们自自悠悠地飘向远方。
(七)
心灵受过伤的人很容易产生同理心,容易同频共振,引起心灵的共鸣。看了夏雨写给他的信,秦盛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深感那段岁月辜负了一种美好,人岂能一叶障目呢,心里慢慢地接受着夏雨的那份真情。
每天晚饭后,他们一同到梨溪河堤上散步,看河里的鸭群撒欢,看满坝子金黄的油菜花;有时,两个人登上岑豆坡顶,俯瞰整个小镇,收获一览众山小的惬意。两个人有时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传递着一种温暖,看那一轮脉脉含情的斜阳,听归巢的鸟儿呼朋引伴,聊着学校的一些八卦。
“秦盛,你觉得这个校长怎么样?”
“他挺好的,热情大度,乐于助人,你看第一天报到时还主动给我提行李,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天他还找我谈话,说要培养我,要我好好干,不要受小气候的左右,要有自己的主见和追求,以后才可以接过“校长”这根棒!”
“看来你遇到伯乐了,恭喜你前途无量呀。”
“别耻笑我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何况我是一只麻雀!”
“但你也得处处小心哦,不然乌纱没戴上,却穿上了一双小鞋!”
“有这么恐怖吗?”
“但愿不是这样,你能如愿以偿!”
“你到这里三年了,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秦钟校长是一个有个性的人,管理老师也像管理学生一样,不仅是上班时间还是八小时之外,时常往青年楼跑,更是喜欢在晚上悄悄地蹲在老师的窗子底下,监视老师的工作情况,尤其是喜欢听年轻人谈情说爱时的甜言蜜语……”
“是吗,他还真的精力充沛,有一颗年轻的心。”
“他没有教学任务,白天就和街上的一位老乡贤下象棋,有群众问他,咋不上课呀,还美其名曰,不会上课的老师就只有当校长的份了,别看我是在下棋,实则是在棋局中学习管理,领悟管理,提炼管理智慧,校事如棋局局新呀,你们不在其位是不懂得的……”
“看来这校长智商还挺高的!”
“嗯,听说他情商也很高。有一次,他的夫人来学校看他,发现他的房间里晾着女人的乳罩和内裤,通过他爱人的侦破,原来是一位来学校推销粉笔的美女在他那里搭宿,现在学校那一仓库的粉笔可用十多年哩,看来你们男的,就是难过美人关!”
秦盛调皮地说道:“是吗,我能过你这一关吗?”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夏雨把头往后一仰靠在他的肩头娇气地说。
“如果你真的是美人,那我就过不了!”
夏雨反手揪了一下秦盛说:“我在你心中不美吗?”
“美、美、美,别逗了,太阳都回家了,我们也该下山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都觉得少了谁的陪伴,生活就索然无味,世界就变得黯然无光。从天雷中学沿梨溪河下行大约3公里处有一个大型水库——梨溪水库。每到春天,环库的半岛滩涂和边坡都长满了紫云英,如一条彩带镶嵌在山水之间,与绿水相映,风景秀美,形成了一道独特的紫云英花带景观,格外养眼。春和景明,两个年轻人的心被春风撩得蠢蠢欲动,在周末的时候,他们骑着自行车,在环库公路上行驶,累了,就相偎相依席地坐在花丛中休憩。纵目所及,波光粼粼,小小的渔船划过水面,船尾留下一条银线。水库中心突出水面的小岛上长着两颗硕大的香樟树,它们紧挨着,形似一把巨大的绿色的伞,成了独特的景观,也成了水库的一道地标。他俩置身花海,一边领略库区山色,一边感受十里春风,心旷神怡。
秦盛突然用手指着右前方说:“夏雨,快看,那条跃出水面的鱼好大呀!”夏雨转身望去,秦盛顺势倏地抱住她的双肩,亲了一下她的脸说:“夏雨,你真的比这花还美,让人无法自拔了!”。夏雨转过脸来,只是脉脉地注视着秦盛,眼里开始泛潮,此时,秦盛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用手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热泪。夏雨顿觉心头敞亮。仿佛那些年流过的泪,受过的伤,都成了一缕烟云,被这湖风吹散。
“别放电了,不然我会被电晕的!”秦盛拉着夏雨的双手嬉笑着说。
“是不是以前,我不够美,你就没有感觉?”
“什么感觉?”
“真是——”秦盛双手托起夏雨的两腮,给她一阵热吻。
一天,上晚自习的钟声刚刚敲响,夏雨想邀秦盛陪她一同去附近一个学生家中家访。当他推开秦盛的房门时,只见他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支笔,备课本上只写了《桃花源记》第二课时的教学内容和教学目标。她立刻叫醒他,秦盛抬起头来,满脸绯红,也满脸的倦容。
“你怎么了,吓死人了!”
“近来有些感冒,刚到医院捡了些药。”
夏雨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好烫呀!”
“我也已经打了退烧针的,没事的!别担心!”
“烧得那么厉害,很难受的!我再给你做一下物理降温,舒服些!”夏雨立马烧水,端来脸盆拿来脸帕。
“不用了,待会儿就好的!”
“别矜持了,脱掉衣服,我跟你擦一下!
孰知,这一幕被窗外的秦校长的火眼金睛看到了。在周日的例会上含沙射影地说:“我们的年轻教师一定要学会自重,生活作风要检点,要吃一堑长一智,不能重蹈覆辙,谈恋爱也要开着门谈,光明正大地谈,除非结了婚,才可以把门关着。从今往后,每晚十一点前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然会影响工作……”
一个晴朗的午后,秦盛正在和学生打乒乓球,夏雨跑来说:“快回去了,你爸爸在房间里等你呢。”秦盛听后心想:他来干什么呢?难道是校长通知他来的?当他回到房间时,父亲坐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杆旱烟,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爹,你来了!”
“嗯,这次来这里,是为了补贴家用,跟随村里的砍伐队来天雷林场砍木头,顺便来这里看一下你。来时,你妈交代了,你也二十大几了,也得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趁你妈还麻利,还可以帮你们带一下孩子……”
“爹,这个急不得,要看缘分。”
“我看刚才给我倒洗脸水又倒茶的那位姑娘不错呀!一定要选个中意的哦,对了,我进你们学校时,你的校长就跟我说,你正在和一个结过婚的女孩谈恋爱,有这回事吗?”
秦盛沉思了一下说:“爹,别听他们瞎说!”说着把视线转到了窗外的那棵冬青树上。由于木房子的隔音效果差,父子俩的一席谈话被隔壁的夏雨听的清清楚楚,内心顿时阴郁起来,心想:难道缘分真的也会输给命运吗?
第二天晚饭后,他俩又来到河堤上散步,夏雨心情十分沉重,轻声对秦盛说:“前些年,我以为我的世界崩溃了,感谢你的再次出现,给我带来快乐,帮我走出迷惘,我知道自己很傻,总想靠近你,在伤心的时候有你抚慰,在取得成绩的时候,有你的鼓励,为了爱,我宁愿被伤害……”“说什么呀,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但丁不是说过嘛,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如果我们不遇见该多好,我真的怕失去一种东西……”“知道吗,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是苦涩还是甜蜜,心中有多少疙瘩,也不能失去梦想和信念,脸上都要呈现出阳光般的灿烂。”夏雨侧着头搭在他的肩上,两人看着哗哗的河水欢快地奔向远方,太阳也渐渐被归巢的飞鸟衔走,堤坝上留下两个修长却又略显孤独的影子。
(八)
生活就像那片土地一样平凡、朴素、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周而复始。人的力量有时显得微乎其微,难以推倒世俗的铜墙铁壁。就像一张白纸上的那滴墨,人们把它无限放大,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直至众口铄金。
夏雨心想:虽然秦盛能原谅她的过去,可对秦盛的那份愧疚她却久久难以释怀,每当夜深人静时,那结痂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只好痛下一个决定,一定要离开他,离开这个空气不太清新的地方,让距离和时间慢慢稀释这份浓情蜜意。
那天散步时。夏雨勉为其难地说:“秦盛,为了不影响你与家人的关系,就让我们这段美丽的感情搁浅吧!”“你说什么傻话呀,你是我心中的太阳,没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将失去色彩与光亮。”“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怕有一天还会伤害你。”“虽然我不能给你全世界,我可以把我的世界全部给你呀!”“秦盛、别这样说,生活不是剧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也许是天意,那年,夜郎县面向全县机关、事业单位招录一批副科级干部,夏雨瞒着秦盛报了名。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头脑,夏雨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和面试,录用后,被派往云雾山苗族乡任副乡长(分管计划生育)。她去上任那天,到学校打了个转,为了不制造一种伤感的别离,趁秦盛上课时,她走出了那所曾经让她窒息的校园。
秦盛下课回到房间,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盛:也许是我们前世修的缘分还不够,让我们每次都只能擦肩而过,我不想再影响你的生活,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希望你原谅我,我会永远祝福你的……”夏雨以爱的名义关上了那扇曾经为秦盛敞开的爱的大门。俗话说,放弃一个爱你的人并不痛苦,而放弃一个你爱的人才是最大的悲伤。秦盛看完纸条,仰头长叹了一下,心想:来不及道一声珍重,说一声再见就走了,她的转身离去必将是与一场繁华的谢幕。从嘴中慢慢吐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苦楚。
夏雨调到云雾山乡后成了湘莲的顶头上司,心想:是你让我一段美好的情缘付之东流,让我的人生偏离航向,我也会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上任伊始,夏雨就去看自己分管计划生育服务所。“夏乡长好,欢迎光临指导工作!”湘莲向夏雨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夏雨表情严肃地说:“哦,你还在这里!”“是呀,乡长,山不转水转,水不转那人在转,我在这里等着你呢。”湘莲半开玩笑地回答道。夏雨问湘莲:“孩子多大了?”湘莲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柔声说:“孩子还在他爹那里呢。”“计划生育人能身体力行带头晚育,是件好事!”“哪里呀乡长,我的情操还没有那么高尚呢,原因是……”夏雨看到湘莲难为情的样子,马上转移话题:“那到办公室看看你们资料。”
夏雨回到乡政府后,经人打听湘莲的情况得知:湘莲结婚后,关尹大就改行调到中和乡当武装干事,关尹大是一个典型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喜欢大鸣大放,飞扬跋扈,权色皆迷,放荡不羁,桃色新闻不断,就连县领导下乡调研带着的贴身女秘书,他喝点酒后不论场合和时间,对领导的心腹秘书摸摸捏捏,搂搂抱抱。由于有个好爸爸,关尹大随后又提拔为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有一次,他从派出所干警那里弄了一支枪,在执行抓赌行动中,打死一人,由于没有持枪证,吃了官司,进了班房……
人总是在不断地舍取和矛盾中生活着,或许有些感情适时放下,才刻骨铭心,那些曾经的过往才能在心里永恒。夏雨的离开,秦盛的心中不痛是假的,常常在河堤上踽踽独行,回味曾经的甜蜜,回想那段昙花一现的爱情,默默承受着一种煎熬。周末,有时独自一人来到梨溪水库,重走一下曾经相恋的地方,尽管有几分心碎,却也得到一丝安慰。站在坝上听脚下的阵阵微波轻吻堤岸;看水库中那两棵相互缠绵的香樟树,仿佛看到了当年他们依偎的倩影。看着满湖雀跃的碎银,沐着习习的湖风,一首凄婉的旋律便在耳畔萦绕:虽然你不在我身边,对你的情意永在我心田,此情此景,旧日的爱,只有挥手说再见……
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只能留下一声叹息,秦盛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失恋也许是爱情道路上的一道风景,是另一段缘分的开始。错过了雨,也许可以遇见花,相信明天的天空更蔚蓝,太阳更温暖。有时,人与人的相遇就像那流星,瞬间迸发出令人仰慕的璀璨,却又注定匆匆而过。
(九)
夏雨的离去,让秦盛的情绪跌进了谷底,终日郁郁寡欢,魂不守舍,好在舞文弄墨的习惯成了他走出低迷的救命稻草。回头一想,情绪只能折磨人,只有行动才能为自己解脱,他把自己圈养在文字里,让心情付之笔端,珍藏在日记中。教学之余积极主动写些随笔、散文、诗歌及通讯报道,获取生活中的小确幸,用文字为自己疗伤。
也许是上帝为他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正在这个时候,夜郎教育局换帅,来了一位学识渊博、懂管理、有创意、有激情、且酷爱文学、年富力强的教育局长——凌峰。凌峰局长深谙好酒也怕巷子深,山区小地方的教育必须找到一个平台宣传自己,让更多的人通过教育视界这个窗口看到穷县办大教育的风采。于是,夜郎教育信息网应运而生,秦盛也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三分地,在这里筑巢、用文字装点自己的精神后花园。慢慢地,他走出了精神颓靡的泥淖。
屋漏偏遭连夜雨,一天,秦盛上完课回到自己的房间,突感腹部阵发性胀痛和剧痛,想呕吐,全身乏力、打寒战。他急忙向医院走去,经医院全面检查,病房主任宁华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宁医生对秦盛说:“小秦啊,你这个阑尾腔受细菌的入侵并分泌大量毒素有些化脓了,必须进行手术,这样好得快些,以绝后患!”“行,就按医生您的方案治疗吧!”“你家属来了吗?手术必须家属签字后方可实施。”“我父母在石亭乡,可以找一个老师代签吗?”宁医生思索了一下说:“这个不妥呀,最好是有一位亲一点的人,你爱人呢……”“医生,我还没有结婚呢!”“宁主任,我可以代他签,他是我的表哥!”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办公桌的那头飘来。秦盛心里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为手术能及时进行而欣喜。他循声望去,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护士服,白净的皮肤如樱雪般嫩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在睁闭间都是那么袭人,微笑的脸庞尽显天使般的可爱。
手术后,秦盛得知为他签字的护士叫甄贤慧,也是他的责任护士。一次,小甄量了体温、打好吊针后,秦盛对她说:“小甄,真的谢谢你了!”“说什么呀,秦老师,见外了!”“你看,若果不是你的急中生智,我没那么快解除病痛呢。”“自从你为我们医院写的通讯报道上了《边城日报》后,我就了解到你是我表姐湘姿的同学,你看,你不就是我的表哥了吗?”“哈哈,你这个人还真鬼怪精灵的,哦,你表姐湘姿现在过得怎么样?”“她呀,老天对她真的不公,几年前查出一种大病,若不及时手术治疗,她将终身丧失做一位母亲的权利,甚至危及生命,于是与单位买断,去南方一所大医院治疗康复去了……”“真是红颜遭天妒!”秦盛顿生恻隐之心。
小甄看到秦盛表情变得阴郁,便不再说下去,转口说:“以后,你要管住嘴,病就不再来找你了。”“是吗,看来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口这一关非常重要。”“你出院后,要多吃素,少吃荤,多吃软,少吃硬、忌食生、冷、辛辣食品;适当补充营养,加强身体锻炼……”秦盛望着小甄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说:“遵旨,听从天使的嘱咐!”“哦,你不喜欢喝酒吧,回去还要忌酒呢!”“酒,不常与我往来,只是前段时间用它浇了一下愁绪!”“看来秦老师心里有很多故事咯。”“有呀,喜欢听吗!”“喜欢。喜欢,快说吧!”小甄瞬时雀跃起来。“嘘——声音轻点,这是医院,以后换个地方我再给你一一分解。”小甄低头蹙眉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行吧,那我们拉钩,不准反悔哦!”“小甄,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对我的悉心照顾,辛苦你了!”“病人的痛就是我们的痛,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医患都要共同承担,为你付出也是一种幸福呀!”
秦盛住院期间,小甄给予他贴心的关怀,熬粥煮稀饭,讲防病常识,细心呵护,用微笑传递温暖和鼓励,帮助他走出了一段艰涩的日子。生活与工作的经历都成了秦盛笔下的素材,她笔耕不辍,写着写着,真的面朝文字,春暖花开了。慧眼识珠的新任局长成了他生命中的贵人,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一纸调令将他调进了教育局文秘室,即将开启他的新征程和新的人生。
秦盛进城的那一天,校门口送行的人群中多了一个身影——小甄。其实,秦盛心里真的不想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刺痛着秦盛的心,迷失了他的魂,让他分不清是爱情还是友情。小甄甚至骑着一辆自行车一直尾追班车来到离学校2里开外的大树坳。秦盛从车窗回望,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依在自行车旁,目眺车行的方向,仿佛和坳上那棵大树一样挺拔伟岸。小甄眼看着车子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她心里一片凌乱,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咋就拉长了彼此的距离……她痴痴地站在山坳上,泪开始泛滥。
(十)
一天晚饭后,秦盛决定去看一场自己心仪已久的电影——《人生》,填补一下精神的空虚,当他走到电影院入口处,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盛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喊了一声“湘莲!”湘莲蓦然回首,看到是秦盛,粲然一笑说:“咦,你也来看电影?”真是凑巧,他俩的座位是同一排邻座。
“你什么时候进城的,咋不说一声,怎么得空来看电影呢?”秦盛问道。
湘莲说:“我来几天了,天天在医院呆着,憋得有点让人发慌,所以出来透透气呀!”
“到医院干嘛?”
“照看夏乡长!”
“夏雨!她怎么了?”
“看你。看你,猴急什么了,没事的。”
“没事又进医院?”
“是这样的先生,上次我乡有对超生夫妇偷偷潜回家中,夏乡长在黎明时带领治安队员乘车下村抓捕,不料车行至比叉坡时,由于云雾弥漫,弯急路窄,车子翻到了坡坎脚。夏乡长受了伤,随后立马送到县医院,没有大碍,只是左腿胫骨骨折而已……”
“哦!”秦盛舒了一口气。
“难道你还想和她按下情感的重启键?你不要把我表妹当傻子哦!”湘莲说道。
“说什么呀,早就对那段感情按下删除键了,我只想和你按下快进键。”
“去,进城就油嘴滑舌了。”
秦盛马上转移话题说:“今晚来看这场电影的人,大都是走丢了自己的人,你信吗?”
“你的嗅觉就是灵敏,也许吧,因为电影可以再现过去,让人找回丢失的东西!”湘莲眼中掠过一丝迷离。
第二天,秦盛出现在夏雨的病床前,湘莲下楼去为夏雨打中饭去了,夏雨惊愕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夏乡长的优秀事迹孰人不知呀,”夏雨正欲坐起来打个招呼,他顺势按住她的上身说:“别动,断骨会移位的!”夏雨眼望着天花板说:“秦盛,这段时间,你真的把我看成是熟悉的陌生人了!”“没有呀,对你的感觉一直不变,可你那次怎么不辞而别呢?”“那你为何不来找我,别总是在乎自己的尊严,而不去理解别人的良苦用心,难道我们真的只配拥有短暂的夏日恋情!那我的梦也该醒了”秦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只吊瓶,想起了那段像烟花般绚烂却又稍纵即逝的恋情,爱情有时真的不需要占有,而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得到一种帮助。此时不想去澄清什么,有些人适合远观,有些人适合近赏,有的人适合在记忆里回想,此时虽然很近,但梦想却很远。
“咋不吭声了!”夏雨的问话打断了秦盛的思绪,嗫嚅道:“哦,我气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但愿你很快找到爱的新中心。”夏雨把头转向一边,显得有些生气和伤心地说:“好吧,那你去追求你的美好人生!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觉得快乐!”她的声音里已有哭声。“饭来了!”湘莲的到来,打破了一种尴尬,让凝滞的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
那天下午,秦盛请了个假,没有回单位上班,独自一人来到舞水河边,折下一截树枝,不停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口里念叨着:既然没有缘分,就只能分手吧,放了她也是放了自己。随后他约了几个弟兄走进“一枝春”酒楼喝得烂醉,因为他需要酒来为自己增添勇气。席间突然接到小甄的电话:“你还在外面散步?”“没有,我和朋友在喝酒。”“你怎么喝酒了!”她嗔怪地说。“我没有醉,任何时候我都清醒着呢……”
进城后,秦盛的身边也少不了莺莺燕燕,可千帆过尽,他还是想着清纯的小甄,她的歌声和身影时常在梦中扑进孤寂的怀里。她有着与一般女孩不同的秀美和文静,不能让那朵含苞待放的爱情之花凋谢了。距离与时间始终是挡不住两颗有灵犀的心,即使不相见,彼此想着也心甜。他们通过电话和书信传递温暖和思念,只要没有加班任务,每个周末秦盛都会回到那片乐土,小甄也每次都到大树坳等待,盼望那辆给她带来幸福和快乐的班车早点出现在眼前。秦盛也每次都在大树坳下车,两人手牵着手一路嬉戏追逐踏着薄暮回家。
慢慢地,他们有了日隔三秋的感觉,一个星期仿佛长得都让人窒息,他们非常珍惜周末相聚的时光,梨溪河堤上又重现昨日双影的情景。他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听流水的欢歌和田野的虫鸣。有时,秦盛为她读自己寂寞时写的小诗,每一首诗里都有着她的影子,听着听着,她会粲然一笑。渐渐地,小甄不局限于倾听,还有了倾诉的欲望,亮出自己的绝活——为自己心爱的人清唱一首歌:“如果这一生我只能恋爱一次,那么你是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如果还来得及我会让你知道,除了你除了你我不会再恋爱……”
秦盛深情地望着她,有种暗香袭人,如桂馥兰馨,深深地陶醉了。“遇见你,真的够我回味一辈子!此生足矣!”小甄听后感到无比的暖心,莞尔一笑,用双手环绕着他的腰,头枕着他的肩膀,那乌发像奔流的瀑布,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撩拨着他的心。小甄努努嘴说:“真是上天的恩赐,虽然思念成了一种习惯,可你就像天上的星星,让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你……”“你才是我的及时雨,雪中的炭,在我心灵受伤时出现,是寒凉岁月里最踏实的温暖,是你让我找到了心心念念的诗和远方!”
生命中遇到一个合眼缘又能相互体恤志趣相投的人真的不易。他俩痴痴地相视着,幸福盈满心头,夜空下的小甄,如星月般皎洁鲜亮。
杨世万:侗族,怀化市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会员。平素喜欢在文字铺就的小径上徜徉,博采众长,利用闲碎时光涂鸦。曾在《海外文摘》《教师随笔》《湖南教育》《教师》《科教新报》《怀化日报》《边城晚报》《怀化文学》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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