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手拿碟儿敲起来”(上)
衰落多年的木老爷锅庄,自五十年代末做了机关宿舍之后,又兴旺起来。县上召开几百人的“四级干部会”,要在这里放坝坝电影;逢年过节,文化馆的“张眼镜”,总要领着弦子队、川剧团、宣传队来这里跳弦子、耍马马灯,演节目。每当这时,尽管大队人马还没有到,只要巷子头“哒哒乃切,咚个弄咚锵咚锵”的闹山锣鼓一传来,孩子们就挤到院坝门口,拍着小手齐声呼喊:“唉嘿嘿,张伯伯来啰! 唉嘿嘿,张--伯--伯--来--啰!!”顿时,喜了一院,乐了四邻。偌大个院坝,人头攒动,笑语欢歌,成了炉城的一个热闹点。
当年的木老爷锅庄大院
深藏在大山窝中的打箭炉,历史上就是中国西南部一个重要的边贸大市、军事重镇、政治中心,自然成了藏汉文化、地域文化、乃至中外文化的一个交汇点。当年的统治者明正土司,世代崇奉藏传佛教;可身为“内土司”,受汉文化的影响也极深;在清代晚期,甚至还容“洋教”在此立脚。难怪朝廷说“明正土司于内陆礼仪最为相习”;过往大员也盛赞其所设“行馆”(即今天人们所说的宾馆、招待所)的铺陈之鲜明华美,“即锦官城(省城成都)之官署人家,亦不能有此丰盛”。
那明正土司尤为重视娱民娱神,“礼乐兴邦”,曾设有管家专门负责组织管理音乐歌舞活动。南门上的“卡瓦降措”(姜家锅庄)就是专司此职的小管家。每当逢年过节,迎宾送客,以及各种盛会,管家一声号令,一班训练有素的歌舞里手,召之即来,乐之尽兴。由此可见打箭炉有组织的文化娱乐活动历史渊源之深,传统之久远,且沿袭至今。五十年代初,以一群藏族青年妇女为“台柱”组建起来的弦子队,从迎接解放军进炉,欢庆解放,一直跳到庆祝建州三十周年、四十周年。声声“亚呐嗦!”,曲曲“格桑呐!”,从青丝缕缕舞到白发上头,风流数十载,乐了几代人,成了高原古城经得起岁月蹉磨的一支撤不散,冲不垮的“老资格”民族文艺演出队。
康定县文化馆长“张眼镜”张世勋
不要小看这个山窝窝里的古城,尽管当年就那么一两万人,而那浓郁的传统文化氛围,却构成了这个川边重镇的一道独特景观。常听“老康定”们讲,往天的炉城“好闹热,好闹热!”:那边是喇嘛们在“跳神”,这边有陈书舫在“赶潘”;那边在唱《岭格萨》,这边在演《雷雨》;这边藏女们在跳弦子,那边戴爱莲在舞长袖;这边满堂茶客在听《杨家将》,那边一群“布姆”(藏族小姑娘)在打“箍箍卦”(女孩子们一种边说边唱的游戏)。就在那梵音妙曲中,偶尔还夹杂着“洋教堂”的隐隐唱诗声。除那随商、随“官”而来的川剧、评书、“文明戏”,更有劳苦大众自内陆传来的“下里巴人”,各路山歌、“耍耍”应有尽有。据说,那年年春节必跳的马马灯,就是从“西秦”传过来的。清代早期,川陕曾属一个治区,“老陕”来打箭炉做生意的成队成帮,一度势力很大的“陕帮”,能不将他们的文化也带了来么?!至于那曲传遍全球的《康定情歌》,更是产生于这个古城的一大杰作。据说它的“根”就是川北山歌。过去,来打箭炉做生意的人中,“川北帮”也算一个大帮。这帮人多以挖金、做小生意为生,多数来自村野,自然将他们那方的山野之歌也带来了。城北方向的雅拉沟,是不少川北“金夫子”的栖身之地,那一声“跑马溜溜的山上”,便是源于雅拉山歌的《溜溜调》。
常言道“深山藏虎”。打箭炉这个有丰厚文化底蕴的山窝窝,还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在本世纪三四十年代,这里不仅“卧”过川剧名伶陈书舫、青莲、紫莲、黄佩莲和名丑“面娃娃”彭海清;还留下过大书法家于右任和著名国画大师张大千、吴作人的足迹,他们的挥毫泼墨传奇古边城一段文苑佳话。这里还走出过三十年代的女电影名星白云(陈霞飞),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著名笑星洛桑。这位年轻的笑星,以他那套“洛桑学艺”的绝活,一炮打响,走红神州,逗乐亿万观众。可惜这颗新星不幸英年早逝,令炉城人万分痛惜,留给跑马溜溜山下的只有那不尽的怀念。这里还润育出当今不少知名的文艺英才,现任北京舞蹈学院教授的著名藏族女舞蹈家李正康、曾供职于《解放军画报》的知名画家康东,以及多位任教于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和中国藏学界的知名学者,便是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离乡的康定人。以反映西藏生活的《松耳石项链》、《大雁落脚的地方》等一批中短篇小说享誉文坛,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的藏族知名作家意西泽仁,就是从跑马溜溜的山下走出的。前面说到那个“张眼镜”,便是位知名的回族诗人、作家。
“张眼镜”大号张世勋,笔名张央、张扬。这位饱饮跑马山下水井子甘泉长大的诗人,早年求学于南京、重庆,四十年代与同好倡组《风陵渡》文学社、《无弦琴》诗社,并与《未央诗社》《七月社》往来密切,经石曼帮助编辑出刊过《无弦琴诗叶》;在宗白华先生主编的《新人周报》上发表过诗作。四十年代末,回到故乡,服务桑梓,曾主编旧《西康日报》的“金川”副刊。五十年代中期,出任康定县文化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