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与夏君璐:爱是唯一信仰
相遇充满惊喜
1945 年 10 月的一天,夏君璐打开位于重庆黄桷垭小镇的家门迎接三姐的归来,一向豪爽的三姐女扮男装,对此,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把惊奇的目光锁在三姐身旁的男子身上。
他是三姐的同学殷海光,在西南联大读研究生时响应“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赶赴印度训练,日本投降后退伍,忧国之心让他无心返回校园,想尽快在舆论界谋一个职位,因当时的国民政府设在重庆,他便暂时来夏家落脚。
他不高大,也算不得英俊,可她竟莫名地热切起来。白天,不顾自己是路痴,自告奋勇带他同游黄桷垭,纵览山川风貌;晚上,向他请教铅笔画,和他一起吟诵李白的诗句。
他才气过人,中学时对逻辑和哲学产生兴趣,17 岁就出版了 40 万字的译著《逻辑基本》,考入西南联大后,是金岳霖最得意的学生。在她眼里,他翩翩尔雅,俯仰之间尽是风流。
一周后,他搬去重庆,在独立出版社开始政论写作,只知“读书、思想、辩论”的书生此时并不知道,这个灵秀淡雅的高中女生,已对他一见钟情。
她使他向往,使他崇敬
全家最宠爱的小妹恋爱了,然而这段感情遭到父亲的反对。为了阻止他们见面,父亲把她安排到武昌学风最好的圣希理达女子中学就读,随着国民政府南迁,殷海光也去了南京。
谁知,距离让爱情更加热烈,她一边答应父亲不再交往,一边偷偷给他写信,且越来越炙热动人,称呼也从“殷先生”到“海光先生”再到“海光”。这样的情书攻势,他完全招架不住,她纯洁、勇敢的爱让他感动。被情感的藤条纠葛,他们的通信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周都写,有时甚至一周几封。
那时,因文笔犀利,他年纪轻轻就被《中央日报》聘为主笔,时代的洪流把他推上政治舞台。1947 年 11 月,金陵大学文学院聘请殷海光任课,因为很受学生欢迎,不到两个月就升为副教授。
不久,淮海战役打响,他以主笔身份亲临前线,面对“赤野千里,庐舍为墟”,对国民党的统治深感绝望,煎熬中写出社论《赶快收拾人心》。文章对国民党政权给予无情批判,发表后,赞扬声不断。
局势越来越乱,通信变得艰难,收不到她的信,他心中十分惦念:“在平时,我还不太怎么样;在危难来临的时分,我特别挂念着和我最有关系的人……”
她像阳光,照着他心头的冬天
1949 年 6 月 3 日,在殷海光的安排下,夏君璐抵达台湾。为了纪念重逢,他们拍了一张合影,从此,只过两个节日,“五四”和“六三”。
因对当局的陈腐之气不满,殷海光退出报界,到台湾大学执教。夏君璐也考入台湾大学农化系,她的志向是毕业之后,做他合格的妻子,让他过梦想中读书、种花的生活。可是,他终是放不下那份家国责任,台大授课之余,和胡适、雷震一起创办了《自由中国》,在这块阵地上传播自由、民主理念。
1953 年,夏君璐毕业,他们正式结婚,3 年后,女儿出生。在温州街的家,她尽情地种植、烹饪、饲养,让他享受家庭的温暖。
因为《自由中国》推出的一系列社论戳到了国民党的痛处,殷海光被特务日夜监视。书不能教,文章不能发表,海外研究机构请他也被禁足。没有收入,只得靠她给人做衣服艰难度日。即使这样,她的爱仍然坚如磐石,在被软禁的小院,他们挖池子、造假山,种杨柳、栽睡莲,狭小的空间里,她为他开辟出无限乐土。院外,疾风暴雨;院内,恬静幸福。
在“梦想的大庄园”,他坚持读书写作,并完成多部著作,其中《中国文化的展望》成为现代思想史上一部重要文献。
自由被剥夺,思想无法传承,他因此长年心情郁结,不幸罹患胃癌。在学生们资助下,他做了手术。术后只能喝流质,她在院里种了一小片麦子,每天早上给他打青汁;他瘦成皮包骨,无法走动,太阳挪到哪儿,她就把他抱到哪儿。她像阳光一样,照着他心头的冬天。
1969 年 9 月 6 日,被禁锢 11 年之后,他在她怀中含冤去世,年仅 50 岁,临终遗言是:“对于青年,我的责任未了,对于苦难的中国,我没有交代。”
他的著作几乎全部被查禁,当局试图彻底抹去他的痕迹,她被迫带着 13 岁的女儿远走美国,随身带着的,是他们在战乱年代中的两百多封书信。在美国,她当佣人、做大厨,搬家十几次,但那些信件,全都保存完整。
2011 年,《 殷 海 光 全 集》18 册由“台湾大学”出版社整理问世,《殷海光·夏君璐书信录》编入其中,重新翻开那些泛黄的信件,记忆灿如花开,忆起初相遇的一刻,耄耋之年的她羞涩地说:“我是配不上他的,但我爱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女儿殷文丽也说:“假如有诺贝尔爱情奖,我觉得应该颁给我的父母。”
2013 年,夏君璐去世,此生,她只为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