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资治通鉴卷一九九之十三)
裴仁基的儿子、长安令裴行俭听说高宗皇帝准备立武昭仪为后,认为国家的祸患必定从此开始,于是便和长孙无忌、褚遂良私下商议此事。袁公瑜听说后,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武氏母亲杨氏,裴行俭因此获罪,被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
有一天,高宗在退朝后宣召长孙无忌、李世勣、于志宁、褚遂良等人进入内殿。褚遂良对其他几位重臣说:“今天皇上宣召,多半是为了后宫的事,皇上的主意既已定了,违抗者必是死罪。太尉是元舅,司空是功臣,不可以让皇上担着杀害元舅和功臣的骂名。我褚遂良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有汗马功劳,我到了今日这个地位,又受先帝托孤重任,如不以死谏诤,将来没脸去见先帝!(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李世勣接到诏令后,称病请假。
长孙无忌等人到了内殿,高宗对他们说:“皇后没有子嗣,武昭仪有儿子,如今朕想立武昭仪为皇后,你们看怎么样?(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褚遂良答道:“皇后出身名家,是先帝为陛下娶的。先帝临死的时候,曾拉着陛下的手对我说:‘朕的好儿子好儿媳,如今就都交付给你了。’这些话都是陛下亲耳听到的,言犹在耳。我们从未听说皇后有什么过错,怎么能够轻易废掉呢!我不敢曲意顺从陛下,以违背先帝的遗愿!(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高宗听后十分不高兴,但褚遂良的话也没什么错,只好作罢。
第二天高宗再次和众臣言及此事,褚遂良说:“陛下一定要更换皇后,我请求从全国的世家望族中遴选,何必非武氏不可。武氏曾经侍奉过先帝,这是众所周知的,天下人的耳目,怎么能遮掩得了呢?千秋万代之后,人们又将怎么评价陛下呢?愿陛下三思而后行!我今日触怒陛下,罪该处死。(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具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说完将朝笏放在殿内台阶上,解下头巾磕头直到血流满面,又道:“还给陛下朝笏,乞求放我回老家去。(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高宗勃然大怒,命人将他带出去。武昭仪在隔帘内大声说道:“干嘛不现在就杀了这个老东西!(何不扑杀此獠!)”长孙无忌说:“褚遂良是先朝顾命大臣,有罪也不可以加刑。(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宁跪在一旁不敢说话。
韩瑗找个时机上奏疏,流泪极力劝阻废皇后,高宗不予采纳。第二天,韩瑗又前来劝谏,他悲伤得不能自已,高宗命人将他带出去。韩瑗又上奏劝道:“百姓夫妇,还要经过选择后再结合,何况天子呢?皇后乃是母仪天下之人,善恶由她而生,所以说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朝,《诗经》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次观览前朝史事,我常会感慨万分,没想到今天圣明之世也会受此玷污。作事不依法度,后世将如何看呢!希望陛下再三考虑,不要让后人讥笑。假使臣下我的话有益于国家,即使被剁成肉酱,臣也死得其所!当年吴王不听伍子胥的话,结果吴都姑苏破败,麋鹿出没于城中。臣下我担心陛下此举会让海内之人失望,宫廷长满荆棘,宗庙不能继续享有祭祀的情况,也将为期不远了!(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何观!顾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来济也上表章劝谏道:“君主册立皇后,应该依据天地之理,必须选择名门礼教之家的淑女,她们幽雅娴静,贤淑美好,才可与人的厚望相符,也能称神灵的意图。所以说周文王造船迎接太姒,这才有《关雎》的教化,百姓才能承受福祚;汉成帝纵欲成性,以婢女为皇后,结果使皇统断绝,社稷倾覆。周代因此而隆盛,汉代因此而有祸患,希望陛下明察!(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高宗对这些谏言都不予采纳。
又一天,李世勣进宫见高宗,高宗问他道:“朕想要立武昭仪为皇后,褚遂良等人固执己见认为不可。褚遂良既是顾命大臣,他反对,那么这事就应该中止吗?(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李世勣答道:“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又去问外人呢!(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高宗听后,又坚定了废后的决心。许敬宗在朝中扬言道:“庄稼汉多收了十斛麦子,还想着要换个老婆呢?何况天子要立皇后,人们又何必管那么多事而妄生异议呢?(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武昭仪让身边的人将此话讲给高宗听,高宗听后,下令将一意反对的褚遂良贬为潭州都督。
李世勣的“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坚定了高宗废后的决心。然而,皇帝的家事真是家事吗?经过残酷的政治环境的洗礼,李世勣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一身血性的人了,而已经成为察言观色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