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萍: 捡破烂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是为了能画画

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一位佝偻老妇在摸索。

她的身体瘦弱,腿脚不稳,

走起来更是歪歪斜斜。

在苍蝇熏天的垃圾山里,

她在努力搜寻……

一块空白的纸片,一个破损的麻袋,

一个脱毛的画笔……

这些废物,

被她当珍宝一样收入口袋。

老妇还在搜寻,

弓着的身体像极了一只河虾。

终于,老妇寻到了一个挤得

变形的颜料袋。

“还能挤出来,还有!”

老妇终于伸直了腰,

驮着比身体还大的麻袋

向家走去……

徐悲鸿曾为她的画集作序,画肖像;

齐白石站在她的画作前赞叹不已;

刘海粟更是感概地对她说,

能成为画坛先驱的唯有你我。

这位女画家就是李青萍。

徐悲鸿为李青萍作的画像

从1946年到1948年,

她先后在上海、北平、

台北等地举办画展,

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中间为李青萍

一位前国民党高官女儿写信给她说:

“我简直被您的气质惊呆了!

您穿着咖色细纹西装,

戴软边小帽,

鼻梁上架着精致水晶石眼镜

手上拿着一双雪白真丝手套。

我只敢躲在树后偷偷看您。”

然而,

她却成为了

中国近代艺术史的失踪者。

直到去世,

都一直鲜为人知。

其一生命运的悲惨,

也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在最为悲惨的日子里,

也她相遇的人曾这样描述

着她的生活……

这是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

但谁能想到,

名家眼中的天才,

和这位捡老垃圾的老妇,

都是同一个人——李青萍。

《涌》

在这两个反差极大的形象中,

可能唯一可辨识的点只是,

不论是一代名媛,

还是街头捡垃圾的老妪,

她都没有丢掉手中的画笔。

《浮世》

她说捡垃圾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是为了画画……

她用自己的热情和坚持,

等待着生命的怒放。

左一为李青萍

李青萍

原名赵毓贞,

16岁那年,

为了摆脱家中为其

安排的同门联姻,

这个倔强的女孩

一气之下逃离了家乡。

年轻时的李青萍

不仅如此,

她还为自己改名李媛,

力争与自己家族的封建

残留划清界限。

到武汉后,

李青萍进入

武昌艺专学习绘画和音乐。

当时,

她专修的是国画。

但是在具体的学习中,

却发现自己无法通过国画

来表达自己所想。

自己心中的激情和倔强

也无法通过国画书写。

同时,

李青萍的指导老师

也发觉了这块放错地方的璞玉。

经过反复思考,

她决定转学西画,

并很快考入了上海新华艺专。

李青萍《海韵》

经过新华艺专三年的系统训练,

毕业之时李青萍的绘画

已经具有明显的现代风格。

也正是在这个平台,

李青萍遇到了自己一生

亦师亦友的知音:徐悲鸿。

徐悲鸿

徐悲鸿与李青萍的恩师

汪亚尘是好友,

二人相聚时,

有惜才之心的汪亚尘总是

把李青萍也带去,

希望她有机会

获得大师的指导。

“她的色彩感很好,

也很有灵气,

透视和线条基础也不差。

作品融入了国画的写意、

江南民间美术、楚艺术的影响,

这都是难能可贵的。”

李青萍的作品得到了徐悲鸿的认可。

她也更坚定了学习西画的决心。

徐悲鸿不但为她画肖像,

还为她的《青萍画集》写序,

连齐白石也邀她办展,

请她吃饭,

她被认为是西画天才。

那时候西洋画刚引进中国,

她放肆的设色,

对具象的漠视,

对夸张变形的天性领悟,

被认为与印象派极为契合。

吉隆坡坤成女子中学师生1939年合影

毕业后李青萍在吉隆坡

遇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位导师,

印度泼彩图画师沙都那萨。

他的绘画过程十分惊艳:

把画纸铺在地上,

约20多平米,

把多种颜料倒入椰壳内,

连同椰汁搅拌均匀,

然后将颜料往纸上一次次泼去,

如此再三,

再用笔在纸上勾补一番。

这种全新、自由的绘画方式,

强烈震撼了李青萍,

从此,

李清平也陷入

这种强烈直接的绘画风格中,

无法自拔。

回国之后,

李青萍新的

绘画风格大受欢迎,

徐悲鸿亲自为她拣选作品,

编制画集《青萍画集》。

不仅如此,

徐悲鸿还为她画肖像,

两次为她写序言,

为她改名“青萍”,

为了给她的画展站台,

徐悲鸿竟然不惜与刘海粟

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为了画画和自由,

她放弃了此生唯一情人范显儒,

一个热爱绘画音乐的上海绅士,

钱庄少爷,

爱她爱到痴迷,

数次向她求婚,

皆被拒绝。

结交了各界的社会名流,

迎来了自己艺术的第一次绽放。

她成功挤入潘玉良、方君璧、关紫玉、

唐蕴玉、丘堤、孙多慈等人的行列,

成为民国画家的“六美”之一。

但这些短暂的辉煌

也给她今后的人生

埋下了隐患。

李青萍《登山》

李青萍为了办画展四处奔波,

在一次返途中,

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长途的奔波使李青萍的身体

出现了不适,

被困至泰国。

左为李青萍

为了得到当地医院的救治,

同行之人不得已谎称

李青萍是汪精卫的家属,

这一“救命之谎”竟成为“祸害之源”。

新中国成立前后,

李青萍受到了

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双重调查。

自1952年起,

批判李青萍的各种罪名纷至而来,

特务嫌疑分子、反革命分子、

右派分子……

她的人生随之迎来了最黑暗的阶段,

之前所有的结交人脉此时都变作了各式罪名。

她开始不断地被调查,

不断地进出监狱,

长期地忍受监管和批斗……

她被拘禁抄家,

抄了好多照片,

有同蒋介石、

李宗仁等国民党要员合影,

照片里她一头披肩烫发,

十几个人中,

她最抢眼……

劳教时她差点死在煤堆里,

被允返乡后,

又恰逢三年自然灾害,

她被迫以捡烂白菜、

萝卜叶为生。

她拖一个四轮轴车到处捡垃圾,

常有小孩跟在后面用棍子打她,

砖头砸她,

说她是汉奸、汪精卫小老婆。

李青萍作品《秋韵》

1952年至1982年的李青萍,

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疯子、乞丐:

被遣回原籍湖北某县,

因拒绝参加“镇反”,

被当作 “特务嫌疑”拘管,

划为“右派”。

李青萍作品《婚礼》

为了生存,

当过幼儿园保育员1年,

捡破烂10年,

糊纸盒1年,

卖自来水5年……

最难的时候,

她只能靠其

当地寺庙救助度日…

“不管是打她、骂她还是揪她的头发,

有人提着她的双脚倒拖着,

她也从来不喊不哭,默不做声。”

“她全部家当就是一张小木床,

上面只有一堆稻草。

被褥没有,

灶炉锅碗盆什么都没有。”

数年之后,

曾救济过李青萍的宏法大师

描述她当时的窘境:

“我看见李青萍走路一跛一跛的,

进了寺院就要她把鞋脱了让我看看。

她的鞋子不仅底子开裂,

而且是一只布鞋,

一只胶鞋,

10个脚趾上都是鸡眼,

鸡眼有半寸高。

我赶紧烧了一锅热水

给她泡脚,

那天修下来的老茧和鸡眼就有一堆!”

文革时期的李青萍

“捡破烂为了能活下去,活下去是为了能画画。”李青萍回忆当时的日子。

在如此艰难的日子里,

李青萍依然没有停止创作。

由于材料的不充足,

李青萍难以得到层次丰富的

色彩混合和变换,

但大块原色的运用,

反而形成了她的绘画特点。

她的画布更是随处可捡:

小学生练习本、成年人的日记簿、

会计用过的帐册、裁缝丢弃的布头、

一张三寸黑白舞剧照片的反面……

照相镜框的背板、麻袋、三夹板、

塑料布、挂历、瓦愣纸、纤维板、

马粪纸、包装纸、拆开的钱包、

旧衣衫上的补丁、废弃的布头…

李青萍作品《孤独的丹顶鹤》

一个红极一时的天才女画家,

就这样沦为以拾垃圾为生的疯老太。

她受尽屈辱,

九死一生。

也正是因为承受了这些苦难折磨,

极端的压抑、孤独,

在绝对的黑暗里,

她得以涅槃重生。

1986年李青萍终于获得“平反”,

作为归侨,

她每月可以领到20元的生活费,

她的生活也终于有了改善。

李青萍和中国美术馆副馆长曹振峰等在荆州古城大北门城楼

李青萍意外得到了补发工资300元,

对于当时的李青萍,

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几经思虑,

李青萍决心用这

笔钱为自己办个画展。

李青萍作品《富士山》

这是一个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画展:

画框是李青萍和弟弟一起做的,

粗陋低劣,

小小的房间里,

挂满了几百幅作品,

像是“文革”的大字报标语……

只有简陋的房屋,

没有廉价的艺术。

李青萍的画作前卫、抽象,

耀眼的颜色宣泄着她满腔的

情绪和灼热的生命。

没有无病呻吟,

只有真情流露,

她用心血谱写的画作,

让每一位观画者为之热血澎湃。

同年7月,

湖北省美术家协会等4家单位

在武汉举办了“李青萍画展”,

在海内外引起轰动。

多位画家对李青萍的创新精神

给予了高度评价。

李青萍终于

在迟暮之年迎来人生的怒放!

成名后的李青萍每幅作品

都能卖到十几万,

但是她却选择将大部分作品

捐献给了让自己沉浮一生的国家。

李青萍晚年

2004年,

93岁的李青萍

在荆州寓所去世。

临终前,

她对家人说:

  “如果有来世,我还要画画。”

李青萍作品《无题》

“她表现出了一种女性特有的

忍耐、贴近、进入、承受、

直面、受虐、献祭、反抗,

以致最终迎得了一种堪称

奇迹的和平与寂静。”

她的作品最终以:

独特的带有病理特征的形式

呈现了存在的真相。

“她是一位洞察自己心理

的杰出精神分析者,

作品呈现出一种表现黑暗

深度意识的卓越能力。”

“她以一种纷乱、暴力,

带有极大迫切性的似乎扭结却又抽象、

高度准确的形式表

现出某种极端的心理真实。”

“对黑暗与死亡的领悟,以及对

孤立无援真实处境的理解,

使她最终成为一位存在主义意义上的

反抗与自我解放的画家。”

一生不婚不嫁、无名无利、

无儿无女,

过尽了鬼魂般的生活,

却留下了光彩照人的艺术。

没有人能给她在画坛的地位下定义,

更没有人能复制她的人生。

她像一颗饱蘸苦水的果实,

是艺术界的一颗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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