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丨清风明月照吾乡
清风明月照吾乡
文 / 刘克邦
鼠年是闰年,多了一个农历四月,重阳节姗姗来迟,但秋阳、秋风本色不改,乐陶陶、喜盈盈地将温暖与凉爽抛洒一地。
和着这天气的善意和美好,以及东道主的端诚与热情,我们走进了衡南县唯一的乡——相市乡。
到了相市,不可不去“诗魔”洛夫的故居。
洛夫原名莫运端,因酷爱俄国文学,崇拜苏联名人莫洛托夫,遂改名为洛夫。他出生此地,读书,从军,任教,漂泊海外,历经坎坷,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他15岁在报纸上发表散文,18岁开始创作新诗,写诗、译诗、教诗、编诗50余年,出版诗集30多部,是台湾现代诗坛最杰出最有震撼力的诗人,中国诗坛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由于其诗歌独树一帜,近乎魔幻,被文学界誉称为“诗魔”。
令人称道的是,洛夫不仅是一位诗歌天才、奇才,更是一个心系家乡的情痴、情种。无论是在台湾打拼,还是在温哥华安居,那些文学艺术上耀眼的光芒始终伴随着他,而洛夫始终是家乡的洛夫,魂牵故里,乡音难忘,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梦里,他的诗里——“燕子飞走了/梁还在/孩子离家了/老屋还在/楼还是那个楼/藏了红楼、水浒等少年情怀的楼/藏了曾经的欢乐曾经的梦想的楼”(《血的再版》)。足以可见,一个“藏”字,那燕、那梁、那屋、那楼深深根植于心,满含对童少的不舍,对乡土的眷念。
还有,“雾正升起/我们在茫然中勒马四顾/手掌开始生汗/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乱如风中的散发/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病了病了/病得象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只剩下唯一的一朵/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咯血”(《边界望乡》),沉郁的乡愁、揪心的乡思力透纸背,令人扼腕!
秋阳之下,我们沐着阳光,经过一道长长的斜坡,拐过一道弯,便到了洛夫的故居。
这是一座建筑风格极具讲究的民居,青砖墙体,木格窗棂,槽瓦覆顶,马头墙耸立,简洁、素雅、美观且威仪,在周遭民居中鹤立鸡群,突显出先生家世的不凡和大气。
门前,上方挂一黑底金字牌匾,上书“洛夫旧居”四字尤为醒目;两边一副竹刻对联,许是年岁已久,风雨侵蚀,上面的字体若隐若现,难以辨认。经陪同解说,方知上联是“曲楚才情洛阳纸”,下联为“潇湘水月夫子诗”,既高度评价洛夫的才华与影响,又巧妙地将其名字嵌入其中,准确而生动,妙哉!
里面,通道、天井相接,堂屋、卧室分布左右,宽敞,通透,规整,大气。几幅诗人年轻时的照片和回乡与友人的合影悬挂在墙,虽已褪色,但英姿与风度依然可见。厅堂一角,一块长条麻石嵌入墙体,上刻“须以操作为荣”的家训,主家的勤劬、笃实与严谨可见一斑。也许,这就是孕育和造就诗人后发成就和永续情愫的缘起与根因吧!
令人遗憾的是,整个故居年久失修,已倒塌一半,被杂树野草占据,余下的一半由邻居代管,几间正房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屋角一大堆零乱的破烂杂物,难觅丁点人间烟火味,一派凋零与荒凉。
这就是名扬华夏、蜚声文坛“诗魔”的故居?我难以置信,观望周遭的静默和黯然,不免怅然若失!
好在得知社会各界曾经在此举行过盛大的洛夫先生追思会,不久之前县政府又建立了洛夫文学艺术馆,各级领导越来越重视和关注诗人的文化传承,我的眉头方才舒展,人也爽朗起来。我相信,一个地域性的文化传统是根深蒂固的,它的存在与传承就像一条河流,潮涨潮落,生生不息。洛夫故居目前的这种尴尬局面不会延时太长,它的面貌一定会跟洛夫的才情一样,恰逢时宜地崭露光芒。
瞻仰了洛夫故居,拜谒的是相市另一位灵魂人物的栖息之地——相公祠。
古老而年轻的耒水河,清澈,碧蓝,静谧,温柔,似一位美丽、纯情、羞涩的少女,从上游款款而至,打相市境内飘然而过,匆匆赶赴不远处湘江的盛会。两岸的房屋、河堤与花草,还有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许是经不住耒水仙姿丽质的诱惑,情不自禁,不约而同纷纷地跳入水中,与蓝天白云一道,沐浴,嬉戏,悠哉游哉,将色彩斑斓的身影映射在微波荡漾的河面上。
多么有诗意的画面!我差点惊呼起来。倘若洛夫先生在,美妙绝伦的诗作肯定信手拈来,脱口而出。我们坐在轮渡上,置身这天然、美丽的画卷中,早已忘记了自我!
陪同我们的肖乡长是个干练、健谈之人,对相市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稔熟于心。他热情地告诉我们,耒水河里的鱼十分丰富,味道鲜美,沿江许多村民一年四季靠打渔为生,自打政府为保护水域生态环境,实行禁渔10年以来,村民们顾全大局,自觉遵守和维护禁渔令,栓住渔船,收起渔网,不再下河捕鱼了,转而办企业,开商店,栽种油茶、果树、烤烟、油菜、蔬菜等经济作物,收入不但没有减少,而大幅增长,买汽车,建楼房,美化庭院,日子越过越好,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相市乡也成为远近闻名的“农机之乡”“油茶之乡”。
我连连点头,暗自赞叹,羡慕相市人的天赐福缘,也敬仰相市人的胸襟与眼光。
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是原地乡民赖以生存与生计的传统观念与行为方式,要彻底转变旧的观念,打破这种落后、过时的生活方式,谈何容易?
上得岸来,是一大片翠绿的桔园,桔树上挂满了金色的桔子,一个个像调皮的顽童,在枝叶的掩映下,或藏头露尾,或挺身而出,带着微笑,欢迎我们这些远方客人来临。
走过桔园,是一块块平整而开阔的土地,黝黑的泥土在太阳底下忽闪忽闪地焕发出油光,大部分土地已心满意足,披上了主人刚刚不久栽上油菜苗的新绿,余下的部分挤挤密密排满了小坑,正翘首以待迎接鲜活生命的光临。微风吹过,一股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吸一口,直入心脾,让人顿觉神清气爽起来。
在桔园与油菜地中心,一棵百年古樟拔地而起,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副铮铮风骨、威武凛然的样子,似一位铁血卫士在忠实地庇护着身旁的“相公祠”。大树脚下,香火余烟缭绕,两盘供果,几支香烛,一地纸钱残角灰烬,看得出来,是祭拜人留下的虔诚与冀盼。
据大清·清泉县(现衡南县)志载:“蜀相诸葛孔明,督赋蒸湘,常泊舟信宿于兹。”1800多年前,先生轻舟简行,巡察至此,独居一偶,夜不能寝,在官府支用与百姓负担之间反复度量,力求平衡,避扰黎民,护佑一方,其勤政、清廉有目共睹,有口皆碑,深受百姓的喜爱与拥戴。后来,为纪念先生的丰功懿德,当地民众自发集资,在此建起了“相公祠”。
官爱民,民拥官,何尝不是太平盛世的体现,国富民强的根本?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诸葛先生的誓言,也是他一生的写照。身处显赫权位,濯缨濯足,泾浊渭清,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称。我在想,“相市”的地名,是否也与纪念“相公”有关呢?这没有考证,也无须考证,只要理在其中,权当是真吧!
相公祠,又称武侯祠,虽几遭天灾人祸,毁于一旦,却总难从相市百姓的心中磨灭,纷纷解囊捐款,捐工献材,于2010年将它重建恢复过来。粉墙,黛瓦,宽檐,石门,木柱,威武的石狮,整洁的阶梯,大气的牌匾,还有金光闪烁的孔明雕像,设计人与建造者的煞费苦心、劳碌费力可见一斑,虽格调新派、色彩新鲜,仍不失古朴典雅、肃穆庄重的风韵,更重要的是相公的品德与精神蕴含其间,人民对他的怀念与寄思尽在其上。
无独有偶,在河对岸,有村贤倪氏兄弟筹资400多万元,在老宝塔倒塌的原址上,重新建造了一座31米高、8面、7层的高塔。传说中,旧塔为镇恶龙、保船工平安之用,新塔却命名为“孔明塔”。虽然新建的孔明塔追求新潮,装饰豪华,色彩艳丽,且将观音、财神塑像与孔明塑像供奉一室,与传统的习俗与伦理相悖,但敬仰、缅怀诸葛先生的情愫可鉴,可叹,也就无须过多地去苛求它了。
瑕不掩瑜,难道不是吗?
宇宙万物,有生命的,无生命的,经过历史长河的摧折与洗濯,终归灰飞烟灭、了无痕影。唯有情怀、精神与风骨,历久弥新,万古不朽。
相市之行,虽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但这里的人,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文底蕴,这里的清澈、明亮与火热,早已把我征服,让我暖流涌动,倍感亲切。
回望相市,明月当空,清风不老,照在丰茂的大地上,亮堂在人间的烟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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