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往事】从“仿单”看德盛恒药店的兴衰

       从前的药铺在出售丸散膏丹等中成药的时候，都要随药附送一张药品说明书，时人称之为“仿单”。仿单既是药品说明，也兼有宣传推介功能。传统的仿单大多是木刻版刷印的，印刷过程简便易行，曾在德盛恒药店做学徒的孔繁文先生陈述过印刷的过程：“即用八寸或一尺见方、一寸薄厚的木板，刻上丸散膏丹的主治功能和疗效。在刻字的木板上抹一次色，贴一张纸，用布抹一下，将纸掲下来，再抹色、再掲纸。”一张张的仿单就是这样印出来了。仿单一般用比较廉价的毛边纸或粉连纸来印刷，印版又多为坊间制作，因此木刻仿单的印刷质量大多比较粗糙，保存到现在的木刻仿单多有漫塗、褪色等现象。民国以后，随着机器印刷技术的日渐普及，越来越多的仿单采用石印、铅印等方式，印刷质量提高，仿单的形制、大小、内容也发生了许多变化，许多仿单上面还有图画。

                   （民间木刻印版） 

       现在，“仿单”已成为历史的记忆，很少有人知道药品说明书还有“仿单”这样的“曾用名”。但是，有许多老药铺的仿单飘零至今 ，见证着中医药传统文化的源远流长，诉说着老药铺的兴衰起伏。在我的收藏品中，就有许多这样的仿单，其中有一些是德盛恒药店的仿单。翻阅它们，可以倾听斑驳岁月的诉说。

       德盛恒药店可能是赤峰近现代史最具影响力的老药铺了，但这个药店不是赤峰本地人开设的，而且店里的员工也从不用赤峰本地人，这个最牛的药店是河北武安县来赤峰经商的人开设的。武安县是现在邯郸市的一个下辖县，地方不大，清朝中后期以来，这里的人以出外经商闻名，江湖号称“武安帮”，影响力虽不及徽商、浙商、晋商，但武安商帮经营的“南绸北药”也广为遍布，很有市场。清末民初时，武安县有一房姓商人，本来是做绸缎生意的，在来往赤峰做药材生意的王姓同乡游说下，在赤峰投资开设了德盛恒药店，于是就有了下面这张“仿单”：

       这是一张木刻版的仿单，文字分上下两栏，有边框行格，上栏写药名“内消瘰疬丸”，下栏写该药主治、用法用量、功效以及药店名号地址等内容。中药店所售膏丸散丹一般是有方源的，“瘰疬丸”出自清代医药典籍《殇医大全》，是治疗结核病的常用方剂，从这个意义上说，仿单之“仿”确有“摹方”“仿照”之意。仿单后面写明，德盛恒老药铺开设在赤峰州三道街，坐南朝北，门前还有红字冲天招牌。从“赤峰州”的设置时间推断，该仿单的印版制作于光绪三十二年到民国二年（1908至1913年）之间，距今已一百余年。所谓“冲天招牌”，是说门前所竖立的招牌很高，甚或高过于房，以示醒目，招徕顾客。不过，这张仿单上面还加盖了一个“赤峰县新生药店第一门市部”的戳记，而新生药店是1952年德盛恒等私营药店联营后的新店名，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张仿单是使用清末民初时期的印版刷印，又在1952年以后加盖了新生药店的印戳后继续使用的仿单。

    

       据说德盛恒最初开业的几年，让粗通药理的王姓同乡经营着，业绩并不怎么好，东家便辞退了王姓掌柜，在家乡聘请了两位管理经验丰富的掌柜，一位是胡广福，另一位是李登高，二人不负东家重托，没几年就做的风生水起了。生意步入正轨，越做越好，便趁热打铁，开疆拓土，在赤峰县二道街、锥子山二道街、围场县街中（时围场县治在克勒沟镇）、平泉县旺业甸街（今喀喇沁旗旺业甸）又开了几家分店，形成了以围场、平泉、赤峰等热河新兴经济区域为核心，辐射大半个热河的商业版图。根据下面“齿痛冰硼散”这张仿单仍把今赤峰三中处称作“学堂”，围城县治尚设在克勒沟，今喀喇沁旗旺业甸归属平泉等信息，德盛恒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之前就形成了这样的商业版图。三十年代以后，德盛恒继续稳步发展，“秘制定喘固金丸”这张仿单继续告诉我们，随着围场县治由克勒沟镇迁往锥子山，宁城设县 ，德盛恒在围场县城二道街形成了南北两柜，依然扩大着发展规模。从仿单“本店开设以来历经有年，所有各样丸散无不遵古法制，颇称应症，而愈深感各界诸君赞许”等言语，说明德盛恒广受群众欢迎信赖，江湖地位更加稳固。可以说，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是德盛恒发展的全盛时期，三十年代中期发展则达到鼎峰。

       德盛恒的发展壮大，得益于其有效的发展策略和治理制度。德盛恒批零兼营，以批发为主，广设分号，不求一店独大。经营管理上，实行掌柜负责制，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据说德盛恒的房姓东家从没来过赤峰，经营管理的事儿都是掌柜说着算。在利益分配上，采取股权激励制，对掌柜和表现好的伙计“以股顶俸”，使业绩与利益挂钩，利益共享，风险共担。人事管理宽严相济，既有严格的店规，又给予优厚的生活待遇。孔繁文先生还记得当年铺子里有句顺口溜：“五、十饺子三、七面，初一、十五有酒宴。”说的就是德盛恒的吃喝好。德盛恒的员工都是武安人，每干两年半给半年的假期回老家，假期工资照发，还报销旅差费。这样的待遇，使德盛恒的伙计格外卖力。 

       德盛恒不仅注重经营治理，药品质量更是毫不含糊。加工炮制必尊古法 ，配伍选药务求真材实料。据孔繁文先生讲，一个槟榔要求切120刀，要做到大小一致，薄厚均匀，木通切片薄如蝉翼，往空中一抛就能飞起来。老掌柜胡广福在解释德盛恒这个字号的意义时说：“德不盛就长久不了，配药虽无人见，只有配药时是真材实料，病人吃了你的药病好了，以后有病还来买你的药。” 从下面这张“乌鸡白凤丸”的仿单看，德盛恒的精益求精名不虚传。乌鸡白凤丸是备受推崇的妇科良药，每家药店都有出售，但德盛恒推出的乌鸡白凤丸不仅“精选上品药料，虔诚配合遵古法制此药”，并且把“随症调引”的多种用药方案开列于后，目的就是使患者能根据自己的症状，加减药物，辨证施治，选择适合自己的用药方案，真可谓药好服务也好。

       德盛恒的影响力不仅体现在管理、服务上、发展规模上，它更大的影响力是形成了以德盛恒为龙头，以“武安帮”为核心的强大的商业关系网。一方面，作为批发为主的药商，赤峰北部旗县，如乌丹、林西、林东、经棚、大板等地的药店多从德盛恒进货，形成了比较稳定的供销渠道。另一方面，从德盛恒退出的掌柜、伙计也纷纷开店，比如赤峰街里的福盛祥药店、兴亚药房、祥记药店、永庆和药店、崇盛玉药店，都是曾在德盛恒工作过的人开设的。这些药店与德盛恒虽然没有从属关系，但却与德盛恒存在着非常密切的业务关系，“武安帮”的这种强大存在是赤峰其它药商无法与之抗衡的。所以，德盛恒不仅店大牌子亮，它背后纵横交错的关系网是更强大的力量。

       就这样，德盛恒药店在赤峰医药江湖叱咤风云几十年。走过了风云变幻的年代，走过了战火纷飞的年代。新中国成立后，缺医少药的局面得到改善，西药在治疗中的地位日益提高，传统中医药行业不断面临着挑战和冲击。更为现实的是，医药商业经营的社会基础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对私营资本的社会主义改造大势所趋。德盛恒在经商上有敏锐的眼光，在政治上的嗅觉也是非常灵敏的。德盛恒的股东们在1947年前后就开始通过“算大账”、总号与分号脱离关系等方式变卖财产、抽离股金，只留下部分资金维持营业，而后在政府“合作经营”的号召下，率先申请走“私营合营”的道路。1952年2月，以德盛恒为首，德盛恒、福盛祥、永庆和、永春堂、德寿兴等五家药店联营，成立“赤峰合营药店”，后改名“赤峰新生药店”，各家药店原字号取消，一代风华，华丽转身，这也是德盛恒药店的仿单加盖“新生药店”戳记的原因。新生药店售中成药的同时，依然附送仿单，既有旧版新用的仿单，也有新版新用的仿单。但新仿单尺寸变小，形制简单，传统的味道变淡了，与其说是仿单，不如说它就是现代医学的说明书 ，老药铺的蜕变也伴随着仿单的蜕变， 老药铺新生 ，仿单也是旧貌变新颜。

       在这些仿单中， 还有一些“疑似”德盛恒药店的仿单，应该是老印版处理掉原店铺字号等信息，加盖上“新生药店”戳记继续使用的。许多仿单挖除的痕迹还依稀可辨，还有的后面的信息没有完全清除。比如“拨云退翳丸”这张仿单的左下角就有“假冲字号天诅……”字样，既然仿单上有“严禁假冒”这样的警示，仿单上面应该有字号信息才对，所以这是一张经处理过的印版印刷的仿单。从仿单来源、使用历史等综合因素考量，这些仿单应该是用原德盛恒药店的印版印刷的。嗟夫！印版上的信息是可以消除的，但是历史是无法消除的，也是无法改变的。

       新生药店的成立，标志着以“德盛恒”为首的老药铺悄然谢幕。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历史总是在破旧立新中前进的，老药铺已成为过眼的烟云，仿单也成为风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