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仁月饼|赵大民【荐读】
又到中秋节了,我就想起小时候娘做的五仁月饼来。
那时候,故乡的人,是没有人说“中秋节”的,谁说了,就会有人说人家“洋气哩不轻”。他们觉着说啥都没有“八月十五”好听,实在。
八月十五的日子,正是收秋的日子,生产队里的庄稼要收,自家自留地的庄稼也要收,家家户户,自是忙哩很。爹说:“孩儿他娘,恁忙,您又要做月饼了。”
娘说:“他爹,再忙,也得做。娃们得吃,俺也要回去瞧瞧咱爹娘去。反正,俺也不耽误白日做活,还是黑了做。”
爹说:“中。俺还给您搭把手。”娘瞅着爹笑眯眯的,柔着声说:“中。”
八月十五,就是再饥荒的人家也要买几个月饼吃的,大队代销店里的月饼也不丰富,有一个半斤的,也有一个一斤的,放在玻璃柜台里,总会惹了许多孩子的眼。孩子们会扯了大人的衣襟不丢,大人们这个时候是慷慨的,大着声说:“买去。”
八月十五,亲戚之间必定要互相瞧瞧的,大人忙,这角色大多由孩子们代替。小胳膊小腿的,却喜欢的不得了,往往去瞧了外公外婆或者大姑二姨这样的亲戚,回来的时候,兜里就会塞了不少糖果来,甚至那月饼还会掂了回来。
我们家的孩子多,从代销店里买几个总是不济事的。那一年,娘说:“我自己学做月饼吧!做个五仁的。”我们都欢呼起来。小妹说:“娘,您赶紧去做啊!”
娘捣着她的小鼻子说:“吃嘴猴,吃嘴精。”
爹却瞅着娘说:“孩儿他娘,您做月饼,还五仁月饼?”
娘说:“他爹,您不相信俺?俺做给你看。”
爹就笑了,“相信,相信。”但爹的眼神却是不真实的。
娘说:“卖好面,卖嘴。”
那是八月十三的夜了,月亮已圆了,亮哩很。娘到灶火去,从那木柜里竟端出了花生仁、核桃仁、葵花仁、倭瓜仁、白芝麻。而那搪瓷盆里早有醒着的好面,白哩很,亮哩很,光哩很,还香哩很,那是面的麦香,以及花生油的香,蜂蜜的香,还有白碱的香。
爹说:“孩儿他娘,您早有准备啊!啥时候鼓捣出来哩?”
娘说:“你们等着吃就中了。”
爹说:“那会中?我得搭把手。”说了,却不知手往哪里放。
娘笑着说:“他爹,您烧锅吧!”火着了,娘却把白面放进锅里炒。爹说:“不加水啊?”娘说:“面要炒熟哩,不是做面糊哩。好好烧你的锅啊!闲话少说。”
爹说:“中。不说闲话。”面炒熟了,放进干面盆里去。娘把花生仁、核桃仁、葵花仁、倭瓜仁、白芝麻倒在案板上,那案板是枣木的,红噜噜的放光。小擀杖儿在娘的手里了,娘来来回回地擀着,那五仁就碎了。娘从糖罐里搲出白糖来,连同五仁和一点儿花生油一起倒进炒面中去,反反复复拌匀。
水缸就在案板边放着,葫芦瓢就漂在上面,娘舀了水一点一点拌着匀着,直至那五仁成了团。爹说:“不会一次多倒些水?”娘说:“那不成稀糊了?还咋当月饼馅啊?多嘴。”娘说时,不看爹,却在抿嘴笑。那面是醒好了,娘取了一团出来,揉得油光锃亮,擀得圆圆的,就把那五仁馅舀进去一些,把面皮捏在了一起,重又擀得油光光的,圆周周的。
娘识字不多,却用筷子刻了“圆圆月”,还刻了几朵小花儿,就把那月亮依偎着了。娘直起腰说:“第一个五仁月饼做成了,你们瞅瞅,中不中?”没有人接娘的话,我们都看得痴迷了。
爹重新把火笼着了,烧了一会儿,那锅就热了,娘先放了5个月饼进去。烤着月饼的时候,爹把娘拉到他的身边去,轻轻地捶着娘的背。娘说:“他爹,这儿也捶捶。”我们掩了嘴笑,就出去了。
我们还在月亮地疯着的时候,娘就叫我们回来了。爹说:“您娘都喊您三遍了,都是小疯子。洗洗,吃您娘做的五仁月饼了,比卖的还好吃,叫你们吃个够。”那月饼是金黄的,就像一枚圆月,金黄得人的心都热呼呼的。我们把月饼递给娘,娘说:“娘吃了。”递给爹,爹说:“爹也吃了了。”我们就相信了,就狼吞虎咽地吃开了。
我们都睡下的时候,听见爹在说娘:“孩儿他娘,您就尝尝?”
娘说:“他爹,您不会尝尝?嫌俺做哩不中?”
爹说:“可不是。”娘说:“可不是,您就吃啊!”我们隔着门帘儿看,一块月饼,娘递到爹的嘴边去,爹递到娘的嘴边去。
第二天早上,那一块月饼还放在馍筐里。娘第一次做的五仁月饼共有20个,每个半斤有余,除瞧了亲戚,八月十五的夜里,还给左邻右舍送了4个,我们自己连5个也不到了。
我们都撅着嘴。娘说:“以后娘再给你们做。您五奶、您三母不也常送你们好馍吃不是?”
如今,娘得了脑梗脑萎缩,不但行动不便,许多时候,连意识都有点模糊。但临近中秋的时候,娘却说:“快八月十五了。”孙女说:“奶奶,我买了烤箱,今年我做五仁月饼给您吃。”娘说:“中。可甭光顾着自己吃,叫人家都尝尝。”
本篇审稿 张仁义 组版 王睿鹏
作者简介
赵大民,农民,文章多次被《光明日报》《河南日报》《读者》等报刊,和“学习强国”“河南思客”等平台采用。
《河南思客》签约作者。
本文作者 赵大民 授权河南思客独家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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