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民▕父爱二三事
父爱二三事
文╱宽民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们兄妹五个孩子(我有一个姐,三个哥),其中的艰辛和不易常人是难以体会的!加之母亲生前体弱多病,父亲的辛劳更是难以名状,一辈子屋里屋外都得一人操劳,直至哥姐稍大一点,家里生活才渐渐有了好转。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尽管日子清贫,但也烂漫地享受着父母宠爱,在苦难的日子一天天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里的父爱发酵般地膨胀,膨胀……
记得上中学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终生内疚。某日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与本村伙伴看见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出于好奇,便一个个趴在地上观看起来,与我同行之人极其聪明,竟用一小棍捅向轮胎的气门芯,只听”噗嗤”几声,漏气了!一拨出小棍,便没了响声,实在是好玩极了!我急忙也夺过小棍,对着气门芯捅了一下,又是”噗嗤”声,我两个像发现了新大陆般一样兴奋不已!你一下我一下来回抢夺着小棍,当我再次抢赢夺过小棍将其捅入那小小的气门芯时,许是兴奋而用力过大,居然将小棍半截子弄断在里面!我一时急了,用手拨,无奈那别在气门芯里面的小棍捉都捉不住,而那时轮胎的气不停“嗤嗤”地不停向外泻。同伴见状,撤腿就跑。我心砰砰地一个劲儿跳着,但还在努力地想将断了的小棍弄出来,先前的兴奋一扫而光,代之便是慌乱,恐惧!越紧张越慌乱,后来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看看四下无人,便也慌忙逃之夭夭。
下午放学回家,早将那事忘在脑后了,猴急急地冲入灶房,习惯性地揭开锅盖,想看看是吃啥饭,却失望地将锅盖放了下去——锅中啥也没有。这时我才扭头发现,父亲正铁青着脸,气恼恼地在灶房坐着。
我问:”大!咋啦?”
父亲一脸怒气:”我还想问你呢?今晌午干啥坏事了?”
我摸了摸头,想着放气的事又没人见,于是估装镇定:”没有干啥木,咋啦?”
父亲见我抵赖,顿时怒不可遏,顺手抄起一根破柴棍又厉声问:”是不是你把全宝拖拉机气放了?”
我仍心存侥幸故作轻松:”没有呀!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破柴棍已毫不留情地落在了我的肩上,一下,二下……我强忍着没让自己哭,怒视着父亲无声抗议。父亲打累了,一丢柴棍对我说了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接着又说:”人家八斗庙明明有人见是你来,你到现在还犟嘴!你想气死我,是不?”
那时,我知道再狡辩还会遭受皮肉之苦,于是乖乖地交待了事情经过,一边诉说,一边委屈地抹起了眼泪。始料不及的是,这一下父亲竟然没有再抄柴棍,泪流满面,一句话也没再说,默默地开始张罗做饭了。事后我才得知,由于别人告密,车主找到了父亲,态度极为恶劣,父亲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热汗汗地跑了二里路,在我外婆家村子借来了气管子,顶着炎炎烈曰,给拖拉机足足打了两个多小时的气!
多子,少粮,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一切重担已压得父亲快喘不过气来,而我这个不孝儿居然在他伤口上撒盐,给他添乱!时至今日,父亲那又气又急、汗流浃背地替人家打气的画面常在我脑子回放……
后来,我初中毕业,以四分之差没考上师范,却收到了一份来自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接到通知书那天,父亲与我坐在一起,谈了好几个小时,他再三鼓励我去念高中,给我讲了一通又一通的道理。而我铁了心决定不再念书,当时别的也不多想,只想着别给本来贫穷的家庭再增加负担了。父亲好像明白我的意思,谈话中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娃,你看,咱养的猪到秋后起码能卖三百多块,二十多个鸡下的蛋到你开学最少也卖个八九十块,你大哥工资我这也存了几百,你二哥邮回来一百多也攒着,你自管好好念书,钱的事你甭管,你三哥也挣钱了!”我深知父亲用心良苦,更知家中不易,毅然决然地默默重复那句‘’不念了,咋都不念了!‘’那次谈话,是我与父亲最多的一次交流,虽然语言不停地重复,但彼此都明白双方在坚持。 后来,我在报名后一星期,在班主任老师不停地追问学费的情况下,带着父亲东拼西凑塞给我的一卷碎钱,含泪离开了故乡,独自开始了人生另一旅程……
如今的父亲已八十五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一个人在老家过日子,他不愿和儿女们在一块儿生活,他说在一起生活不习惯。其实,我知道,父亲不想自己成为儿女们的负担,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姐姐和哥哥们都非常孝顺,纷纷劝说父亲和他们一起生活,可父亲就是不肯答应,依旧独自一人过着!每每逢年过节一家人团聚时,常常看见父亲脸上写满了孩子似的高兴,但每次我们又要离开时,父亲眼神里流露出的不舍与依恋,总让人心生不安,以致于在别后的日子里会常常失眠……
——2017年6月17日凌晨宽民于延安志丹
张宽民,70后,陕西丹凤人,业余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