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看

正视之外，皆属侧看。有多个角度，便有多个剪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如此江山，“斜看两鬟垂，俨似行云嫁”，无边风月。木心还说：“不嫉妒别人与你相对笑谈，我只爱你的侧影。”

看一个国家，政治经济军事之外，报刊发行量、书店总数、图书馆及馆藏资源、市民受教育水平、互联网资源等等的指标，便属侧看了。看一地亦然，清人李文凤《月山丛谈》载：“天下十三省，俗皆有号，莫知所始。如陕西曰豹，山西曰瓜，山东曰藤，河南曰鲈，苏浙曰盐豆，江西曰腊鸡，福建曰獭，四川曰鼠，湖广曰干鱼，两广曰蛇，云贵曰象。”其侧看在物产，今人已难以理喻其中所指，世界变化真是太快。

看一个人，除却台子上正襟危坐的冠冕堂皇，属正视，其他场合皆侧看。人上一百，五颜六色，纵使一人，各自表述。且处于不断变化之间，一念之恶，善人可能做恶事，一念之善，恶人也能行善举。每个灵魂，都会不由自主地偏离真理，因而鬼使神差地偏离正义，成为撩乱野云，蓬茸蔓草，而意气用事，逞性失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侧看，你眼中的四季旖旎，在他看来一派凋敝。由于有不同的侧看，难免不准，但肯定有一个角度，看上去很美，只有在那个角度，远山方为一尊卧佛，近红才是一朵芙蓉。

古人习惯将人按品性二元为君子与小人，这有些像将人定性为好人坏人的少儿分类，却也在理，乃粗线条归结，符合用人原则。看中人，大处不走作；看豪杰，小处不渗漏。无论中人，抑或豪杰，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时过境迁，一切都可当作笑话讲述，“世说”便成了看上去不错的角度。86年国庆，与兴太、凤吉自太原至介休登绵山，归来谈及见闻，山间秀色只字未提，凤吉说“介休姑娘漂亮”，兴太则笑而不答。晓庆生性豁达而思无邪，某次见面与某丰满女惯行拥抱礼，礼毕，转脸小声只道一字，“顶”，周遭片刻回味而拊掌。兴太、凤吉、晓庆皆我少年朋友，那些青春往事，便是我看他们的最初角度，江山如旧，风景更新，经三十年的检验，大致精准，我朋友不多，故越发得珍视他们。

别人也可作参照，或见其友，或视其亲。1950年台大校长傅斯年去世时，15岁的儿子仁轨正在美国念中学，没钱回台奔丧，只得写信安慰母亲。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余者皆风骨也。

任何侧看皆片面，仅凭片面，妄下结论，人生一忌。噪音聒耳者，难窥全豹；各持己见者，以偏概全。立场不同，因角度不同。多一回侧看，便多一个片面，片面多了，集成立体。君子小人之外，孔子取中庸，老子取无为，庄子取逍遥，墨子取非攻，皆多元视角。了解他人，才有可能了解自己，侧看他人，实则审视自己，“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这歌词写得有味，谁是谁的眼？莫非找不到自己，也可以找个人来寄托自己？为什么是这个角度，而非那个角度，因为这个角度恰是你的高度，看到这个，而非那个，但凭你的眼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