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市澄源卫家:名义巷里诗书长
久违的阳光照在山道上,阒寂无人。并行的东昌高速公路上车辆驰骋不时奔向远方,就这么莽莽苍苍,就这么瑟瑟风尘,光阴一下抛你到人烟不见的地带,行行重行行。左也是山右也是山,前面还是山,感觉仿佛只有后退才是烟火人间。站在天桥上望去,连绵的山峦密集似乎无休止,人不过芥末一点,转转仄仄探寻。澄源,位于杜市镇东南大约三公里处,丰抚线右侧,确切地说是秀市、淘沙、杜市三镇交界地方,东边是淘沙后坊,翻过山南边是秀市新田。村庄后靠金狮脑,前面是凤形山与虎形山围成的良田沃野,地势西高,澄水东流,整个村子就掩映在秀色中。


站在禾场上一望豁然开阔,青山拥怀翠为屏,有人劈柴喂鸡,有人塘边浣衣,牛儿散淡俯卧摆尾,枣树枝凛然突兀映在蓝色的天幕上,几片斑斓的梓树叶格外醒目,真是秋韵依稀照壁墙,叫人疑心穿越回中世纪。村东头原有古花园,毁于破四旧。澄源有三宝:雷打石、桂花树、古樟。古樟原有三棵,周身藤蔓缠绕,现在剩下两棵,树龄有四五百年了。桂花树有两棵,在村东古花园旁,相距不过三米,树干一人抱不过来,绿荫似盖,一到八月花香如海,据说因为日日革(系)牛蘸泥浆,几年前终于香销枯倒。


说来话长的是雷打石,在村西南五百米的地方,高十几丈合围五六丈,上大下小初如蘑菇。每逢初一十五半夜子时,石峰里便传出敲锣打鼓胡琴京戏各种声音参差交错,侧耳可细听,一旦风吹草动便消散无迹。某天八仙路过奇之怪之,个个爬上细察,山风猎猎兴来着棋,不慎一棋滚落,一仙下来捡拾,累得满头大汗,便云:“此石实在太高,须雷神打掉一截才好”。顷刻间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一声巨响,石头削成左低右高状,故称“雷打石”。澄源八景中《石劈樵歌》有诗云:
霹石撑空万古标,行歌互答有山樵。
听来虎岭兼松响,唱出荷峰远市嚣。
击斧铿锵声细细,穿云嘹亮韵迢迢。
莫言此辈无经济,太守微时也负荛。
个中陶然滋味不言而喻,雷打石前面地形如卧虎探爪,一伸一曲,生动形象。东头蘘荷岭更是澄源读书胜境,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携侣寻幽清风作伴,竹杖芒鞋诗酒人生,何等快意。早先山中有石凤庵,庵中燃百子灯,专人照护香火鼎盛过。雷打石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那更是童年记忆里的“玩石”,不知承载多少隐秘欢喜,无论登高远眺还是竞相比攀,倦了幕天席石,浩浩乎坦坦乎,此种原生态堪比任何现代魔方。事实上这奇绝的擎天石,六十年代末最终真的打成了一块一块,修成南岸(现在长宁村)桥,好歹也算是普渡众生了。



澄源卫家,现有人口两百三十多,东边过去是九房。据谱传,始祖卫泾(1159-1226)登宋淳熙(1184年)甲辰科殿首,乃昆山第一状元。绍熙(1191)年间出宰豫章,求婚于丰邑吴姓,未几召还京师,小儿子卫靖流寓母族,居丰邑斗门。卫泾与朱熹(1130-1200)可谓忘年交,历任三朝忧国忘家,忠言直行,始终不渝。清人沈德潜赞其挺拔如金石坚贞。卫泾尝曰:“官爵自有定分,名义千古不磨”,如今村庄一巷口仍然刻有“名义巷”以示纪念。


到九世德祥公(1356-1395),于洪武二年(1368年)避乱出丰邑南门至东南乡,后来入赘梁政为婿,澄源遂改姓卫,迄今算来村庄也有650年历史了。翻开泛黄的旧谱,敬意油然而生,这是卫东富的父亲文革期间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老人不懂文化却保存了文化。德祥公育有四子,为人忠义有节,深得大家信赖。遗憾的是阖乡推举为粮户(明代粮长制度,专送赋粮),运秋粮赴省,遇风船翻溺象牙滩(据说在同田乡药湖与锦江交汇的古码头),为国事而捐躯,上予旌表。此后澄源人勤恳持家,尚学重教,敦诗书习礼俗,敬宗收族,奖善箴过,可谓家弦户诵。天仗公居山上是上房之祖,九房则由山上迁徙下去,还有远迁广东、徐州一带的。


卫应瑞,字道徵,号石庵(后辈子孙多以此为号),登明嘉靖乙酉年(1585)贤书,任福建建宁府瓯宁县县令,以德化民,以学造士,习易经,著有《石庵集》《驱虎文集》《欧宁训民录》,瓯人建有名宦祠以崇祀。卫梦徵,中康熙已酉年(1705)乡榜,任建昌府新城县教谕(相当现在的教育局长),砥砺而行为当时儒宗。再有卫兼善,号城庵,乾隆丙午年(1786)科选举明经进士,所著颇丰有《四书忝议》《百孝传》《百弟传》《觉世真经注证》《时文稿》《诚庵古文集》《课徒遗规》《劝世心镜》《书目探访人志》《诗稿》等等,立传列儒林内。一时数百年间澄源人文蔚起,科甲联第,一族五村,熠熠生辉。至今口耳相传:澄源中了举,打马荒山管十里。


乾隆辛丑年(1783)澄源人卫学纯,字景成,号石庵,中式武举,出湖北荆门营副府,嘉庆丁巳年(1797)随襄阳总镇马瑀征剿四川白莲教,驻军奉节县牧牛坪。对敌作战,敌伪装败退,结果与总镇马瑀落入埋伏,不幸阵亡,朝廷敕封葬祭抚恤,并赏给云骑尉世职。入京城昭忠祠、南昌府昭忠祠、本邑忠贞祠,翰林院、邑志皆入忠贞传。他的儿子卫宗诰承袭父职,继续剿匪,由于善于协调安抚平定内讧,深得上官赏识,调署武宁、九江等营守备、武宁营都司,补宁都守备,署参将(相当于现在地方军分区司令),四十一岁卒于军中,其子沿袭后任瑞州营都司,虽未能颉颃,亦五世同堂,武纬文经成河东贵胄、江右名家。村庄后面一幢高大威严的清代建筑,村人谓之“厅房”,上刻“世袭恩泽”,当是其家业。



漫步村巷,土砖、瓦缝、断梁、残垣,冬阳下晾晒最黯然的表情,岁月尘封的是往昔,面对的是残章。与其说老屋曾是人们心灵的归宿,那么门前荒径枯草是不敢触摸的现实。如果语言真的可以穷尽声色犬马,那么,此刻厅屋的每块砖瓦,每道横梁,每个磉柱,每朵描金图案毫无置疑地向你传递无可言语的破败凋零。整个厅房高约九米多,宽约十二三米,深有近三十米。外观威重坚固与内部的苍凉形成强烈的反差,四水归堂的天井青苔弥漫,粗壮的厅梁上夏布剥落,厢房内柱基几至悬然,觊觎者挖起土堆,黑洞眩然,触目心惊。只有天井上空几个圆形粉金木雕图案繁复,呈现昔日无边光景,人去屋空,时代流转,再精美的建筑结构彰现主人过去的富贵荣华,却在时间的长河里颠沛流离,不复完整。








邬有祥老师提供的2009年拍摄的照片
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间这里还寄住了八个上海知青,在此生活了八年,人生最美是芳华,厅房承载了多少青春的回忆,如今空寂,阳光惨淡,阴凉森然的身后,只听见唏嘘长叹……或许这原本也是事物发展的一种规律,一如最初的生成,无须感伤。在这片葱郁秀丽的山林中,村庄逐日被唤醒,人们在不断寻求新的突破与发展,寻求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的精神遇合。
感谢特级老师邬有祥提供09年拍摄的照片
感谢澄源村组长卫东富提供资料
感谢邹家村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