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寒 || 桥东谢家村：悬壶济世隐山谷

山是南山，水是秀水，鸟自林间，微雨里走出晓春，横过桥马线向北南山信步，但见沙子岭上五月林木郁郁葱葱，栀子花开洁白如玉，一路星星点点。未几，柳暗花明又一村，面前一汪开阔明净的新池塘，场院中秀美乡村建设正在进行时，村后一排巍然新居。伫立，远处山色如黛，近处一树枇杷高过矮墙，枝间挂着圆嘟嘟橙黄果子。谁想着深林山谷中竟有此等隐世人家，气象豁然洞开。

村名谢家，二十来户，位于桥东镇与张巷镇交界的山林地带。北为后龙山，西邻后坑，东接魏家，面前开阔，池塘倒映悠然宁静。沿着山径向前走，山道弯弯又是另一番景象，蓦然回首，村庄半隐在初夏的绿意里透出无限生机，空灵又蕴藉。朝岁月深处寻根溯源，远祖则可溯至东晋名士“江左风流宰相”谢安（320-385）一脉了，其祖父是东汉大儒谢衡，他最突出的事迹则是公元383年，淝水河畔运筹帷幄，以少胜多用八万兵力大败前秦二十万雄师，使国家转危为安，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历史佳话。其后裔一支在福建汀州府长汀县发展，谢義卿唐僖宗时授太子太保，称为谢氏一世祖，尔后望族鼎兴，子孙蕃衍四散。由严州迁豫章，又分淘沙斗门高岭、秀市井门、桥东定林里等支别。明朝景泰元年（1451）九世谢原胜迁到豫章剑邑，即丰城桥东镇象牙村一带。彼时佳木繁荫适合安定，又有谢孟华生三子，大儿子住老基，二儿子谢玉康正德七年（1512）学南山栗塘杨会风水之术，如孟母三迁，携兄弟叔侄迁星湖瑝玩成新谢。两村烟火相望，呼号相闻，婚冠庆贺，丧祭相吊，毗邻而居形同一家。二十一世时又开辟定林里钟屋下，成三足联倚之势。

谢氏三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读传家，村庄渐渐发展。但是老谢村旁原有一傅家庄，口耳相传因为出了进士门第显赫，后来追随李自成起义，失败后一夜之间受到株连族杀，村庄衰败，侥幸有几家迁出到唐家面前，也难以振起，成为消失的村庄，至今唐家对面还有丛丛竹林遗址。傅家庄原有七星拱月塘，墙基废墟，谢氏相邻，稚子无知嬉闹，谁见沧桑？日寇侵华时，飞机炸弹投入老谢水塘落井中，新谢相连厄运降临，人人头痛发作身亡，甚至八仙抬去山上，没多久也随之倒地，瘟疫可怕流行。当时有不知情来看望亲戚的路边、朱坊等村人，回去也蔓延开来，所以路边一带还有老法叫“五马荒”的。

幸好河西左埠陈家有个中医左相生，路过治疗才遏住瘟疫蔓延。这左医生医术高明治药到病除，人们感激不尽，所得报酬现洋要用土车子拖回家。不过遗憾的是后来运动中被抄家挨批斗，差点丧命，适逢村上谢国六去买单子（捡药），苦苦说情才得以释放。

谢国六何许人？人称“有子罗汉”，他为人大方慷慨，轻财重义，江湖行走广交朋友，当地颇有威望。又爱好歧黄之术，于骨科、伤科有独特疗法，亦善治各种疑难杂症。晚年目睹时局之动荡民生之艰苦，尤其是两谢族人如此遽然罹难，更是痛楚在心。就是他自己阖族也难免灾祸，日军从梅花井窜扰到村上，村人四散躲避，垅上挑粪的直接抓夫，不从的格杀。当时他将家里的耕牛藏好，将妻儿一干家人藏在暗室，门口堆满大粪，自己来不及隐蔽，也被抓住。押到秀才埠，途中一日本骑军军官腹疼难忍，军医各种治疗无效。六十多岁的谢国六上前，运用针灸，穴位按摩，一番推拿，神奇治愈。军官赠送五块银元，送上自己的刺刀，并发给他一纸特别通行证，才得以安全归来。其后，他更是痴迷中医，并且教会儿子谢冬顺，医德立世，医术救人。

山里人总是怀着最朴素的愿望过日子。解放后合作社成立，谢冬顺与当地名医蔡桂南、甘华新一起互助协作。蔡桂南军医转业，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发配回乡，医术最好声望最高；甘华新擅长儿科治疗，彼时这一带人都说细伢子没找他看病，是不得成气的；谢冬顺继承家学，擅长骨伤接斗及疑难杂症。邻村周家园发瘟疫时，村子四围撒石灰禁绝外人入内，他只身进去察看，然后跑去药都樟树买回草药，加上针灸，针一个好一个。所以三人合医各有所长，远远近近患者都到“象牙庙”来就诊，象牙庙属丰城特名，如此藏龙卧虎之地，更以医道最为出色。

谢冬顺还承继一项绝学，就是丰城人传说中的点穴术“五百钱”功夫，所以谢氏藏在山中，村中门户不多，土匪窃贼往往不敢上门，正是有此忌惮。他有三个儿子，长子谢月亮（人称月仔）世承。谢月亮与共和国同龄，“人到七十古来稀”，但他身材颀长精神矍铄，往事历历如数家珍。“世间真有神奇的点穴术吗？”老人给我们拿出古老泛黄“医书”与日军“刺刀”，缓缓给我们讲述中医之道：“天地有四季，一日有十二时辰，人体有不同穴道。四季运转，日月运行，人体各器官皆有对应。血行全身，时辰对应，如'天人合一、天人相应、天人相通’之理。就像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在哪里，对应哪个钟点，人体的血液运行也如同此理，什么时辰在什么穴道，主宰什么器官。血脉不通，气运不畅，哪个地方就受阻，那就要行中和之道，寒者温之，热者寒之，盛者平之，以平常之法应对万千变化。世间百草医百药，万事皆相应相通。”

他还说，“五百钱”功夫，西医里就是“软组织受伤”，人体气血正好运行到穴位时，点下去受阻，重者吐血，轻者淤堵，善解穴者必善点穴，但有此能力的人须承受万般考验，不轻易示人不轻易出手。天有几多星斗，人有几多血液，人常说身体三十六个大穴，七十二个小穴，其实远远不止，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其实有三百六十多个小穴。周道如砥，血液流转生生不息，医者当如庖丁解牛，每个穴位每处关节了然于胸……至于江湖传说神奇，医者仁心，正道为主。

老人同样擅长推拿续接，伤科治疗，但从不张扬，家有医书，儿子、孙子继续学医。远至贵州、上海患者循声而来，近者伤筋断骨赶到医院要大动手术，还是先让他续接，让很多病人免除手术之苦。桥东原来乐医师（乐沛然）非常出名，一日接到判为肺癌的患者，无奈。患者后来找到谢月亮，一番仔细望闻问切后，谢月亮开药，三个月后患者再找乐医师检查，乐医师惊问病灶何以治好见效的，谢月亮说没什么，真癌症晚期我也治不了。但这个是老伤吃到肺上了，所以我的伤药才起了作用，乐医师大笑。诸如此类的事例还有很多，医可医之人，行仁者之心，老人坚守医德。

门前的池塘可以说是老人医术精湛，善心积德所致。原来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面积，因为他为病者解除苦痛，又述说族中之事，感动贵人有缘相助，才有今日谢村之新貌。儿子衣钵相继，身为乡村医生，也是服务村民的贴心人。

参考资料：《谢乐重修族谱》民国十四年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