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红色故事”征文展播(之十)】| 爸的警察梦

爸 的 警 察 梦

文/韦延丽

无巧不成书。

2009年,云南省广南县公安局成立荣誉室,我有幸作为讲解员,负责荣誉室的讲解。当讲到广南县公安局的先进模范代表——全国先进工作者、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特级人民警察黄仲权时,我仰慕的眼神亮了一下,因为黄仲权的事迹事件中,提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广南县南屏镇花榜村。

那是1987年1月16日晚上,黄仲权获悉南屏镇花榜乡木龙村有毒品交易,他带领两名战友前往抓捕,毒贩正在家里的火塘边称鸦片,黄仲权一脚踹开房门,喝道:“我是公安人员,不许动。”毒贩先是大惊失色,当看清只有三名警察时,当即吹灭油灯,争抢鸦片。一名毒贩甚至冒充“副乡长”,佯称黄仲权等人是假公安,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殴打黄仲权等人。黄仲权肋骨被打断三根,还被毒贩用铁丝穿锁骨。同行的战友一人被打昏厥、一人重伤,幸好有村民机智报警,花榜乡的十几名干部群众赶到,及时将他们救出。

父亲(韦述道)和母亲(蔡家芬)合影

讲到这,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报警后不是警察去救他们?原因很简单,因为1987年,花榜乡及花榜乡下辖的48个村均未通公路。就算从离木龙村最近的南屏派出所赶去,最少也要六个小时。六小时,对于重伤的三名警察来说,相当于天堂到地狱的时间。

因事发家乡,我对黄仲权受伤的事上了心,儿时的记忆跟随事迹一点点苏醒。1987年,我七岁。七岁!我突然想起七岁时刻骨铭心的一件事。父亲韦述道和一群人不知从哪儿抬回了三个血淋淋的人,这让母亲很不高兴,因为按农村迷信的说法,抬血人回家是不吉利的,平时就是自家人受了伤,也要在门外将鲜血洗净才能进家。父亲根本不管母亲难看的脸色,吆喝母亲找马架子、找绳索被褥。东西找齐后,父亲指挥一群人将马架子翻转,在马架子两侧捆上木棍,将其做成简单担架后,再将我们盖的被褥垫到担架上。看着父亲将我们的被褥垫到一张张担架上,母亲忍不住抱怨:“你将家里的被子都拿走了,我们睡什么?”“不要啰唆,这些受伤的人是好人,救人要紧。”父亲吼着说完,带头扛着担架就走,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走过这段路的,但我知道,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父亲肩上的担子一定不轻。

全程五小时的路,一定是父亲人生中最长的路,因为他肩上的英雄生死未卜;

五小时的路,是父亲生命中最触目惊心的路,脚下英雄的血仿佛从他心里流出;

五小时的路,是父亲眼里最陡峭的路,肩上英雄微弱的呼吸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好在,这一路,英雄扛过来了,父亲坚定的脚步走过来了。

再后来,家里来了满满两大桌公安人员,按我们当时的说法,来的全是戴盘盘帽(警帽)的。戴盘盘帽的叔叔们个个威武严肃而忙碌,我很想亲近他们,但苦于身上差事多,小小的我,得跟着父母忙这忙那,烧火、煮饭、洗碗、铺床……我们家拿出最好的饭菜,借来最好的被褥,全力招待前来抓捕的警察叔叔。

荣誉墙

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接触警察,他们威武严肃,印象中没人言笑。我那时以为警察就是那个样,如今想来,他们面对生死未卜的战友和未抓获的罪犯,怎么笑得出。也因为这一次接触,我对警察这个职业和警察那身威武制服着了迷。1995年,我初中毕业,在报考中专院校时,因没条件报考警校,听说农校有林业专业,林业部门也有类似警服的制服,我毫不犹豫报考了农校林业专业,只因毕业后能穿上形同警服的林业制服。后来,几经努力,我于2006年调入公安队伍,穿上了真正的警服。第一次穿警服时,我买了一面红旗,站在它前面,端端正正照了一张相捎给父亲。父亲高兴坏了,特意将那张照片放在我家进门显眼的地方,逢人便说:“这是我女儿,在当警察。”

“爸,我们公安局的黄仲权你是否认识?”当上公安局讲解员后我问爸。

“认识,怎么啦?”

“1987年,你是不是救过他?”我继续问。

“救过。”

“那你现在知不知道他在干啥?”我问。

“知道啊,当大领导。”

“啊?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认识他。”我拉大嗓门后挂断电话。我想我当时的这个动作应该让父亲莫名其妙。

父亲不知道,当他说认识黄仲权时,一种受欺骗的愤怒和委屈席卷了我,因为父亲的回答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那是1999年,我毕业分配,我问爸,认不认识什么人,认识的话,找人说说,争取分到好一点儿的乡镇工作。爸说不认识,也没找任何人为我说情,我后来成了全班分配最差的人。

黄仲权载誉而归

2001至2006年,我在珠街镇当副镇长,与老公两地分居,期间有了女儿,女儿断奶就丢给老公,女儿天天哭,我做梦都想一家三口团聚。我说爸,我难啊,不认识人,调不进县城,女儿没人管。电话那头,爸啥也没说,只静静听我诉说。

2006年9月,我对爸说,为了可怜的女儿,我决定不当副镇长了,我报了公安局选调岗,下步可能选调到城区派出所,只当一名普通民警。我以为爸会失望,会质问我说,你当领导当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当一名普通民警?没想到爸说:“好哇,当一名警察好娃,我做梦都想当呢。”

就这样,我在爸的叫好声中转了行,这令周围了解我的人很震惊,因为当时我是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还是女干部,大家都觉得我不当领导可惜了。

后来爸多次打电话嘱咐我,说我是全家第一个警察,要好好工作,要好好为老百姓办事。

我调到公安局后,分配到城区派出所工作两年,于2008年调到政治处。

2009年,国家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阅兵式,黄仲权受邀参加阅兵式后返回,我负责接待,有幸与心目中的英雄黄老进行了第一次交谈。

印象中黄老很亲切,他兴奋地给我讲北京阅兵式上的见闻,看得出他很为祖国的强大自豪,我也感到自豪,但我心中的疑问一直在我与他的谈话中盘旋,我终是忍不住问他。

侄儿韦祖振和侄媳杨润莹都当上了警察

“黄老,你是否认识花榜的韦述道(我父亲的名字)?”“认识啊,这人救过我的命。”

“我是韦述道的小女儿。”我说。

“啊!我都不知道他的女儿已当警察了,他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跟我说说,这人也真是的,从来不联系我,对了, 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我答:“还行。”

黄老说:“这样,我家住宾田塘子,你记一下我的电话。”

他要是来广南,你带他来我家玩,我多年没见他,很想见他。”我答:“行。”

我跟爸说这事,爸口头说好吧。但直到死,他也没去找过黄仲权,更没为我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他是以他的方式诠释对一名公安民警、一名老英雄的爱。他不想为自己,或者为他女儿,去叨扰民警、叨扰老英雄。这曾经让我很不理解,现在想来,爸是对的。可惜,这种想法我从来没跟他说过。

侄女王仕芳在警校时的照片

2019年,侄儿韦祖振从云南警官学院毕业,假期一直待在家。快80岁的爸看在眼里,心里却慌了。他悄悄找到我说:“X村XX在公安局当辅警,你在公安局,能不能找人说说,也让你侄儿当辅警。”我说:“爸,韦祖振可是要当正式民警的,他只是还需要参加考试。现在不是没考试吗?”“让他先当辅警嘛,我希望我家再多一个警察。”爸说这话时,眼里的兴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为了完成他心愿,云南司法警官学院毕业的侄女王仕芳报名当了辅警,侄女当辅警的那段时间,爸整天笑呵呵的,逢人便说我女儿和孙女都在当警察。

2018年,爸因车祸意外撒手人寰,他走时,侄儿韦祖振还未考上警察。

如今,如果他知道侄儿韦祖振和侄媳都当上了警察。地下的他,该会高兴吧,因为爸的警察梦通过我、侄儿、侄媳正一辈辈传递,一代代传承。

作者简介

韦延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公安作家班结业学员,其作品主要发表于《小说选刊》、《青年文学》、《啄木鸟》、《微型小说选刊》,获首届“潇湘杯”全国法治微小说大赛一等奖,第一届云南金盾文化奖小说奖、第一届云南金盾文化奖散文奖,第三届云南警察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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