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三章《童女斩蛇》(一)为破除迷信编演新戏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一)学画(1)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一)学画(2)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一)学画(3)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二)绘画和舞台艺术(1)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二)绘画和舞台艺术(2)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三)《天女散花》(1)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三)《天女散花》(2)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三)《天女散花》(3)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三)《天女散花》(4)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三)《天女散花》(5)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三)《天女散花》(6)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四)吉祥园初演《天女散花》(1)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四)吉祥园初演《天女散花》(2)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五)武戏文唱,文戏武唱(1)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五)武戏文唱,文戏武唱(2)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六)在上海重演《天女散花》(1)
梅兰芳回忆录第三部第二章从绘画谈到《天女散花》(六)在上海重演《天女散花》(2)
为破除迷信编演新戏
我在《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二集里曾谈过,编演时装新戏,往往采取现实题材,意在警世砭俗,但是旧社会里形形色色,可以描写的东西很多,一出戏里是包括不尽的,在选题时,只能针对某一方面的现象来暴露、讽刺。例如《孽海波澜》是暴露娼寮黑暗,呼吁妓女解放;《宦海潮》是反映官场的阴谋险诈,人面兽心;《邓霞姑》是叙述女子为争取婚姻自由,与恶势力作斗争;《一缕麻》是说明包办婚姻的悲惨后果。
到了一九一八年春天,我演出《童女斩蛇》,用意是为了破除迷信。
一九一七年秋天,天津发大水,市区可以陆地行舟,有些低洼的地方,从楼窗里出来就能上船,灾情十分严重,居民的损失是无法估计的。靠近天津的一个村子,有些投机取巧的人,就造谣说,那次水灾是得罪了“金龙大王”,他们以奉祀金龙大王为名,设局骗人,并且说信奉大王,不但能够免受水灾,还能治病。治病的方法,无非是服用签上和坛上的仙方,许多“善男信女”,烧香许愿,问病求方,耗财误事,上当不小。《童女斩蛇》的作者主要是针对这一事实来编写的。
“金龙四大王”的神话,当年在山东、河南的黄河附近,传播很广。办理河工的大小官员,为了祈祷安澜,每年要唱戏给“金龙四大王”听,大王居然还能点戏。在开戏之前,掌班人用牙笏写着戏目,交给办河工的官员,官员们衣冠整肃地亲手捧到所谓“金龙四大王”的法身前面,请大王点戏。大王的法身是一条方头小蛇,蟠屈在一只描金朱漆盘内,据说它会向牙笏点头,头点到哪出就是哪出。其实究竟大王点了几下头,也只有捧牙笏的知道。
关于“金龙四大王”的神话传说,我曾问过陈师曾先生,他查了清康熙间诗人施闰章所著《矩斋杂记》并抄给我看:
(按)清江浦庙碑,金龙四大王者姓谢氏,宋会稽处士,兄弟四人,纪、纲、统、绪。绪最小,隐居钱塘之金龙山,宋亡,日夜痛哭,阴结义士图恢复,知势去不可为,遂赴水死,题诗于石曰:“立志平生尚未酬,莫名心事赴东流。沦胥大下凭谁救,一死千年恨不休。”后明太祖与蛮子海牙战于吕梁,不利,忽见云中有天将挥戈,驱河逆流,元兵大败。帝夜梦儒生素服前谒曰:“臣谢绪也,愤宋祚移,沈渊而死,上帝怜我忠,命为河伯,今助真人破敌。”
据这种传说来看,谢绪是有民族气节的爱国者,可惜被一些投机分子拿他来作恶敛财,使忠魂蒙垢,冤哉枉也。
还有,从前北京西郊潭柘寺很早就有蛇的故事传说。潭柘寺在西山,是辽代的建筑,元明清三朝继续增修,复道飞阁,殿宇宏敞,茂林修竹,曲水流觞,是一处足以流连的胜境。春夏之际,草木繁盛,流泉绕径,庙的附近又没有居民,这样一个环境,常有蛇出没,本不足为奇,可是这个庙几百年来就有“大青、二青”的传说,这就给庙内一部分不守清规的住持创造了骗人的条件。
有一年七月里,我游西山潭柘寺,住了几天。那天,雨后初晴,长松落翠,满地细细的流泉奔向低处,正当心旷神怡的时候,忽然住持和尚来了,我和他寒暄了几句,就对他说,今天打算进城。他说:“您难得到佛地,我很短礼,因为下院(潭柘寺的下院是城内翊教寺)有佛事,今天才回来,现在陪您到大殿上随喜随喜。”我们一边说,一边走,过了几重院落,走进大殿,正是他们做功课的时候,许多和尚跪着,钟儿磬儿都在响着。我顺着东边想绕到后门出去,走近墙角边,住持指着一个小龛说:“您是福大命大的人,真是造化不小,您看二青爷,正在这儿哪,没有佛缘的人是见不着的。”我抬眼看时,只见佛龛上盘着一条草绿色的小蛇,龛内有个小小的朱漆金字牌位,上面刻着“大青爷二青爷之神位”。前面有几件小巧精致的供器,他正预备介绍“大青、二青”的历史,见我没有追问,就陪我走出大殿,到“玉兰院”的楼下。院里摆着一张楠木古书案,墙上挂着三个大字“狮子吼”的横批,四壁还挂着几幅字画。他请我在一把圈椅内坐下,铺排(庙内的仆人)端上茶来。这时,他从楠木案上拿过一张八寸照片给我看,他说:“您瞧!这是那一次二青爷降坛传谕:某月某日要大显法身。我们就在那天找照相馆的人给二青爷照了这个法像,您别瞧刚才法身那么小,它是能屈能伸,说大就大。”
我细看这张照片,照的是潭柘寺的大殿,殿前站着很多和尚,大殿脊围绕着三匝比殿柱要粗几倍的湿湿糊糊的一条大蛇。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拿它来蒙骗一般善男信女,当然是很有功效的。像我们会照相的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是在底片上捣的鬼。我随口敷衍了几句,他见我话不投机,也就不再宣传二青爷的“圣迹”了。
临走时,除了照例给铺排的小费外,还要在他们的缘簿上写一笔相当数目的香资,比大都市里旅馆费用要大得多。其实,庙里并不依靠这种收入。从前大庙里的当家方丈,几乎都是大地主,拿潭柘寺说,就有三百六十个庄子,他们的收入是可想而知了。从老辈口头,前人笔记里,还可以看出当年北京城大庙里的方丈,结交权势,生活奢华,所以有“在京和尚出京官”的说法。当然,有学问、守清规的高僧,也还不少,有的还能画能书,卓然成家,像明末清初的石涛、石溪和尚就是鲜明的例子,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据朋友说,潭柘寺下院翊教寺里一个偏殿内也供着大青、二青的牌位,他们也曾经弄条小蛇蒙人。有一时期香火极盛,求嗣问病的络绎不绝。但不可能总找到青蛇,于是红蛇、灰蛇、花蛇都进了神龛,他们美其名曰“今天二青爷换了袍啦”。
这些耳闻目睹的怪现象,积累在我的脑子里,就打算找题材排一出破除迷信的戏,可巧那时北京的通俗教育研究会编印了一些剧本,有话剧也有京剧,我挑选了《童女斩蛇》。剧本内容是通过这个故事暴露三姑六婆的恶毒,揭发算命相面的黑幕,讽刺官吏的贪污颟顸,表现童女的勇敢智慧,是一出带有喜剧性的讽刺剧。
故事是这样的:福建庸岭下出了一条大蛇,有人造谣说是金龙大王下凡,每年八月,将乐县令募童女祭蛇,前后已有九女葬送蛇穴。这一年又到祭蛇时候,老百姓李诞的女儿寄娥挺身应募,身怀匕首,机智地斩了蛇,把设局骗人的何仙姑扭送到官,为地方除害。
这个故事出在晋朝干宝所著《搜神记》,大意是说:童女带了一把宝剑,一只咋蛇犬,斩蛇除害。越王听说小女孩这样聪明英勇,就聘她为王妃。
剧作者没有采用“王妃”的结局,这大概因为辛亥革命后,已经推翻帝制的缘故;也没有用“咋蛇犬”,则显然是由于在舞台上不好处理。这样,故事与《搜神记》原作,已无多大关系。剧本没有点出什么时代,念白又都是通俗的京话,我觉得出场人物有知县、衙役、道婆以及算命看相的江湖术士等,如果按一般戏装来表演,不能突出形象,所以决定用清代装束。这样,知县可以戴红缨帽,穿袍褂,衙役、地保也有固定的服装,既与知县的台词“在省城里候补吃苦时候……”能够适应,同时也把时代规定在前清末年。其余角色包括我个人的穿戴衣饰,都是民国初年流行的时装。当时,一般老百姓穿的衣服和清末是差不多的,因此,看上去都还调和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