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伊诺哀歌
▍哀歌之一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可承受,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所以我抑制自己,咽下阴暗悲泣的召唤。
啊,我们究竟能够求靠谁?天使不行,
人也不行,机灵的动物已经察觉,
在这个被人阐释的世界,我们的栖居
不太可靠。也许有一棵树为我们留在山坡,
我们每天看见它;昨天的街道
为我们留驻,一个习惯培养成忠实,
它喜欢我们这里,于是留下来不曾离去。
哦,还有黑夜,黑夜,当携满宇宙空间的风
耗蚀着我们的脸庞——,夜岂不留驻人寰,
让人渴望,又令人略感失望,
哪一颗心不是艰难地面临它.恋人会轻松一些?
啊,他们不过相互掩蔽他们的命运。
你难道还不相信?那就从怀中抛出虚空,
抛向我们呼吸的空间;或许飞鸟
以更内向的飞翔感觉到更辽阔的天空。
是的,春天大概需要你. 某些星辰
大概要求你察觉它们。从逝去的事物
曾经涌起一朵波浪,或者当你路过
敞开的窗门,一阵琴声悠悠传来。
这一切皆是使命. 但你是否完成?
你不是始终分心于期望,仿佛一切
向你预示了一个爱人的来临?
(你让她何处藏身,既然伟大而陌生的思想
在你身上进进出出,时常留在夜里。)
倘若渴望爱情,你就歌唱恋人吧!
她们闻名的情感远未达到不朽。
那些被遗弃的恋人,你几乎妒忌她们,
似乎她们比被满足者爱得更深。
始终重新开始不可企及的赞美吧;
你想:英雄与世长存,纵使毁灭
也只是他存在的凭藉:最终的诞生。
衰竭的大自然却将恋人收回自身,
仿佛没有力量,再次完成这种业绩。
你对加斯帕拉·斯坦帕究竟有过
足够的思考吗,以这个恋人为典范,
某个少女也会因爱人的离去
有此感觉:我可能像她那样?
难道这些最古老的痛苦竟不能
让我们开窍?难道这个时刻依然遥远,
我们在相爱中相互解放,震颤地经受:
就像箭经受弦,以便满蓄的离弦之箭
比自身更多地存在。因为留驻毫无指望。
声音,声音。听呀,我的心,
这种倾听非圣者莫属:强大的呼声
从大地抬起他们;可他们继续跪着,
不可思议,他们不曾留心于此:
他们就这样倾听。这绝不是说,
你能承受上帝的声音。但倾听吹拂之物吧,
不绝如缕的信息产生于寂静。
此刻,它从那些年青的死者向你传来。
不管你走进哪座教堂,在那不勒斯,
在罗马,他们的命运不曾向你静静诉说?
或者一段碑文对你有所寄托,
你觉得崇高,譬如在圣玛利亚·福莫萨
刚刚见到的墓碑。他们有何企求?
我应当轻轻抹去这不合理的假象,
有些时候,它稍稍妨碍了
他们的灵魂的纯粹运动。
诚然这很奇异,不再栖居于大地,
不再练习几乎学成的风俗,不再赋予
玫瑰,以及其他独特允诺的事物
人类未来的意义;不再是人们从前所是,
在无限恐惧的手掌之中;甚至抛弃
自己的姓名,像抛弃一个破烂的玩具。
这很奇异,不再寄予期望。这很奇异,
目睹一切相关的事物在空间
如此松散地飘浮。死之存在是艰难的,
犹须太多弥补,以致人们渐渐感觉到
一丝永恒。——可是一切生者
犯有同样的错误,他们太严于区分。
据说天使常常不知道,他们行走在
生者之间,抑或在死者之间。
永恒的潮流始终席卷着一切在者
穿越两个领域,并在其间湮没它们。
那些早早离去的人终归不再需要我们,
人们轻柔地断离尘世,就像人们
平和地脱离母亲的乳房. 可是我们,
我们需要如此伟大的秘密,极乐的进步
常常发源于我们的悲哀——没有他们
我们能够存在吗?这个神话并非无益:
在利诺斯的哀悼声中,第一声无畏的音乐
曾经穿透枯萎的僵化;在被震惊的空间——
一位酷似神的少年突然永远离它而去,
虚空第一次陷入震荡,一直到今天
那种震荡仍在吸引、慰藉和帮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