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统《徙戎论》:西晋王朝错过的最后一次解决胡族之患的良机
西晋初期,西北鲜卑、匈奴、氐、羌等胡族叛乱频生,等到元康年间的氐人齐万年叛乱被平定之后,江统深忧当时四方胡族乱华的危机,作《徙戎论》陈述胡族之患,以及利用迁移的方式解决胡族对西晋王朝威胁的策略。
但是江统《徙戎论》并未被当时的西晋王朝所采纳,但不到之年之后,胡族之患果然爆发,胡族入华最终覆灭了西晋王朝,时人这才佩服数年之前江统《徙戎论》的远见。
西晋王朝当时并未在意和采纳的江统《徙戎论》,可以算是西晋王朝错过的最后一次解决胡族之患的良机。那么,为何西晋王朝不采用《徙戎论》,最终造成了胡族祸乱爆发乃至灭亡的结局呢?
江统《徙戎论》对于胡族之患的解决策略
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晋书·江统传》
江统在《徙戎论》中认为解决胡族之患的办法,就是“徙”,也就是将可能威胁中原王朝统治的胡族迁到关外,以“绝远中国,隔阂山河”的方式,来避免胡汉混居时,胡族叛乱对西晋王朝统治的破坏。江统在《徙戎论》的最后陈述,将胡族“还其本域”,可以实现两个目的,一是缓解胡族居于中原之地时的怀念旧土之情,二是可以解决西晋王朝的胡族隐患。当然了,后者才是作为西晋王朝解决胡族之患的最重要目的。
那么,江统《徙戎论》作出把胡族迁徙到关外的建议,以什么为依据?在《徙戎论》之中,江统也做了陈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晋书·江统传》
(1)“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族并非同类,必有异心。这是当时古代王朝典型的中心论调,但根据当时胡族屡犯中原王朝边境的情况来看,江统做“徙”策的这一依据,符合当时大多数汉人的思想。
(2)“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因为归附西晋王朝的胡族势力,皆是自身部族衰落,而等到迁移到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中原之地,受到了汉人的侮辱和轻视,因此居于中原的胡族内心怨恨汉人。
(3)“贪悍之性,愤怒之情”:胡族归附西晋之前,对中原王朝多有侵犯,等到实力不济之时才选择归附,这是其“贪悍”的习性,再加之受到汉人怠慢而产生的“愤怒”,等到在中原之地发展壮大,找到时机就会“横逆”发生叛乱。
(4)“居封域之内,不备”:加之胡族迁徙居住在西晋王朝的疆域之内,没有关隘阻隔防备。一旦胡族在关内积蓄力量,就会为祸中原,形成极大的祸乱。
以上就是江统认为应该采取“迁徙”策略,来解决胡族之患的原因,从当时关中等地胡族多次叛乱的情况来看,江统所认为胡族杂居中原的危机靠迁徙来解决,其实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当时西晋王朝解决胡族之患的,可以算是西晋王朝解决胡族之患的一次良机。
当然了,不管是我们后世之人还是当时之人,都有人反对江统的《徙戎论》,对其建议当中最大的质疑就是“以无谷之人,迁乏食之虏,恐势尽力屈,绪业不卒,羌戎离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简单理解也就是江统的策略,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还会逼得胡族不满迁徙而作乱。
而江统认为,“羌戎狡猾”胡族一直都很狡猾,来归附中原王朝的原因是“无有余力,势穷道”。而来依附之后,需要中原王朝“可制以兵威”用武力来震慑。也就是说一旦没有武力威慑归附的胡族,狡猾的胡族就会趁机作乱。并且,归附到关中的胡族,一旦无法生存,西晋王朝还需要“倾关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用关中的粮食来赈济他们让其生存。这样对比下来,江统认为迁徙胡族之策,可以“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解决了要秦地之人接济归附胡族的弊端。
江统还用并州匈奴五部的崛起举例,就是因为没有限制其在关内的发展,匈奴部族发展得以“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成为比羌、氐还要有威胁的胡族势力,成为并州之地的威胁。
综上,从胡族在中原之地与汉人杂居的情况当中的危机出发,江统提出的迁徙胡族到关外的策略,符合当时西晋王朝对于解决胡族之患的需求,可以算是“良策”。
西晋处理胡族之患所采取过的措施以及失败的原因,由此来看江统《徙戎论》的“时宜性”
虽然在一些观点看来,此策极为偏激,动辄牵连极大,才导致了最终没有被西晋王朝采纳,但是结合西晋王朝之前处理胡族之患的经历来看,江统《徙戎论》是符合当时西晋王朝治理胡族祸乱的需求的。结合西晋初期到江统提出迁徙之策前,西晋王朝的几种处理胡族问题的方式,来看江统《徙戎论》的“时宜性”。
- (1)傅玄、胡烈为首的“强硬派”,导致“失羌戎之和”
晋初西北胡族作乱,西晋御史中丞傅玄提出“五条政见”,其中陈述解决胡族之患的办法,认为胡族“兽心难保,不必其可久安”,因此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进行压制。胡烈根据傅玄的建议,对河西地区的胡族采取了强硬手段进行压制,先后派军队驻扎鲜卑等胡族栖息之地,造成了“失羌戎之和”的结局。最终造成了河西地区胡族的不满,引发了耗时九年的“秦凉之变”。
由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领导的这场“秦凉之变”持续九年,胡烈、牵弘、杨欣等地方大吏被杀,凉州之地一度被秃发树机能占据。后来司马骏让猛将文鸯率领雍、秦、凉三州大军,才压制了秃发树机能的势头,让秃发树机能短暂的臣服。
但之后凉州刺史杨欣同样采取了如同傅玄、胡烈一般强硬手段,再次引发“失羌戎之和”,秃发树机能再次叛乱,杀杨欣,夺武威。
由此来看,以傅玄、胡烈和杨欣为代表的的“强硬派”,所采取的的高压手段治理胡族之患的方式,并未能解决当时胡族之患的问题。
- (2)马隆所采取的“软硬兼施”,需要“堪用”之臣
眼看秃发树机能的叛乱无法解决,晋武帝司马炎派马隆前往,马隆“自募三千五百勇士”,最终击败秃发树机能,平底了耗时九年的西北叛乱。之后马隆在陇右认知十数年,并未发生较大规模的胡族祸乱。而马隆所采取的胡族策略,并非一味的高压,而是“软硬兼施”。
隆到武威,虏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率万余落归降,前后诛杀及降附者以万计。——《晋书·马隆传》
马隆到达治所武威之后,胡族猝跋韩、且万能等人率部投降,马隆先后诛杀归附者数以万计,可见当时马隆采取的手段也颇为果决。而且之后马隆击败“南虏成奚”,也同样符合其强硬的策略。
虏据险距守,隆令军士皆负农器,将若田者。虏以隆无征讨意,御众稍怠。——《晋书·马隆传》
除了强硬手段之外,马隆让兵将背负农具耕田,西北胡族看马隆没有征服之意,因此便不再侵扰,这是马隆怀柔策略的体现。而且,等到冯翎太守严舒,取代马隆坐镇陇右之后,引致“氏、羌聚结,百姓惊惧”,可见当时马隆威信受到当地胡族的认可。与傅玄、胡烈等人强硬手段相比,马隆的“软硬兼施”初见成效。
不过,这种解决胡族之患的策略,需要能够“堪用”之臣去推行,如果如同依靠朝中外戚来抢夺之位的冯翎太守严舒那般,无法胜任治胡之策的职位,那么也不能处理好胡族之患的问题。
- (3)过于放纵的策略,更不可取
另外一种对待胡族策略,就是江统认为不应该再继续的策略,即放纵胡族在关内的发展,不加限制最终导致祸乱生出。
《匈奴传》当中记载,太康五年到太康八年,匈奴各部十数万人归附西晋,但等到元康中期,匈奴郝散叛乱,这是处理胡族之患的放纵策略的弊端体现。
综上三种西晋王朝处理胡族祸乱的方式,过度强硬、软硬兼施和过于放纵都未能解决一直存在的胡族之患。其中过度强硬的手段,会导致胡族势力不满,进而引发如同“秦凉之变”的胡族叛乱;而马隆所采取的“软硬兼施”的胡族策略,却又需要治理主官的“堪用”,主官不堪用则难以让“氐、羌”信服;而过于放纵的治理胡族问题策略,在西晋王朝当中一直存在,并州匈奴五部在后来发展成为覆灭西晋王朝的主力,可见这种方式存在的严重弊端。
那么,相比这三种方式来看,江统《徙戎论》所提出的迁徙策略,就最为有效吗?当然不是,但江统的迁徙策略,与上述三种策略相比,更符合当时西晋王朝的实际情况,而因此具有“时宜性”:
首先,如同马隆在陇右之职被人取代的情况,可见当时西晋朝局混乱,依靠“能吏”去治理地方胡族问题的方式,并不符合当时西晋朝堂实际情况。
其次,江统提出《徙戎论》的时期,是贾南风专政以及“八王之乱”兴起之时,西晋内部无法分出巨大人力、军力和武力,来处理王朝外部胡族问题。当时争夺西晋朝政大权才是主流,而尚未威胁到西晋皇统的胡族问题,难以受到重视。
最后,江统所提《徙戎论》相比马隆软硬兼施策略,孰强孰弱尚不可知,但当时胡族之患日久,“秦凉之变”、齐万年叛乱刚刚结束,如果再如同之前那般,对待胡族问题上“徐徐图之”恐会生变。
因而,江统提出《徙戎论》除了为解决胡族之患提出一种新的解决办法之外,还具有想让当时西晋内部重视胡族之患的目的。结合数年之后的“五胡乱华”,江统所提出的胡族之患的威胁,是十分适应当时的时局的。只不过,西晋王朝内部忙于争权夺势,对于外部胡族隐患并未重视,最终酿成了灭亡的结局。
由此来看,江统所提《徙戎论》,虽然可能还存在某些弊端,但却是最适宜但是西晋王朝时局的处理胡族之患的策略。与西晋王朝之前处理胡族之患的策略相比,江统所提出的《徙戎论》就具备了极强的时宜性。
而结合之后迅速衰败的西晋王朝,在末期乱世初生之时,便被提出的《徙戎论》,的确算是西晋王朝最后一次解决胡族祸乱的良机。
浅谈“戎狄居半”人口问题背后的胡族危机,印证《徙戎论》策略的必要性
且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晋书·江统传》
江统还在《徙戎论》当中谈及关中人口问题,说当时关中人口百万有余,但是“胡狄”却占据了一半。如果不考虑到当时古代王朝户口登记问题的情况来看,关中富庶之地,胡族人口已经数十万之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的普遍认知之下,当时最为有效决绝关中胡族问题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在关中聚集的胡族,那么江统所提出的迁徙策略,就十分有必要了。
时多嗤笑,唯邬人郭敬、阳曲宁驱以为信然,并加资赡。勒亦感其恩,为之力耕。——《晋书·石勒载记》
仅从后来建立胡族政权的羯族石勒来说,当时石勒受到郭敬、宁驱的资助,因此石勒深感其恩,便替两人出力耕种。由此来看,西晋后期胡族因归附迁入中原时,会存在较为严重的生存危机,而当地大族利用资财,其实是可以招募胡族人替自己耕种生产。胡族之人,也就会成为田客等身份。
由此来看,江统所认为关中百人人口,胡族占据一半的统计,甚至会因为胡族为生存而依附大族而出现户籍统计上的忽视。那么,关中百万人口的实际情况,可能胡族的数量更大。
在这种情况之下,江统《徙戎论》中迁移胡族人口到关外的策略,就真的十分有必要了。而西晋王朝没有采取这种策略,让早就人口极多的胡族势力迅速壮大,这也是永嘉之后,北方被胡族力量占据的重要原因。
结语
江统《徙戎论》是根据当时胡族归附中原王朝之后逐渐形成威胁而提出,胡族因居于关内与汉人杂居,逐渐强大之后,会因怨恨而反叛。而因为之前西晋王朝处理胡族之患的解决办法,都未能改变胡族势力继续壮大的情况,结合当时西晋末期乱世将至的情况,江统所提《徙戎论》也就具有“时宜性”。并且,以关中胡族人口情况来看,利用迁移手段来解决数量过多胡族人口的危机十分有必要。
简而言之,或许江统的《徙戎论》并不是解决胡族之患的最佳良策,但是根据当时胡族发展状况,以及西晋王朝时局发展情况来看,江统《徙戎论》是适应当时特殊历史时期的治胡之策。在乱世来临之前,江统《徙戎论》也成为了西晋王朝最后一次能够解决胡族之患的良机。不过西晋王朝忽视了《徙戎论》的重要性,胡族之患于数年之后爆发,最终覆灭了西晋王朝。
参考文献:
《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