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理循游经万县[书香闻过录]
莫理循游经万县[书香闻过录]
出生于澳大利亚的苏格兰人乔治·厄内斯特·莫理循(1862.2.4——1920.5.30)几乎算得上是中国近代史上最知名的外国人,亲身经历了中国近代史上许多著名事件。1897年,他为《泰晤士报》记者,向西方世界报道甲午战败后的中国。1912年,他被袁士凯政府聘为顾问,在八年的任期内,提出了很多建议,对民国政府的政治决策产生多面影响。《1894年,我在中国看见的》是莫理循的一本游记,准确详实记录了清末民初中国社会许多被历史忽略的生动细节,一个贫穷、落后但不失活力的旧时代中国跃然纸上。
1894年2月第一个星期,莫理循从日本回到上海,决定沿长江溯流直上到重庆。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彻底改变了莫理循的种族优越感,逐渐被强烈的同情和深深的感激所替代。那时候,中国内陆几乎还是一个前机械时代,长江之险恶更是天下闻名,行船几乎完全靠纤夫拉纤行走。虽然如此,莫理循并不觉得这是一次艰辛劳累的旅行,因为中国人的友善、好客,实际上显得既轻松又愉快。
3月1日凌晨,莫理循抒情地发现,一座多层宝塔(这座宝塔是为了镇服河妖乞求航船平安而建,标志景点之一,至今还在)出现在左岸高坡上,俯临着进入万县(现归重庆市管辖,改名万州区)的道路,为万县带来福气。“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褐色的大地肥沃富饶,得到了充分的开垦。山坡上竹林和松林丛中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农舍,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绿色庄稼和一块一块耀眼的油菜花相互辉映。水流很急,拉纤的地方水位很浅,小船时不时地在有鹅卵石的地方搁浅。”“码头边的岩石上有一群妇女在洗衣服,用木制棒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石头上的衣服。”但是,万县人对这个身穿奇装异服(仅是西服而己)的外国人并不友好。妇女们停下手中的活,附近的男孩子和流浪儿朝莫理循大叫着“洋鬼子!洋鬼子!”更有一群听说书的听众,将说书先生晾在一边,跟随莫理循上山,放肆地又喊又叫,十分讨厌(这一情景在我记忆中,又出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未和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刚再次开放,近百年了,民智还是没有进步)。
忍受这种嘲弄的叫喊,并假装享受这种被展览的感觉令莫理循也失去教养,粗鲁粗暴让人大跌眼镜:“有次,我试着停下来和他们对话,因为我不会中文,我只能用最温和的英语告诉他们,他们的行为让我觉得他们缺乏教养,我现在虽然不得不忍受,但是我认为他们死后也会生活在狂热亢奋的环境中,借用中国人的一句诅咒,希望他们下辈子只能投胎做畜生,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根本不配做人。”自以为是的愤怒与愚昧无知何其相似乃尔。
“我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停了一会儿,想欣赏一下小河上游一座浑然天成的罕见石桥,这座桥梁由数量众多的巨大石头组成,横跨在小河上(我怀疑这就是后来被命名为石琴响雪的天生桥,万县的著名景点之一,随三峡水库建设而淹没)。我还能看见远处的一座高拱桥,横跨两岸,气势恢宏,即使在雨水丰富的夏季,河水暴涨时,舢板船也能从高高的桥下通过”(这座高拱桥又名万州桥,是世界上最宏伟漂亮的石拱桥,可惜在1970年毁于一场暴雨)。
万县教会于1887年成立,有三个教会分会,至莫理循到万县已经有六年之久,可惜只有三个中国人“问道者”(信徒)。莫理循有幸见到一位,此人是一个贫穷、可怜又衣衫褴褛的苦力,既不会读也不会写,智力低下,反应迟钝,在教会外的拐角有一个破旧的货摊,卖最普通不过的含沙子的饼,而这个“问道者”希望皈依基督教后,能帮助他又聋又哑的三岁女儿恢复听说能力。
“吃完一顿中式晚餐后,传教士们和我到街上散步,在主干道上,我们遇到了一群乞丐。每个乞丐手里都拿着一只盛着残羹剩饭的碗和一根长棍,腰间围着破布片——他们是我见过的最穷的人,刚刚在‘万县收容所’领过午饭。”城里共有三家这类救助机构,据说年平均可得捐款40000两银子。万县有许多富商和大盐行,十分富有,有地产的贵族和大船主也都在这里置了房产。市民捐给私人慈善机构的数目即使在中国的大城市也算多的(这是一幅奇特的清末画卷,巨大的贫富差距又总是促成社会革命的根源)。
“在万县最热心公益的市民姓陈,中国商业巨头之一,他只做中国产品的生意,从父亲那里继承100两银子,以此起家。如今他在整个中国都设有代理处,其每年经商所得应该有25万两银子。他为人廉洁正直,其捐款富足了整个四川省。夔州府附近的风箱峡开辟了一条供纤夫拉纤的道路,就是他出资修建的,据说花了10万两银子。……他的儿子通过科举考试,成为大清帝国中学术最高的翰林大学士。”(实在有愧这位前辈乡贤,我对他的生平一无所知,待考!)
“走了没多久,我们就出了城。一条阶梯石板路蜿蜒而上,沿途可见层层种满各类稻谷、罂粟的梯田,一直到山顶。这里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农业地区之一。现在风光旖旎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既是最富有,又何来那么多贫穷乞讨者,深层原因值得探究。)顺着山谷往下走,便到了彭先生的家庭住宅。彭先生是四川省最富有的自耕农之一,他的住宅壮观得像宫殿一样。”(从后面叙述的位置,这位彭先生应该有迹可循。)“再后面是一条公路的起点,公路由石块铺成,宽8英尺,长几百英里,一直通到四川省会成都,可谓是大清帝国建造的最好的一条公路。每个山顶上都设有堡垒,其中最醒目的一个堡垒设在‘天赐山’上,离万县市5英里远。霍布森先生说,此堡垒建立于太平天国时期,但传教士说它在清朝之前就存在了。大有出入的说法反映了这个国家自相矛盾的特征。但是,不管是30年还是250年,这个堡垒都名存实亡了,现在一群农民平静地居住在那。(此处堡垒应该是后来所谓的天子城,民间传说有皇帝天子到此一游,但或许与太平天国有更多关联,待考!)”
“路上遇到中国人,他们会礼貌地问:‘吃饭了吗?’或者‘你们要去哪儿?’我们都非常具体地回答了,但是当我们礼貌地问路人他们要去哪时,他们往往只是往远处扬扬下巴说:‘很远。’(这是非常典型的万州式问答方式,既开放又保守,既热情又怀有诫心,充满神奇的市井民风,至今未变。)我们走到一个富裕的年轻人家里,他最近刚继承一笔遗产,还有3000英亩的农田。我们得知,这些农田的年收入是70000两银子。主人当时并不在家,他到城里私塾先生那读书去了,以备考翰林。管家接待了我们,带我们参观了漂亮的客厅,闪闪发光的金匾,宽敞的庭院以及花园假山。如此漂亮的任宅:坚固的砖木建筑,精心雕琢的格子拱门,让人叹为观止。(这是清末有产阶级的一个缩影,由此可以想象他们的生活情状。)我们回到教会处已经很晚了,天黑以后,我们登上小船。……我们划船到江对岸,停泊在城市的上游,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
历史上一直有成(成都)渝(重庆)万(万县)之称,万县是长江上游最主要的通商口岸之一,亦是我的古老家乡。无论有怎样的爱恨交织,其历史的血液永远流淌在我的身上。莫理循在万县的游历仅一天或二天,所见所闻的记叙方方面面,成为难得的万县史料。摘抄于此,除了对家乡万县的了解之意,情感的依托更是一份无法承受的重。
注:《1894年,我在中国看见的》,[澳]莫理循著,李琴乐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1月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