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名篇赏析:《白门秋柳》黄裳
我们到南京时是一个风沙蔽天的日子,下关车站破烂得使人黯然。站外停着许多出租汽车,我们坐了其中的一部进城去。原想借这冒牌的“华胄”的风姿可以有点方便,不料车到挹江门时仍得下车接受检查。这职务是由“宪兵”执行的,严格得很,几乎连每一个箱子的角落都翻过了。又凑巧同行的×太太替他的兄弟带了许多行李,甚至脸盆、洗衣板之类都不遗漏。于是这检查就成为一种繁难的试验。我们得回答“宪兵”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件东西的出卖所、价格、用途,以及其他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全凭问话者的高兴。我们得编造若干小故事予以满足,直至他们感到厌倦了为止,然后就拿起了另一件东西,……
等到全部审查竣事以后,几乎每一个箱子都盖不上盖,只好把多出的衣物向车厢的角落里一塞算数。
接着我们就轮到接受另一种磨难了。所有比较像样一点的旅馆都没有了房间,南京之所以如此热闹,是那两天正在开着什么会,“冠盖满京华”了的缘故。南京的街道是那么宽而平衍,我们的破车子在萧条的街道上行驶,找寻着栖身的处所,最后是在朱雀路的一家旅馆门口歇下来。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光景了。
我们开了两间房间。×太太自己住一间,我和W合住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这屋子里充满着冷气,房中间的一个炭火盆渺小得可怜,表面是一层烬余的灰,灰下面的暗淡的红色就像是临终者脸上的光彩。这是怎样森寒的一间屋子。
×太太洗脸以后的第一件事是命令当差检视适才翻得一塌糊涂的行李,有没有遗失什么。当她拣起每一件从上海带来的东西时,脸上就发出微笑来,好像欣幸着它们的生还。我们对这工作不能有什么帮助,却欣赏了她叫来的南京的小笼包子、肴肉、咸板鸭。这些也真不愧是南京的名物,我们吃得饱饱的。看她的“复员”工作一时还没有完结的征象,就告诉她我们要到街上去看看了。
我们又站在这飞舞着风沙的城市的街头了。
多长多宽阔的路。除了北平以外,恐怕在别的地方很难看见这么宽广的街道了吧,然而又是多么空旷。对面的街上有一家书店,我们踱进去看。里边放着几本从上海来的杂志和北方来的“三六九”(戏剧刊物)。另外有一册南京本地出版的《人间味》。在屠刀下面的“文士”们似乎还很悠闲地吟咏着他们的“人间味”,这就使我想起“世间无一可食亦无一可言”的话来,这虽然是仙人的说话,也正可以显示今日的江南的无声的悲哀。在无声中,也还有这种发自墙缝间的悲哀的调子。
打开一张地图一看,才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秦淮很近,就出了书店向夫子庙前走去。地图上标着贡院的地方似乎已经变为什么机关之类了,有一片围墙围着。从一条小胡同里走进去,有不少家旧书店,进去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买。想买一部《桃花扇》,却只有石印本和铅印的一折八扣本;翻到了几本《同声》,里边有冒鹤亭、俞陛云的文章,还有着杨椒山先生墨迹的影印本,后面有着“双照楼主人”的跋文,说明着清末他被关在北京的牢狱里时,曾经整日地徘徊在杨椒山先生手植桧的下面,因为他当日所住的监房正是杨继盛劾严嵩父子后系狱的地方。想不到住在陵园里的“双照楼主人”在呐喊着“共存共荣”之余,还有时间想到这些旧事,因为这杂志是由他出资办的,所以厚厚的一本书,定价只要一元。
再走过去就是有名的夫子庙。那一座黯黑的亭子,矗立在一片喧嚣里面,远远的看过去神龛里被香火熏得黯黑。如果这里面真是坐着孔夫子的话,那厄运似乎真也不下于在陈国蔡国的时候吧?天色已经薄暮,远远望过去,在板桥的后面,是一座席棚式的小饭馆,题着“六朝小吃馆”。好雅致的名字。
小吃馆的前面就是那条旧板桥,有一部记载明末秦淮妓女生活的书,就题作《板桥杂记》。我和W立在这渐就倾颓的旧板桥上对着落日寒波,惆怅了许久。
桥右面有一棵只剩下几枝枯条的柳树在寒风里飘拂。旧日的河房,曾经作过妓楼的,也全凋落得不成样子了。那浸在水里的木桩,已经腐朽得将就折断。有名的画舫,寂寞的泊在河里,过去的悠长的岁月,已经剥蚀掉船身的美丽的彩色,只还剩下了宽阔的舱面,和那特异的篷架,使人一看就会联想到人们泛舟时可以作的许多事情,吃酒,打牌,……这种零落的画舫似乎可以使人记起明末的许多事情,如《桃花扇》中所记;其实它们至多也不过是太平军后的遗物。当南京刚刚规复以后,当时的统帅,“理学名臣”的曾国藩为繁荣这劫后城市所颁布的第一条办法,就是恢复秦淮的画舫,想从女人的身上,取回已经逝去了的繁华。知道这故事的人恐怕已经很少了。
一路走着,我们沉醉于南京的市招的各色的多样而有趣,纸店,装池店,甚至嫁妆店都在匆匆一望中使人流连;虽然市面是那么萧条,在暮色苍茫中走过市街,想想这已经沦陷了五年的城市,在满目尘沙中,很自然的想起了“黄昏胡骑尘满城”的诗句。
晚上在那间充满了冷气的大屋子里,坐下写一封信,告诉上海的朋友在我们的长途跋涉的第一段旅程中所得的印象。想起了昨夜的别宴。她们都上了装,还赶了来,那是一个凄凉的聚会,浅浅的红唇,失去了风姿的笑靥,那一种沉重的感情,真使人觉得难于负载了。
第二天早晨,从枕上看到窗玻璃上结着冰棱,北风一夜都没有停,炭炉里的微火,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熄了。太阳光微弱的黄焰,简直没有一点温暖。
×太太要到市场去买东西,要我们陪了去。几个人坐在一连串洋车上,从铺着石子的小巷里穿过,车子的底座上都装着响铃,在车夫如飞的脚步中叮当的响着,打碎了这古城的角落里死一样的寂静。久违了这种洋车的铃声,不想在这里还好好的保存着。
我们走过市场里的一家服装店。这一家有十几个伙计,顾客却只有我们一起,所以全部店员都跑来接待,从他们过分的殷勤中,更看出了商业的凋零。
从市场里出来,我们又浩浩荡荡地回到旅馆里。×太太又要出门访友去了,留给我们的任务是替她看守房子。她还告诫了我们关于行旅人所应注意的事,我们的任务于是就成为很必要的了。
我和W寂寞的在炉边向火,剥着橘子吃,把橘皮投向炽热的炭上,让它烧出一种很像鸦片的香味来。
我们却打算着怎样在这仅有的一天的勾留中,看看这座大城的几个地方。
下午四点钟左右,我和W到鸡鸣寺去,这是从极南到极北的一段路,在车夫的平稳的脚步中,我们坐在车上,浏览着街景,任北风从大衣领子里吹进去。南京的大陆性气候在冬天特别显著,这种气候给人的是一种僵冻的感觉,手部脸部都在北风里隐隐地痛,实在并不必要等风刮在脸上才有如割的感觉。
在北风中捱过了三刻钟,车子在一片陡坡前停下来。一片红墙蜿蜒在高处,一段曲折的台阶,衬得山门高高的,远远的。慢慢地踱上台阶,抬头看见那个竖立着的小小的匾额,“敕建古鸡鸣寺”。山门两侧的红墙上,墨书着“大千世界,不二法门”两行字。一种娟秀而又阔大的气势,很和谐地予人一种美的印象。
这是一座废寺。走上去却费了我们很长的时间。供着山神土地的殿宇里,门窗都失去了,神像也有的破碎不完,座前的石香炉里却还有不少香烬,应当是不久以前还有香客来过。我们经过每一个院落、每一条小径曲折地走上去,很可以领略这古建筑物结构的精巧。
因为是这样一个严冬的傍晚,寺里几乎没有一个人,自然更没有品茶的人了。我们走了许久寻找豁蒙楼。始终没有找到。绕过了寺后的和尚墓塔,还走进掘得深深还十分完整的堡垒,这应当是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冬天战后的遗迹。这曲折的沟垒真是阴森得可怕。不时还可以发现一些兵士的遗物、稻草和标语,我们都有一种重过古战场的感觉。最后在堡垒的顶上向下看时,整个的南京城都在眼底了。眼前的一所宽广的建筑物的每一个房顶上,都飘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可是上面多了个三角形的小黄条,这就是那一出丑恶的傀儡戏演出的地方。
我们拣了路上台城,疾速地走着,急遽的呼吸着干燥而寒冷的空气,肺部有着燃烧似的感觉。立在这一片六朝故垒上面,不得不油然地使你缅想着古昔。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天,一片荒寒的白水,疏落地散布着几个小洲,在一片夕阳里,无数的水鸟飞起飞落,多荒凉的地方。这时风更紧了,呼呼的吹着,我们坐在平台上已经颓败的残垒上,打开了地图,它像一片金属叶子似的在风里振动着响。我大声地叫喊,然而耳朵里只听到虎虎的风声。
重新站起来,让劲急的北风戏弄着我们的衣襟,头发,我感到自己是一个渺小的人,站在这么一个古老而空阔的地方。
我们想起了还在下面等着的车夫,不得不离开了台城走下去。找到了车夫以后,看看地图上远在西隅的扫叶楼,觉得是要有待于它日重来了。不料车夫却答应了在日落以前赶到,就重新坐上车去。
这时已经是五点钟左右。车子在一些不知名的小巷里穿来穿去,看看那生活在卑陋的屋檐下面的人们时,不禁有着非常亲切的感情。这些靠着小本营生糊口的人们,他们的停滞在手工艺时代的技巧:装池,打铁,木作;从这些渺小的人们的手里,精致的雕琢出一些小器具。传到我们的手里时,使人不缺乏亲切之感,不是那些Mass Production的制成品所可及的。可是恐怕这一些仅存的技艺,也将要慢慢地消灭了。
车子离开了陋巷,又出现在一条宽阔的街上了。我打开地图看,回头告诉W这是“随园”的遗址,这是曾经藏了丁丙善本的龙蟠里。光线越来越暗,路却越来越荒凉了。在路上我们看见了不少牵了马的兵,看那黄呢军服,尖尖的帽子,和圆圆的皮枪壳,以为是“皇军”的巡逻队,仔细看去,才知道也是一些“同胞”。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这在薄暮时出城去的人,使我们也不禁惴惴然。
最后车子停在一片山坡的下面。这时虽然还没有全黑,太阳却早已落下去了。得了车夫的指示,我们跑向一个寺院的旁门。到了门口才知道门是关着的。门口贴了一个什么筹备处的条子。我们不管这一切上去敲门了。心里却猜疑着会走出怎样的一个人物,一个大兵呢,还是一个副官?半天以后才传来了悠长微弱的声音。
“谁?”门随着开开了。一个穿了黑色袈裟的中年和尚,一只手竖在胸前。
“二位居士的兴致真好。”我们惊异着在落日孤城里看见了这样的人物,就告诉他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南京,想用这匆促的时间看看扫叶楼的意思。
我们被导引着从一道孤悬着的楼梯走上去,走进了一间小楼。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昏黑,楼里看不见一点东西,只依稀看见四壁都是白垩了的,还挂着许多木刻的楹联。W走近去仔细看了其中一幅的下款,告诉我这是江亢虎的。我说:“那就不必看了吧。”
我们凭了窗槛下望一片迷蒙的莫愁湖,和那一片城堞。从和尚的口里,我们听到了关于石头城的许多故事,和胜棋楼也已经倾圮了的消息。他的黯淡的声音,缓慢地述说着一些兴亡的史迹,好像听见了低回地读着的一首挽歌辞。
最后他告诉了我们他的身世,是一个军人半路出家了的。他诉说着寺里的贫苦,全仗春秋两季卖茶的收入维持,而现在却是寒冬,难得看见一次游客,我们捐出了一点钱,他感激的收下了,点上了一个灯碗,引我们到他的禅房里去,在暗黄的浮光里,我们走进了一间森寒黑暗的屋子。他从零乱的壁橱里找出了一册寄售的谈金陵古迹的书相送。还有一幅他自己画的“兰草”,并不十分高明,这些我们都已经寄给上海的朋友了。
从扫叶楼出来,我们坐上原来的车子,回到夫子庙前去。车子沿了石头城的女墙跑着,很久很久,才看见稀疏的灯光。
这正巧是一个三角形,连接了这个城市的三个角落。我们毕竟又从荒凉黑暗里回到响着歌声弦管的秦淮河畔了。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很大的馆子,一间间白漆木槅隔开了的房间多半空着。我们找了一间坐下来以后,先要了一个火盆来烤手。谈着这几小时的游踪,那个和尚,翻着他送的那一本书。我想到离沪以前所作的一点小小的工作。搜集了不少材料,写了个以南唐历史作背景的戏。因为匆促没有能上演,这时大概还压在和平村一间房子里的一堆琴谱下面吧?
吃了点黄酒,走到街上时,从雪亮的电灯光下的地摊上买了黄黄的橘子剥了吃,哪里去呢?去听听有名的秦淮的清唱吧。走上了一间楼厅,在进门的“皇军”处验了市民证,坐下来看戏了。清唱的那一种姿势使我很厌恶,想想这就是秦淮河畔,这些商女和这歌声。又想起了朋友K在一小张报道商情的报纸上编着的一个副刊。那正是“一二八”以后,上海几乎是万籁无声的了。那一张小报上却还经常的有短短的杂文在发表。有一次在记载电影女明星“晋京觐见”的消息之后,附了一句“不禁有烟笼寒水月笼沙之感”,被嗅觉灵敏的吧儿闻到,K就被挤了下来的事。坐在这悬满了“玉润珠圆”之类的锦额,映着雪亮的灯光,充满了嘈杂刺耳的弦管歌声的茶楼里,我重复着唐代诗人同样的感情。
第三天,就要离开这城市了。又是一个严寒的天气。早晨起来到邮局去发了一封航空信。看着地图,穿过许多窄得几乎容不下一辆人力车的小巷——其中有一条就是乌衣巷。这里全是一些狭小的房子,贫苦的人家。巷子的尽头,有一片池塘,旁边堆着从各处运来的垃圾。地图上却标明着“白鹭洲”,一个雅致的名字,这冬天的早晨,洲边上结了不少冰碴,有几个穿了短短的红绿棉衣的女孩子,伸着生满了冻疮的小手,突了冻红的小嘴,在唱着一些不成腔调的京戏。从那些颤抖着的生硬的巧腔,勉强的花哨里,似乎可以听见师父响亮的皮鞭子的声音。
等到这些女孩子的花腔熟练了,就让她们走到台上去,用那一种姿势表演,万一得到什么人的青睐,成了什么“总统”“亲王”,那么她的“师父”或“父亲”就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财富。这正是一种颇有希望的“行业”,多少人都投资进去,让他们的——有许多是买来的——小女儿在这寒冷的早晨到这一湾臭水前面来喊嗓子。
这就是秦淮,一个从东晋以来就出名了的出产着美丽的歌女的地方。
————1943年10月12日
在诗人骚客的眼中,六朝古都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值得吟咏的话题:秦淮河经久不息的脂粉香气,夫子庙的繁华,鸡鸣寺的古朴,还有古往今来歌女们曼妙柔婉的歌声;一切的一切几乎不需要任何矫饰,就能构成一幅令人怦然心动的图画,直接移植到文学作品中去。然而,面对黄裳的《白门秋柳》,你会发现,这样的概括还是过于粗疏了,因为在这篇作品中,还流荡着一种令人神思飞扬的揉碎了的美,让人特别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衰飒的景物是这种揉碎了的美得以传达的第一个层面。“风沙蔽天的日子”,“飞舞着风沙的城市的街头”,黯黑的夫子庙,凋落得不成样子的妓楼、画舫,衰颓而无人气的鸡鸣寺、随园、扫叶楼……因为已经被日寇的铁蹄蹂躏了五年,一切标志着六朝古都昔日繁华与高贵的景观,似乎都已失去了生命力,只是以苟延残喘的形象出现在作者的视野中。置身于这样的景观中,一种面对历史遗迹都会产生的吊古情调通常就会油然而生,而且作为一个博古通今的学者,黄裳应该拥有比常人多得多的感慨,也拥有足够多的资料来抚古思今,但是,他显然并没有陷入到知识堆砌的常规陷阱中,并没有刻意去梳理历史行进的脉络或者文化积淀的沉重,他的视线显然就集中于当下,集中于目力所及的景观,各种暮气沉沉的风物几乎是以第一印象的方式进入到他的眼帘的。之所以屏弃自己的学者身份而只是以普通人的角色来感受六朝古都的今日,作者在这里强调的很明显是一种现实感,一种早已将负载着辉煌的历史抛于脑后的令人不忍卒看的沧桑现实才是他关注的重心所在。那些沉淀着过多意蕴的景物并不是通常的进入历史的窗口,而只是作为一种提醒、一种对比物,出现在现实中。
萧条的市面由此作为揉碎了的美的第二层面,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文章中。作者同样铺陈了大量的意象:充满寒意的旅馆,空荡荡的街道,人烟稀少的店铺,还有森严的行李检查,因贫穷半路出家的和尚,颤抖着演唱的歌女……所有的一切都无声地指向了严酷的现实,一种沦陷区特有的民不聊生的境况。它们触目可见,又令人触目惊心,弥漫着比冬天更浓烈的寒气。裹挟在这寒气中,人们普遍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无奈的挣扎,比如默默地接受检查,默默地忍受冬日的苦寒,生存状态寂寞而了无生趣,生命的活力在一点点地消退、萎缩,这是怎样消极的一幅市景图啊。它无比和谐地与六朝古都衰飒的历史景观镶嵌在一起,共同渲染出了一种生命无处突围的暗淡、寂寥的氛围。
置身于这样衰飒的景观与萧条的市面中,作者的心绪可想而知——凄凉,抑郁,还有隐隐的悲愤,这无疑构成了揉碎了的美最核心的层面。作为一个匆匆过客似的旅游者,同时又作为这沦丧了的土地上的古老国民,作者处处流露出欲说还休的复杂情愫:满目疮痍的现实,使作者总是笼罩在前途未卜的悲剧氛围中;面对“黄昏胡骑尘满城”,表现出来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回天无力的感慨;看见荷枪实弹的伪军,则是在陌生中本能地感到惴惴然;秦淮河畔歌女们的清唱,又使作者油然而生亡国之痛……应该说,作者相当真实地记录下了自己行走于六朝古都各处的感受,他并没有隔靴搔痒,也没有刻意地拔高自己,他只是将一个普通的亡国的文人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的所思所想忠实地表达出来而已。惟其如此,作者的心绪才可以说是与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它并不是外在于景观的那种空泛的誓死报国的慷慨激昂,也不是回避现实的轻松吟唱,而仍然只是一种废墟式的残破,一种试图挣扎又无力挣扎、试图呐喊又发不出声音的隐痛。正是在这种历史景观、社会场景与作者情绪的高度统一中,《白门秋柳》才具有了感染普通人的力量,才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揉碎了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