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春江｜方言诵读：乡村图卷 ·十二月

文：月明春江｜诵：文乡燕子

乡村的十二月也就是腊月，多是以喜事开头的，从初几的双日子就开始了，大路小路上尽是贴着红纸的礼篮担子，那都是迎亲办喜事的前奏。

细看礼篮上贴的红纸，写的都是祝福的吉言，“百年好合，五世其昌”“琴瑟友之，芝兰谐和”“天作之合，美满姻缘”等等。礼篮中装的是花糕饼子、糖果香脂、手帕袜子、尖包船包，迎亲水礼猪肉和鱼，还有烟酒，女方的新衣等等，四个人两副担子，换肩挑到女方家里，再将女方家陪嫁的箱柜盆桶棉被挑回来。

一路上红艳艳的极其抢眼，老远就被村民发现截住，摸去担子里一些糖果糕点。挑的人不让摸，摸的人强行动手，一路上大呼小叫，笑语喧哗。这样的事在乡村是默许的，所有的抢夺都带着喜庆顽皮的色彩，挑担子的人并不恼火，抢夺的人拉拉扯扯得手了也就放行，担子到娘婆各家的时候，往往那个糖果糕点被掠去不少，查看之后，主家的人也就笑骂两句完事。

喜事当天，午后的乡村道路上，穿红嫁衣的女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送亲的小舅子和两位媒人。

新人兜水上。快到夫家的时候，开始砸新人了。砸客之意不在新人，实际是朝着媒人的。新娘子早已趁乱进了洞房，媒人还在遭受围攻。土块砸了不算，还要上去揪住媒人，要用锅烟子涂抹媒人的脸，索要糖果香烟，直到媒人倾囊告饶方才罢休。

接亲的炮竹响起来了，喜宴的酒菜香味在村庄里飘散，灯火辉煌里，觥筹交错，吆五喝六，热闹非常。

小寒季节的凛冽天气，在这浓浓的喜庆气氛中，也变得喜意融融，温暖而亲切。

到了腊月十几的日子，乡村人家门前的空地上，放一条长板凳，大人小孩都被剃头师傅按在凳子上剃过年头，从这家到那家。剃头师傅为大家剃过年头，也为结算这一年的工钱，乡下理发都是按大小头包年的，年底一总结账，一般都在腊月二十之前。

过了腊月二十，那是真正地忙着过年了。主妇们趁着晴好天气，拆洗被子，这事大家差不多是集中到一块来做的，所以太阳底下都是各种花色的被面子、被里子、垫被单，树与树之间拉着绳子晒，屋檐下挂着竹篙子晒，山坡的石头或草皮上平铺着晒，几乎晒满了村子周围的所有空隙，看上去五彩斑斓。

杀猪的师傅挑着大泡桶走村串户。一阵剧烈的猪叫之后，捉猪脚的几个人松开手，肥猪就直挺挺地躺在大案板上，杀猪师傅在猪脚上割开一个小口子，用捅条从后腿到耳根捅出好几条气道，然后从猪脚的那个口子往猪皮里吹气，直到整个猪都被吹得圆鼓起来，抬到泡桶中用开水泡，边泡边晃边刮猪毛，大气铺天的不多一会，猪毛就被刮干净了，钩子钩住猪腿，挂在梯子的横担上开边。

每每这个时候，除了帮忙捉猪脚的，左邻右舍过来围观的和带着篮子来称肉的也不少，大家纷纷夸赞养猪的人家运气好，估猜杀倒的猪壳子有多重。主人家挨个地上烟，倒茶，陪着大伙一齐说笑，卖多少，留多少，脸上都是开心和满足。一年到头，大一瓢小一瓢地养头猪不容易，有时候猪生病甚至比自己生病还要着急，终于熬到过年长肥了，这不是很快乐开心的事情吗？

腊月里裁缝师傅也是最忙的一类人。一年到头，大人小孩最起码要做那么一两套新衣裳，蜿蜒狭窄的村道上，徒弟挑着缝纫机在前，师傅夹着剪刀和尺子在后，到各家去做活，这手艺很吃香，往往要忙上几乎整整一个腊月。

冬天里最后一个节气是大寒，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也预示着冬天的即将完结。在这最冷的节气里，腌制一些咸鱼腊肉，味道是最好的了，所以主妇们开始杀鸡宰鹅，男人们租来大网打塘鱼。

大网抬到塘边的时候，塘边上围满了来看热闹的小孩子。大人们给大网装好石头网脚，网脚沉下水底，网浮子漂在水面，网的两头拴上锄头和绳子，分别从两边往一块拉，最后在塘埂的一边收网。

塘中的网拉到水塘面积三股之二的时候，网中的鱼开始往水面上跳，岸上的孩子们欢呼起来。网中鱼在跳，拉网的人和小孩子在叫，水塘边沸腾起来了。

网到了岸边，鱼也就到了篮子里。小鱼仍然放回塘中，大鱼挑到稻床上按大小、等级摆好，等所有的鱼都挑来之后，就写阄子拈，按阄子上的序号一家一家地分鱼。不多一会，各家分得大箩小箩的鱼又来到塘边，胣鱼清洗。塘边从早到晚都热闹哄哄的，水里都是浓烈的鱼腥。

晃晃眼，小年二十四就到了，这一天在乡村，妇女们照例是戴上草帽，穿上外套，长竹竿上扎起松枝，打扬尘灰，扫除一年的积尘。

上午的村前村后，山坡野地，都是祭祖的炮竹声。一年的时光匆匆将过，劳碌一年，村人们不会忘记自己的祖先，男人们备好祭品，上午要去祖坟上拜祭，吃小年夜饭之前，在家中还要摆上供桌祭祀神灵和祖宗。吃过年夜饭，收拾完毕，一家之主会在灶台前烧黄钱宝，燃香，送灶神上天。

小年不是很隆重，过了小年依然忙碌。

那些腌好的鸡鸭鱼肉，晴天里须拿出来晒；到了大年边上，穿脏了的衣服都要换下来洗干净。浸糯米，浸黄豆，炒蚕豆，炒瓜子，炒芝麻，炒山芋角子，蒸米坯子，打米面，磨汤圆粉，打豆腐，没有片刻稍闲。

直到二十八九，卖零的依然挑着担子在村庄里做生意。不咚鼓在手上有节奏地摇着，“咚不咚，咚，咚不咚，咚……”一边大声吆喝着：“破铜破铁呀，鹅毛鸭毛哇，乌龟板子鳖壳鸡胗皮换针换线啦~~”

卖零的担子歇在村子里，姑娘、大嫂、大妈们立刻围了上来，小孩子也挤过来看。姑娘要的是红头绳、花发卡、梳子之类；大嫂大妈们要的是缝衣针，各种棉线，圆松紧，扁松紧，扣子，也有给小孩子买宝塔糖的；小孩子呢，喜欢买个三分钱五分钱的火药。一时间卖零的忙碌起来。那些拿鸭毛鹅毛来换东西的，跟卖零的扯颈子，讨价还价，嘲笑卖零的：“小卖零的咚不咚，搞钱不够用！”大家哄笑，卖零的也笑，吵吵闹闹中做成了一笔笔买卖，直到卖零的心满意足地离去，大家也都心满意足地走回家去。

年三十这天，上午的热闹在土地庙或者药王菩萨那里，一处高大的乌桕树下便是神祇（qí）的住所，没有庙宇却是一样庄严。药王菩萨也仅仅是望风捉影的随心而祭，不拘时间和地点，烧了香烛就尽到心了。

午饭过后就是简单的收拾，看看住所的前后左右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清理的垃圾，家里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清，所有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也已到了申酉时分。拿出春联，和好面浆，家家户户都开始贴春联，村子里一片红艳艳。再就是摆供桌，先祭神，再祭祖，一切都做好之后，关上大门，开始吃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

乡村便进入辞旧迎新的倒计时，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彻夜通明，伴着开门炮的轰隆声，直到翌日新年的黎明。

来源：文乡枞阳